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时分,雨渐渐大了起来。初时只是淅淅沥沥,后来就变作了豆大的颗粒,劈里啪啦地打在油纸糊着的窗子上。
风起浪涌,船身越发颠簸,洛千淮紧抓着墨公子的手,艰难地步上了甲板时,船周已然被数米高的浪头所围绕,时不时地爬坡入谷,若非是某人下盘极稳,手也干爽稳定,她怕是已经入水中了。
他们坐的这艘船虽然不大,也足有三十多米长,四五米宽,是这渭河之上最常见的货船。
今儿这场风雨,在洛千淮这等出行次数不多的人看来算是难熬的,但在船家眼中,也不过是司空见惯。
“你们出来做什么?”船老大正抓着一根缆索,指挥着船工爬上桅杆,收起船帆,忽然一眼瞅到他们俩,眉头就皱得更紧了。
他无暇与二人细说,只是没好气地道:“赶紧回舱,找东西固定身体,等会儿浪头更大,要是不小心掉进河里,又或者是撞伤了,我秦老三概不负责!”
“秦三哥放心,我这就带内子回去。”墨公子扬声道。
上船的每个客人,秦老三都会多少摸一下根底,见他身上挂着剑,说话行事又带着股子江湖气,便知道他多少会些功夫,至于身手究竟如何,却也并不关心。
直到船帆收好,船工们都入舱避风了,秦老三才最后一个进了甲板上的通道口,反手扣上了盖板,刚刚松了口气,转过身,就看见了隐在灯火下的人影。
“杜少侠?”他抚着胸脯,喘着粗气:“外面恁大风浪,你不回舱在这里做什么?”
“秦三哥,我有话想跟你说。”墨公子从暗影处转了出来。
风浪之中,洛千淮觉得自己就像一片树叶,随着船身高低起伏,无有尽时。
舱外传来了婴孩的啼哭声,呕吐与惊呼之声更是不绝于耳,分不清来处。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这么大的暴风雨,便是她这种平衡性极好的人都难免头晕脑胀,何况是本来其他人呢。
她有心过去隔壁看上一看,但此时船只东仰西合,令人根本无法正常下地行走,只能将自己固定在床榻之上,默默地等待着。
墨公子中间回来了一次,见她无恙就又离开了。他就像是自带了一个重力场,竟在这种情况下,依然走得稳稳当当。
好不容易熬到后半夜,风暴才渐渐减弱。颠簸止歇,洛千淮解开了身上的束带,正要去寻墨公子,忽然就想起了他离开之前的交代。
不必管我,守好门户,不要让任何人进来。
她想了想,上了门闩,将衣物毯子等卷起塞入被中,做出了一个纤细娇小的人身形状,然后放下了床帐,自己退隐到了帐尾与床尾的间隙之中。
果然没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
有人在轻轻地叩击她的门。
洛千淮并不应声。没过多久,便有一根细细的竹管,从那扇老旧漏风的舱门缝隙中塞进来,吹入一缕缕青白色的烟雾。
对此,洛千淮早有准备,她已经戴上了严防死守面具。这东西有好几层,相当于一个隔离面罩,足以将毒烟层层隔离在外。
门闩被刀子挑开,一个人走了进来,手中擎着的刀子,在刚刚跃出云海的月光之下,发出了幽幽的冷光。
洛千淮认得他,是船上的一名船工,模样老实巴交,只在初见她注视了好一会儿。
那目光多少有些让人不自在,但之后他却再也没有什么逾矩之举,没想到原来这般胆大。
所以墨公子想要抓的内应,其实就是这个人?又或者说,内应并不止是一个。
洛千淮摒住了呼吸,看着那名船工轻手轻脚地走近,猛地掀起了床账,一把按住了被中人的脖颈部位,狞笑着道:“小娘子,你相公不在”
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就察觉到了不对之处。掌下的感觉不是人,被骗了!
他赫然转头,却只看到了一张黑漆漆的,有如鬼怪的脸,吓得呼吸都停顿了一秒。
有这一秒已经足够用了。洛千淮跨出一步,又准又狠地刺在了他的后心上。
这种在河上作恶的水匪,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根本不必留情。
对于人体的结构,没有人比医生更为熟悉。结束这种人的性命,便是拯救更多人,她并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那船工一言不发地扑倒下去,洛千淮拔出匕首,面无表情地在他身上擦拭得干干净净,忽然就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喊杀声。
所以那些水匪,到底还是登了船。也不知道墨公子现在在哪儿,能否对付得了他们。
洛千淮的心情有些沉重。原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她已经开始担心他的安危了。
她想了想,握紧了手中的匕首正要出门,忽闻外面刀剑交加之声大作,又有混乱的脚步声匆匆而来。
洛千淮连忙将门闩紧,背倚着门心跳如擂,却听见那些脚步声,正正地停在了隔壁那对小夫妻的门外。
“就是在这里?”有人阴冷地问道。
“小的绝不敢说谎。”另一个人的声音中满是谄媚之意:“二当家交代的事,谁敢不上心!”
“最好如此。”那人重重地拍了拍门。
那对小夫妇早就听见了外面的动静,将舱门堵得死死的,哪里敢开。
只是门闩也好,重物也罢,根本挡不住外面的人。
“咣啷”几声大响,门被人用力踹开了,、小妇人跟婴儿的啼哭声,圆脸男子的求饶声接踵而来。
洛千淮握牢了手中的匕首,闭上了眼睛。远处的喊杀声与惨呼声有增无减,想来墨公子跟秦老三等人,仍在跟水匪缠斗,一时半会儿顾不上这边。
之前墨公子告诉她,船上有洪泽盗所作的标记,说明这艘船上有他们想要的红货,让她以顾全自身安全为主,不必理会他人。
他虽眼光不俗,也没有分辨出来,船上的二十来位客人中,是谁带了令洪泽盗都感兴趣的财货。
洪泽盗并非普通水匪,而是一伙盘踞在渭水支流洪泽湖中的悍盗。他们向来只做大买卖,比如去年青州牧解入西京的岁贡,便被他们劫去了几船,引起朝野震怒。
然而在派兵围剿时,却因那洪泽湖地形实在复杂,且盗匪头子又实在太过狡诈,竟然被人打得灰头土脸,大败而归。
这件事,虽然朝廷尽力遮掩,但该知道的人还是都知道了,洪泽盗从此被冠上了义盗之名,索性就此宣称,除了官府与贪官,并不会劫掳普通商人百姓,一时间名声大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