红石山并不算远,虽然我很希望这条路可以再长一些,让我走上几个小时,可偏偏只用了几分钟我就走到了山口。
红石山完全就是一块横卧在那里的巨大岩石。有一道仅能容一个人进去的裂缝纵向开在石山中,丁当朝着那裂缝指了一下,示意我“月亮”的倒影就在里面。
我冲她点了点头,然后径直走进裂缝。
两边的石墙散发出阵阵热量,才没走几步我已经被烤得汗流浃背,我脱掉了外套,但这种缓解方法并没有多大效果,这股热似乎透过皮肤直接作用在了我的身体里边,从心里向外炙烤着我,我觉得用不了多久我的嘴里也可以喷出火了。
好在这山体的裂缝并不算太长,在我被完全烤熟之前我就走出了裂缝。
不过我的心情并不会因此而转好,因为走出裂缝的同时我也必须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我并不知道灵魂献祭的过程是什么样的,或许整个过程都没有任何痛苦,也可能山里会有无数只巨大的恶魔等着把我生吞活剥,在进山的这一路上我其实一直都在想象着随后可能发生的一切。
但我所想的一切似乎都落了空。这山里并没有恶魔,也没有任何阻拦我的东西,在我面前只有一个巨大且空旷的洞室,洞室的中心有一座三米多高的石台。台子上悬浮着一个巨大的圆球。
那圆球看起来非常奇怪,它感觉好像是个巨型的玻璃球,在玻璃球内有许多黑色的物质做着毫无规律地运动,但无论那些黑色的东西如何移动都没办法冲出这圆球的球墙。
这东西让我想到了在地狱的穹顶悬挂着的黑色月亮,它们确实有些相似。只不过“月亮”里的黑色物质明显要浓稠得多。而石台上这圆球里的黑色物质大概只能填满这圆球的一半。
“这就是你所说的倒影吗?”我一边问一边回头看向丁当。
而就在我转头的一瞬,我整个人都愣住了,因为在我身后竟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丁当,另一个是她的哥哥丁冬!
在看见丁冬的一瞬我有想过这会不会是幻觉,但很快丁冬便用一种非常直接的方式告诉了我,在我眼前出现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就在博物馆时一样。丁冬突然抖手甩出一张符纸,他跟我之间的距离只有三米,而且我完全惊呆了,根本没能做出任何反应,丁冬扔出的符纸就像匕首一样“噗”地一下刺进了我的左肩!
我惊呼了一声,但很快我便发现丁冬的攻击并没有给我带来任何疼痛。我伸手想要把那张符从肩膀上拽下来,可还没等我碰到它,那符纸就呼地一下着起了火,接着便整个化成了一团黑色的灰烬。
这黑灰好像有生命一样,它嗖地一下飞舞了起来,在围着我绕了一圈之后又顺着我左肩的伤口钻进了我的身体!
我依旧感觉不到疼痛,但我的左手却先从我的胳膊上脱落了下来,并在我身边变回了穷奇应有的模样,只是它的个头依旧很小,小得像一只猫。紧接着,从我胸前浮现出一团火光,火光慢慢向外飘动着,多即就这样从我身上飞离了出来!
不只是穷奇和多即,虎爷也现了身,混沌也从地下爬了出来,似乎我所有的式鬼都因为刚才那张符而现了形。
这突发的状况不仅让我吃了一惊,我的几个式鬼也同样露出了惊讶的神情,尤其是多即,它在现形之后立刻回头看着我,并且冲我叫了几声。
我想要开口说话,可是我的身体这时候已经不受我自己的控制了,或许是多即的离开让我的寿命瞬间终结,我原地晃了两下,然后便仰面倒在了地上。在我躺倒的一瞬,我看到了丁当眼中的愧疚,紧接着整个世界都陷入了一片漆黑当中,我的耳边听到了一阵欢快的乐声,在乐声中我好像慢慢失去了所有的感觉。
就在我觉得一切都将归于虚无的时候,好像有一道光照在了我的脸上,我猛地睁开眼睛,在我眼前的确实一团漆黑。不过我并没有被黑暗包围,因为我看到的是那个流动着黑色不明物质的圆球!
我想要伸手碰一下它,可是我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我甚至连动一下手指头都做不到。
不过我的眼球还可以转动,我朝左右看了眼,发现我已经躺在了洞室中心的那个石台上。丁当和丁冬分别跪在石台的两边,他们俩闭着眼,两手合十竖放在胸前,口中嘟嘟囔囔地念着我根本听不懂的咒语。
我想要开口说话,但从我的喉咙里只能发出一些毫无意义的音节,估计就算我现在真能讲出话来,这两兄妹应该也不会搭理我。
灵魂献祭,我想现在他们正在用我的灵魂进行着某种仪式,我不知道仪式的结果如何,现在我也只能用这双眼睛见证即将发生的一切。
渐渐的,兄妹两人的咒语声变得越来越大,在我眼前的圆球中,那些黑色的物质也变得越发活跃起来。它们翻滚跳跃着,并且不停在圆球中变化出各种各样的图案,有时候那图案像火,有时候图案像人……在经过了几百种变化之后,那些黑色物质的运动开始变慢,最后在圆球的底部定了格,形成了一张人脸。
那张脸虽然只是由这些黑色物质拼组而成,那五官轮廓我却依旧认得出,这张脸是我的,我躺在石台上就像在照一面古怪的镜子。
突然,那张黑色的脸笑了,从它的嘴角有一条黑线垂了下来,感觉就像沙漏。
我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随着黑线朝我靠近,然后伸手抓住了我的双肩。那黑影的手温暖又充满了力量,我被那影子抓了起来,我能清楚地感知到我在缓缓升空,一点点朝着那圆球靠近,圆球中的那张脸也随之变换了形态,它变成了一个旋转的涡旋,就像地狱之门的入口,而我正被带进那入口当中……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终于喊出了声音,同时我也发现我已经不在刚刚那个石台了,我站在一片温暖的白光之中,除了白光之外便没有其他任何东西。我走动了一下,很神奇,我的身体又重新归我控制了,而且我的左手也回来了,肩膀的伤也消失,整个身体完好无损。
这就是死的感觉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这样死掉好像也没什么不好,起码我并没有感觉到任何痛苦。
只是接下来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就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我眼前的白光慢慢淡淡下来,有一团雾开始在我眼前汇聚,而雾中隐约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那是丁当和丁冬,这两个人跪在我的面前,并用虔诚的目光望着我。
“我喜欢这躯壳,我感受到了一切。”
突然,一个半男不女的声音出现在了我的耳边,或者说这声音是直接作用在我大脑里的。
“你是谁?你在哪?躯壳是什么意思?”我连声问道。
“我融入了你的灵魂,分享了你的身体”那声音用奇怪的方式回答着我的提问。
“你是驳王?”我突然想到了在孤岛法会上,我跟即将转生的驳王有过一次接触,而且当时帮助驳王转生的人曾经说过驳王选择了我,所以刚刚那声音所表达的含义似乎已非常明显--丁当和丁冬不仅献祭了我的灵魂,甚至献祭了我的肉身,并让驳王借由我的身体降临人间。
我是驳王转生?
“不,这并不算是转生。”驳王的回答似乎已经默认了它的身份,而且它明显可以直接读出我的心中所想!随后它继续道:“有人希望我看到凡间的罪恶,用一双‘公正’的眼睛去看待一切,我想大概你就是那个人为我准备的眼睛。”
“你说的那个人他叫艾生平,他为了打开地狱的大门把我送进来杀了很多人,还让一整座城市里的人都失踪了!他觉得他这样做是在拯救整个世界!”我说。
“那你觉得他的做法对吗?”驳王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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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你判断对错的标准是什么,其实我跟你撒谎好像也没有用,你知道我真实的想法。对于他的所作所为,一开始我确实没办法接受,可是后来渐渐的我也觉得这个世界好像应该得到清洗。不过清洗的代价是什么?是牺牲掉一半的人,换来另一半人过着傀儡一样的生活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宁愿保持现状。”我回答道。
“嗯。”驳王轻轻地回应了我一声,然后换了话题问道:“那你觉得‘恶’到底什么?”
“恶……”这个问题驳王真把我问住了,按说这应该是个非常简单的问题,可现在仔细一想这个问题,我才惊讶地发现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对“恶”有了全新的理解,我想这可能跟烛龙说过的那番话有关。
什么是恶?
狼吃羊,有人觉得是残忍邪恶的,但人吃羊就是天公地道;动物为了争夺领地相互争斗甚至杀戮,人们觉得这是自然界的生存法则,人与人之间也有着相同的争斗,但没有人觉得这是自然界的法则;有人为了谋取钱财而杀人,这无疑是犯罪,但动物也会有抢夺食物而杀死同类的情况……
如果站在一个更高的角度看这个问题,或许“恶”并不是人类灵魂中独有的东西,它是生物所共有的天性!
“这是你的回答吗?”驳王再次对我使用了读心术。
“我不知道,我其实也觉得矛盾,就算恶是一种天性,但我还是觉得不应该纵容这种天性。哎,我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这个问题,不如你来给我一个正确的回答吧,你是神,神应该全知全能吧?”我向驳王提问道。
“神……这只是人类一厢情愿的说法而已。你的记忆中存在着一种非常有趣的说法,我觉得这种说法更加恰如其分--我只是存在于另一维度的特殊生命形态。”
另一维度的特殊生命形态?
驳王的回答好像把话题引向了一个更深奥的方向,维度、特殊的生命形态,我平时喜欢看一些科幻电影,驳王应该就是从我对那些电影的记忆里找到了这些词。
不过我并不想跟它探讨什么维度之类的,所以我赶紧把话题拽回正题:“我们还是来说一说我吧。你打算把我怎么办?就一直占据我的身体,然后从地狱跑到人间去?”
驳王没有立刻回答我,但它应该是决定用另一种方式向我传达信息。
我周围的温暖白光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黑暗,紧接着黑暗之中出现到了一道裂痕,我整个人也从那裂痕中猛地冲了出来。
丁当和丁冬两个人依旧用虔诚的目光看着我,只不过这次他们两个人是直接跪拜在我的眼前。我可以看到他们,但我控制不了我的身体,那感觉好像我已经坐到了副驾驶位上,而现在正在开车的人换成了驳王。
驳王并没有跟丁当、丁冬说任何话,我也没什么话可跟这两个人说,对于丁当算计我这件事我并不想责怪她,也不想去追究原因,毕竟跟她打交道的人是死亡助理,而这家伙的洗脑能力我已经不止一次见识过了--或许就像他之前跟我说的那样,丁当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哥哥,也可能他向丁当承诺了某些事,不过那些都已经不重要了,我看到了丁当眼中的愧疚,有这就足够了。
忽然,我的身体漂浮了起来,双脚离开了地面,这种悬浮飞行的感觉奇妙至极。
驳王控制着我的身体从红石山的裂缝中飞了出去,并在飞行的过程中逐渐加速,当我离开红石山的裂缝后,我便直接飞向空中,朝着挂在穹顶那颗巨大的月亮急速飞去。
那月亮越来越大,当我靠近它的时候,它已经大到几乎遮挡住了整个穹顶,在那片浓稠的黑色当中开启了一扇门,我顺着门进到了黑暗当中。在远处有一团光,我快速朝着那团光飞行着,当我从那团光中冲出去的时候,周围的一切都变成了我熟悉的样子--我回到了城市之中。
我站在一栋三层小楼的楼门前,小楼的样式有些古旧,来往的人穿着的衣服以及他们的发型看起来都非常复古,汽车并没有多少,自行车倒是随处可见,似乎我在穿过那片黑暗的时候进入了时光隧道,回到了二、三十年前。
“这是哪?”我向驳王提问道。
不过它并没有回答我,而是控制着我的身体走进楼门,上到三楼,然后轻轻推开了三楼一户人家的房门。巨医找血。
家里边充满了欢笑声,一家三口人正围坐在餐桌前一边吃着早餐一边愉快地聊天。
我的目光最先落在了孩子的脸上,他的发型和穿着让我判断出他是个男孩,但他的脸却非常的漂亮,像个女孩一样漂亮,似乎他完全继承了他母亲的美貌。
这让我想到了艾生平!
“这是艾生平的家?他的童年?”我再次提问。
“生平快吃,吃完了你爸好送你上学。”母亲微笑着催促道,她的话也代替了驳王的回答。
孩子用力点了点头,然后快速地吃光了碗里的饭菜,在穿好外套背上书包之后,孩子便跟着父亲一起出门,坐在自行车的后货架上赶去学校。
我一路飞行尾随着这对父子来到学校。这一段路好像又经过了一条时光长廊,孩子竟渐渐长大,在来到学校门口时他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几岁的少年,这次我认出了他的脸,他就是艾生平,而送他上学的人则是被他刺死的那位养父。
不过艾生平的养父并没有露出凶相,他还微笑着冲艾生平挥手道别。
艾生平进入校园,有几张熟面孔立刻出现在了教学楼的正门口,那正是曾经对艾生平施暴的几个学生。他们走到艾生平面前,然后笑呵呵地说:“你总算来了,班长都要怒了,校庆的节目你可是主演,赶紧排练了!”
说完,几个人拽着艾生平就往楼里回返。
艾生平的脸上始终挂着笑,一边笑他一边回头望向校门口,并冲我点了点头。
我愣了一下,而转瞬间我眼前的一切也再次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来到了一个好像红山深处的地方,这里到处都是火焰和熔岩,耳边充满了痛苦的尖叫。
我看到好多头上长着犄角的魔鬼,还有一头头赤红色的血狼,以及跳跃的怪猴子,不过更让我在意的则是那些被铁链、钉子固定在火山岩上的人。
那些人全身被烧得焦糊,不过他们并没有死,依旧不停地撕扯着嗓子痛苦喊叫着,他们的喊叫并不能减轻痛苦,反而引来了血狼。血狼在他们身后用力撕下一条肉,然后吞进了肚子,怪猴子随后赶过来在血狼咬出来的伤口处津津地喝起了血。
“这就是……地狱?”我问道。
“这是艾生平的地狱,那些有罪的灵魂将在地狱中受尽折磨,而善良的部分则在世界的另一端过着祥和、温暖的一生。”驳王回答道。
“这就是他清洗整个世界的方式吗?”我继续问。
“是的,地狱的大门将永远敞开,所有人都将被投入地狱。就像你说的,每个人心中都存在恶念,这是人的天性。”驳王回答。
就在这时,从一面火山岩上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老板,救我,救救我!”
我循着声音望过去,被锁链捆绑在那里的竟然是王珊!几只血狼正围绕着准备从她身上将肉撕咬下来。
“乐哥!救我!”
又一个声音在喊我,这次是罗威!
“师傅!”
“常乐!”
“儿子!”
……
一个接一个的声音接连灌进我的耳朵,在我周围不断出现我身边最熟悉的人,他们都是好人,可现在他们全都被捆绑在地狱之中受尽折磨。
“不对!这不对!这完全是错的!”我大声喊着,同时也闭上眼睛用两手捂住耳朵,因为我不想看到我关心的人受罪,也不忍听到他们的惨叫。
神奇的是,我竟然可以控制我的身体了,我真的闭起了眼睛也捂住了耳朵。
渐渐的,我眼前的光消失了,耳朵里也听不到任何声音,整个世界似乎陷入了一片混沌。
我的意识是清楚的,我并没有因为这片虚无的混沌而感觉到恐惧或痛苦,反而感到无比的温暖和宁静。我在这片混沌的宁静中不知漂浮了多久,突然有一道光出现在我眼前,紧接着一扇门打开了,从门后伸出来一只手。
我本能地伸手过去抓住了那只手,那只手也紧紧握住了我,并用力将我拉向那扇门。
呼地一下,我从门里钻了出去,然后踉跄着趴在了地上。地面有泥土的气味,这气味让我感到亲切、熟悉,我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看着周围的松林,我好像回来了,从哪进去又从哪出来。
“没事吧?喂,常乐!”
有人在问我话,而且还在拍我的脸,我转动了一下眼球,看着叫我的那个人。竟然是习麟,在他旁边还有另一个人,是小艾!
我猛地从地上坐了起来,然后诧异地看着他俩问:“怎么回事?你俩怎么在一块?这里是……地狱?还是天堂?”
“不是地狱也不是天堂,你还是要凡间受一辈子苦呢。”习麟回答说。
我不禁一皱眉,然后看向小艾问:“到底怎么回事?”
“是艾生平,他知道你会选择关上地狱的大门,所以他让我去找习麟把你从地狱里拉出来。他知道自己在做一些过分的事情,但是他已经完全沉浸在整个过程当中无法自拔,他需要一个人来阻止他,他选择了你,你也做到了。”小艾回答说。
阻止他?阻止死亡助理?
我的脑子有些乱,一时还想不通到底发生了什么,不过现在显然不是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更在意岭海市的情况,更在意失踪的那些人。
当我跟着习麟和小艾返回进山口的饭店时,我看到了搜救队的人,是那三个失踪的搜救队员。他们看到我之后立刻冲我挥了挥手,我跑过去问他们发生了什么事,他们说自己被撞到了头,然后做了个古怪的梦,梦到了长角的恶魔,还有浑身是血的狼。
我从饭店一路返回到城市里,路上我遇到了好多人,几乎每见到一个人我都会问他们最近是不是遇到了什么怪事。
他们的回答几乎完全相同,他们都做了一个怪梦,梦到了恶魔、血狼、怪猴、以及火山地狱。
我在市里见到了王富贵,也看到了陈舒海,曾经发生的一切他们都已经忘记了,只记得一个模糊的梦,至于艾生平以及死亡助理,他们则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当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也做了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了艾生平,他在学校里过着愉快的校园生活,那里没有暴力,没有罪恶,没有一切他不喜欢的东西,只不过他身边的人翻来覆去就是那么几个人,学校里也只有他所在的那个班级有人。
我问他其他人都去哪了。
艾生平笑着回答说:“我选择留下来的人,你选择带走的人。”
当第二天我睁眼醒来的时候,我终于明白了艾生平的计划,明白了他的自我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