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不时地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仔细听的话应该是有人在说话,继而身体一空,似乎什么包袱被取走了。我舒服的想伸一个懒腰,从来到廖长安给我准备的别墅后,我很久没有好好地像是这样睡一觉了。
清醒即伴随着疼痛,我看到自己的肚子没有了明显的隆起,廖长安抱着一个小小的一团坐在我的床边,温暖的壁灯下,他似乎定住了身形,微笑的看着襁褓。
我动了动唇,发现自己的声音嘶哑的难听,连我自己也没听清自己说的什么。
廖长安听见响动,轻轻转过身来,他的表情很难辨,看不出什么情绪。他说“是个男孩儿,六斤六两,很健康。”
我咽了一下口水,再开口的时候终于说出话来。我问“江琛呢?”
廖长安没理我,他自顾自的起身将孩子放进一旁的小床,走到门边的饮水机接了一杯温水,再度坐到我的身边“你剖腹的伤口不能动,需要静养。”
说罢,他拿起一只吸管放进水杯里,将另一头放到我的唇边“先喝点温水,我再告诉你江琛的事。”
我没拒绝,而是快速的将水杯里的水喝掉大半,腹部隐隐作痛,想来麻醉药的效力该是过了。我再度开口,声音已经清晰许多“江琛呢?”
廖长安顿了顿,他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许蓓蓓,你必须冷静,江琛因为心脏病复发,二次搭桥,现在还在重症监护室里。不过你放心,现代医学的技术手段一定能让他安然无恙的。”
“嗯。”即便我的心里再慌乱,却仍然信服廖长安的话,他从来没有对我说过什么承诺,却也没说过谎。
廖长安忽的笑了“你要看看宝宝么?他的眉毛很像你。”
宝宝么?在我肚子随我一起去了清迈又返回港城,终于与我分离,来到这个世界了。廖长安将小床推到我的床边,我微微侧过脸,于是看到那粉色的皮肤,皱在一起的五官,小小的精致的小手。
“怎么……这么丑?”
我禁不住皱了眉,嘴上虽然这样说着,但是看到他的那一眼,就已经把他记在了心里。廖长安也裂开嘴笑了,这几天他笑的次数加起来比我们之前在一起的三年都多,他说“刚出生的小孩子都这样。”
是啊,他已经有过一个女儿了。
我噤声不言,他也意识到刚才那句话引起的尴尬,继续笑了笑道“我们给他取什么名字呢?”
“芒。”我几乎瞪大了眼,无比坚定的说出这个字。
廖长安似乎微微叹了口气,他的肩膀沉了一下“许蓓蓓,你很公平。”
廖长安将我安置在高级病房里,我隐约听到护士们窃窃私语,他抱着我冲进医院的事情紧接着他被打伤的事情,再次成为全港城人们的焦点。我只道现在医院楼下估计潜藏着不少记者,像是盯着腐肉的苍蝇一样让人作呕。
偏偏廖长安还要和他们利益共享,或者说,他取得如今的成就,早已经学会了如何跟这班苍蝇打交道。
小芒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我静静地躺在床上,等待着小腹上那个刀口愈合。廖长安几乎每天都会来陪我说说话,他抱着小芒喂奶,也会轻轻吻他的小手,那时候我还在想,如果我仍然爱着这个男人的话,一定会觉得无比的幸福。
然而,我心底的思念像是疯狂的野草,开始狂虐的生长着。它们冲破天日,一直在风里轻轻吟唱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江琛,江琛……
我已经很久没看见你了。
廖长安终于将手机换给了我“短信我没有看,也没有删,江琛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所以即便你给他打电话,可能他也无法接到。”
我紧紧地握着手机,刚要开口对廖长安说谢谢,却见他比着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转头去和小芒玩。我打开手机,看到99+的未接来电和99+的短信,于是鼻子一酸,似乎看到了江琛拿着手机站在人流中,却怎么也找不到的模样。
他的手一定很凉,穿着我给他买的外套,固执的谁的话都听不进去,和小时候一心要找到我一样。
“许蓓蓓,我不信你是因为孩子,才选择廖长安。是不是廖长安威胁你,要你回到他身边,才肯放过我?”
瞧,江琛多聪明,我知道我骗不了他,就好像他也没办法对我撒谎一样。
“许蓓蓓,你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就拿你自己和我做了交换,我要怎么惩罚你?”
“许蓓蓓!”
“就惩罚你赶快出现在我面前好不好……”
眼泪从眼角滑落,我握着手机哽咽出声,廖长安意味深长的看着我,他的眼睛看起来也一样的难过。“许蓓蓓,你这样在我面前,为别的男人落泪?”
他顿了顿,自嘲般的笑了笑“而我明知道结果,却还在坚持什么。”
第七天,我开始下床走动,伤口处痒痒的,像是开始长出新的肉来。凡是重生,必经痛楚,我深有体会,无论是肉体,还是灵魂。
将小芒轻轻抱在怀里的时候,我似乎在他的眼睛里,看到另外一个自己。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妈妈会抛弃我,但是我永远不会丢掉他,还要给他加倍的爱。
廖长安微笑的站在门边,他轻轻推开门“蓓蓓,我带你,去看江琛。”
江琛也在第七天的时候刚刚脱离危险期,他的心脏在二次搭桥之后继续鲜活起来,而我不知道他又经历了怎样的黑夜,没有我陪伴的黑夜。
我看了看怀里正吐泡泡的小芒,抱着他一起走向门口,廖长安没说什么,但是我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我们走出病房的时候,一路上遇到很多人,甚至有人拿起相机拍照。我自然不在乎,但让我奇怪的是,廖长安也不在乎,他只是伸出一只手臂腾空着,挡在我和小芒的身前。
那样的弧形让我想到的是在清迈的夜市里,人来人往的街道上,江琛伸出一只手,为我隔出一块空间。我微微加快步伐,却不慎扯痛了伤口,于是再度小心翼翼起来,我不怕痛,但我不想再见江琛时让自己狼狈。
走廊上静悄悄的,仍旧是消毒水的味道。
我惧怕这样的走廊,我清晰地记得我在这里送走我两个未出生的孩子,也在这里等候江琛手术的完成。无论是失去还是等待,都已经把恐惧印在我的骨子里。
刚到江琛所在的楼层,我便遇到了江一鸣和江母,他们看起来疲惫许多,眼睛里却是亮闪闪的,看到我的时候江母惊喜的走过来,她拨开襁褓的边缘,满脸疼惜的看着小芒“生产的时候是不是很痛?这孩子的眉眼真像你……”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事实上我也不知道生产要有多痛,麻药的效力只是让我觉得冰凉的手术刀在小腹上划过,然后身体一轻,当然早产的事也不便说出来。江一鸣在一旁笑着道“蓓蓓是来看望江琛的吧?江琛刚刚吃完早饭,他恢复的很好。”
他说完,看向我身后的廖长安,脸色变了变“廖先生是……?”
廖长安淡淡的说道“我送她过来。”
江一鸣似乎能听出其中意味,他不住的点头,似乎有些激动“这样的话,真是麻烦廖先生了。”江母也立在我的身边,轻轻握住我的手“走,我带你去看江琛。”
于是一行几个人,簇拥着我和小芒,向着那扇同样巨大的玻璃窗所在的病房而去。我的每一次迈步都无比轻快,却又沉重的像是灌了铅,我不知道要怎么开口和江琛解释,也不知道我们的再次相见,是否是他欣喜的场景。
廖长安立在玻璃窗后,他顿住了脚,拍了拍我的肩膀“蓓蓓,让我再抱一次小芒好不好?”
我们闭口不提,却都知道离别的时候就要到来了。
我轻轻抬手将小芒递到他的双臂里,他拖着那小小的一团,轻轻抓了抓小芒的小手。小芒和他很亲,我开始相信血缘的魔力,廖长安用自己的胡茬扎了扎小芒的手,在他的耳边说了什么。
我没有听清,我只来得及看到廖长安微微泛红的眼睛,他把小芒递到我怀里笑着说“许蓓蓓,你去他的身边吧,以后再也不见。”
再见,再也不见。
两种告别的口语,我永远只相信后面那一个,而廖长安恰好直白的说了出来,直白到有些惨烈。
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从来没后悔爱上他,这个男人有风度,有气魄,也有心机。唯独在我深爱他的时候,他将我推得远了,再也没回来了。我甚至没问他,那时候如果江琛没有把刀架在他的脖子上,他会不会在电话里仍然说出让我打掉孩子的那句话。
小芒支吾着笑了一声,露出红红的舌头。
于是诚觉一切皆可原谅。
江父江母站在我的身侧,我们继续微微笑着,向着江琛走去,而这一刻我似乎等待了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