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府。
大门紧闭,寂静无声。
墙上钻出个脑袋,瞥了眼外面东厂番子,吓得连忙缩了回去。
院内不断传出惊呼声、哭泣声、喝骂声,林家族人叫喊着去宫中面圣,奴仆则觊觎主家金银古玩,寻机会就偷摸两件。
晌午时分。
踏踏踏脚步声传来,数十黑衣番子来到林府门口。
正当中银顶八抬大轿停稳后,小印子隔着窗帘,躬身说道:“干爹,林府到了。”
周易放下手中史书,撩开帘子打量。
“都准备好了么?”
小印子说道:“干爹放心,龙袍玉玺、刀枪剑戟都埋好了,只需挖出来就是谋逆之罪!”
小印子问道:“这银子需要还吗?”
“此事当真?”
“拜见督公!”
“划出二十万两,赏给华山掌门,告诉他好生办事,将来华山上下都可以来监察司当值。”
“卑下告退。”
周易微微躬身,径自离去。
“林大人说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入耳。”
约么一个时辰。
林正本说道:“督公想问什么?”
“林大人清廉正直,三司严查都未寻到罪证,可以说是国朝一等一的好官。”
东厂办案,铁证如山!
案子办妥帖了,周易回到值殿监。
林正本肃然道:“比起女子当政,老夫更不能看着陛下篡改祖制,致使道德沦丧,礼乐崩坏,国朝覆灭!”
国朝定鼎以来,历任总提督没有能善终者!
周易吩咐道:“小印子,将养心殿、勤政殿的内侍唤来,咱家有事询问。”
皇后气息骤然爆发,炽热杀意笼罩整个宫殿,恍如升起一轮烈日。
“陛下未有太祖之威势,又未有万民归心之名望,行此等剧变之政,定然引起国朝动荡……或许,对咱家来说是个机会!”
“咱家凭本事借的银子,为什么要还?”
周易倒吸一口冷气,让这话给吓到了。
“一百万两买九族性命,咱家当真是个大善人!”
“教坊司那地界,没人照拂,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搜查到的探子信件,只会严惩两家钱庄,镇北王仍安然无恙。
“玲珑姑娘,不知寻咱家有何事?”
玲珑说道:“请易公公去坤宁宫,皇后娘娘有话要问。”
皇后眼中闪过冷意,区区内宦奴仆,也敢纠缠于称呼。
皇族与士绅共治天下,正统帝胆敢向士绅收税,说不好就会改朝换代。
周易随玲珑进入殿中,刚进门就闻到了奇异香气,隐隐有些熟悉,又一时想不起究竟是什么味道。
原本听老鹿叙说宿命、因果,最终陛下会兔死狗烹,又听闻正统帝欲冒天下之大不韪,行亘古未有之改革,心中有些偏向皇后。
周易双目微眯,恐怕皇后处境不怎么好。
行至坤宁宫。
“只要有,咱家就能管!”
其中有个叫小平子的内侍,面色略微不自然,左右看了看说道。
周易冷哼一声,吩咐道:“前些日华山掌门抓了个北边来的探子,搜出两封信件,借钱的时候一道送过去。”
周易眉头一挑,挥手屏退左右,沉声道:“林大人死了干净,家眷可还活着呢,只要回答咱家一个问题,定能帮你好生照顾。”
悠然自得,毫无惧色。
周易若有所悟,唤来小印子吩咐道。
冷宫。
“老鹿说的花椒,指的就是皇后,他在提醒咱家,听到的看到的都是皇后有意引导,目的就是让咱家跟着宫变、造反!”
小平子说道:“陛下梦中说话声断断续续,咱家也未听个清楚,大抵就是喝骂读书人,说是国朝蛀虫,挖空了国朝根基……”
说话时,指了指番子抓捕的林家女眷,一个个痛哭流涕寻死觅活。
忽然。
非但给了周易百万两,额外又二十万两送与小印子,只需在督公面前美言几句。
林正本说道:“总得由少数人,去统治大多数人,国朝才能安稳!”
一声令下。
玲珑面无表情,转身就走,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其背景自然也是雄厚,然而在东厂面前就不够看了,督公开口借钱,无论有没有都得筹措出来。
周易微微颔首,冷眼盯着小平子看了许久,最终缓缓说道。
小印子不着痕迹的点头,将玲珑家族人判了死刑。
皇后见此情形,哪还不知周易支持正统帝,冷声道:“督公莫要忘了,当年崔贵人小产,陛下死了儿子,此事将来定有人偿还。”
“遵命。”
周易说道:“咱家知道林大人不怕死,所以准备好了贪赃银子,将来史书上会记载,你卖官得银数百万两,乃国朝有数的贪官!”
“好好好!”
周易迈步进去,见到正在树下品茶的林正本。
“嘶!”
林正本须发皆白,打理的一丝不苟。
搜查出来的龙袍玉玺送去三司,林正本“卖官”所得二百万两,上缴陛下内帑。
周易面色变幻,从阴冷化作热忱,笑意盈盈的看着玲珑进门。
“老夫将死之人,又何必欺骗督公。”
“咱家是穷苦出身,少时常有疑惑,为何有田有地的老爷家不交粮,反而咱家快吃不上饭了,一粒两税也不能少!”
“将林大人送去地牢,好生看押,暂且不要上刑!”
毕竟东厂督公属于外臣,又是陛下铁杆心腹,皇后娘娘这般直接的传唤,丝毫不顾及陛下的想法,显然是要周易做个决断。
“多谢督公,待会儿见了娘娘小心说话,近些日心情不佳。”
“陛下心思不止于此!”
东厂抄家,出神入化。
“多谢娘娘提醒。”
玲珑摸了摸银票厚度,面色稍霁。
由奢入俭难,喝习惯了御茶,寻常茶叶便入不得口。
周易挥手示意小平子退下,独自坐在太师椅上,思索陛下将对读书人动手,此事究竟又几分可能。
小印子拍了声马屁,取了信件去两家钱庄借银子。
林正本沉默片刻,叹息一声。
然而进入坤宁宫,分辨出异香味道来源,周易又倒向了正统帝。
小印子躬身领命,很快将十余个未当值的内侍带来,跪在周易身前齐声高呼。。
周易躬身跟在玲珑身后,即使升任总提督,在皇后娘娘勉强仍然是奴仆,不得有任何僭越。
“拜谢督公。”
“凡是活的,全都抓了!”
周易吹了吹茶杯中热气,轻轻品了品,香气馥郁悠长,远非林正本所喝茶叶能比。
周易使了个眼色,左右内侍当即退下。
林正本说道:“宫里那位传出消息,待税赋改革之后,陛下将革除读书人免税田亩,士绅亦要当差纳粮……”
“值殿监缺个管事,明儿就上任,以后好生做事,咱家定不会亏待你!”
“林大人不愧是天官,死到临头还有此等雅兴,咱家会给阎王捎个信,待林大人下去了好生招待,仍然能天天品茶!”
皇后端坐凤椅之上,看着一路滑跪过来的周易,笑着说道。
“还算懂事。”
“不愧是阵斩剑神,威震江湖的东厂督公,当真让本宫开了眼界。”
周易说道:“陛下让查的是卖官之罪,咱家必须办的妥帖,让人去万通钱庄、日升号借两百万两银子,放在林府后宅。”
“糊涂。”
享受过荣华富贵,执掌过滔天权势,再也难做个寻常百姓。
又有精通机关术、地听术的高手,逐尺逐寸的排查屋内、地下是否有暗室、地洞。
“督公,咱家晚上侍候陛下时,隐隐约约听到些话,梦里说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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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侍司总提督有专属宫殿,只是周易仍习惯在值殿监,或许是念旧,或许是莫须有的安全感,亦或者总提督办公地界风水不好。
前宅的族人奴仆抓了个干净,东厂番子将后宅围的水泄不通,里面是林家嫡系子孙,以及诸多老幼妇孺。
林正本讽刺道:“督公喝惯了御茶,这寻常茶叶自然入不得口。”
周易微微颔首,饶过两家钱庄九族。
周易微微一怔,心思电转琢磨皇后的谋算,表面功夫却是做的滴水不漏:“还请玲珑姑娘前面带路,咱家这就去拜见娘娘。”
上回传达娘娘口谕,未曾想监察司安排了几个老太监过去,个个老胳膊老腿儿,完全是敷衍了事的态度。
“难如登天!”
周易幽幽说道:“林大人咱家搜出百万两铁证,三司会审定罪,史官记于书帛,后人只会说你是个大贪官。”
“陛下说什么梦话了?”
“干爹英明。”
林家九族全部抓入地牢。
周易疑惑道:“咱家怎么也想不明白,林大人为何会支持后宫那位,难道你不知道,女子干政,乃国朝大忌?”
“卑下不敢。”
如今镇北王已经成了大庆朝禁忌,陛下、百官都知道那位割据一方,却谁也不想提起来,只当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周易走下官轿,挥手示意番子开门。
周易眉头微皱:“陛下清量田亩,改革税制,惠及黎民百姓,怎么会危及国朝?”
周易坐在林正本对面,自顾自倒了杯茶,品了一口噗的吐出来:“这茶叶什么味儿,莫不是桃树叶炒成的?”
“起来吧。”
“督公好自为之,本宫乏了,退下吧!”
“历史由胜利者书写!”
东厂番子冲入林府,熟练的将藏在墙角、树丛、床底、茅厕、水缸中的人抓出来,连灶膛的烟囱都仔排查,免得有漏网之鱼。
万通钱庄、日升号的东家见到信件,当场吓得瘫倒在地,哪敢拒绝借钱。
周易躬着的身子陡然站直,苍老浑浊双目与皇后直视,没有任何退缩。
后殿。
值守内侍仔细回想,纷纷摇头。
周易瞥了眼玲珑,笑着说道:“咱家早就寻到了真凶,只等合适时机,便交由陛下处置!”
权势、武道尽皆无用,皇后下逐客令。
林正本说道:“陛下若行此等暴政,士将不士,国将不国,老夫纵死也要阻止!”
这世上有资格给督公脸色的人,不过三五个而已,其中绝对没有玲珑!
周易一边害人全家,一边从袖口掏出叠银票,塞到玲珑手中:“咱家不知玲珑姑娘喜好,送些银子随便买,不够了就去御用司取。”
周易从锦墩上站起来,躬身说道:“咱家就是陛下的奴仆,说什么做什么叫什么名字,都得听陛下的意思。”
既然不能铲除镇北王,周易就不去招惹,捞几百万两银子就轻轻放过。
后宫之首,皇宫三大殿之一。
周易念及至此,脚下步履飞快。
小平子满脸惊喜,连连叩首。
“快请进。”
周易说道:“贵人面前不敢称公公,陛下常唤咱家小易子,娘娘若是不嫌弃,这么叫也能显得亲近。”
门外传来小印子声音:“干爹,坤宁宫玲珑姑娘来了。”
暗中对小印子做了个握拳手势,示意他设计玲珑宫外族人,诱使触犯律法后,全部打入监察司地牢审讯。
门后偷听的林府族人奴仆,呼啦啦吓得四散奔逃,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多谢皇后娘娘恩赐。”
“两害相权取其轻!”
“嗯。”
“老夫身死族灭,又何须在乎身后名?贪官也好,清官也罢,活着的时候无愧于心就好!”
这两家钱庄在大庆赫赫有名,银票通行南北,库中有的是现银。
“东厂好大的威风,莫非阎王爷也能管?”
特意提起陛下,显然是故意示威。
督公说不能有活物,那鸡蛋黄都得摇散了!
林正本勃然变色,怒道:“老夫一生清廉,为国为民,国朝谁人不知,你这阉宦岂有资格评议?”
周易说道:“林大人,你能告诉咱家为什么吗?”
“咱家叫你们来有话要问,陛下有没有说过些奇怪的话,譬如士绅、税赋,亦或者对读书人不满之类?”
“无愧于心……”
花椒香味!
……
小印子回到林府门口,禀报道:“干爹,银子已经送来了,现银三百万两,额外的一百万两是两家钱庄的谢礼。”
“平身吧,来人给易公公赐座。”
果然是三阳教!
推门进去,台阶上没有老鹿身影。
周易来到睡觉的屋子,嗅到浓郁的血腥味,床上躺着一具不成人形的尸骨。
符文诡异,白骨森然。
利刃剥开脏腑,铁钉穿透经脉,双手双脚扭曲折叠,头颅扭转了两遭面部朝下,只能从衣衫勉强分辨出是老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