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话 人鬼殊途

大部分时候,三个人都躲在宿舍里,其间,萌萌回家几次,回来之后脸色不是很好,我和小月追问,她也没回答,作罢。

好久没见到楚家豪,长时间没这个闹腾的大魔王嚷嚷,觉得有些寂寞起来。

竹林一夜之后,魏小笙休病假消失了一段时间,回来的时候些许憔悴,但也没什么太大的异常。

“我算是想明白了,还是宿舍最安全,在想到解决办法之前,我都呆在宿舍里了。”小月嚼着压缩饼干,有气无力地仰在床上。

“这样也不是办法。”萌萌忧心重重地说。

“是啊。”我看着没有烟袋锅子的阳台,空气已经日益乌黑起来,阴气越来越重,之前的所谓吉屋,多半是仗着烟袋锅子的掩护,现在,多撑一日,也只怕是拖了。

傍晚,我在洗澡,朦胧的浴室里渐渐浮现一张青紫色的鬼脸,是李二媳妇,她的表情有些夸张地凝重。

“小烟啊,这屋子不能再久留下去了,怎么会弄成这样了,三娘的烟袋锅子哪里去了?”她有些嗔怪地说。

“被我失手掉到竹心湖里了。”我关了莲蓬头,有些惭愧地擦干身子,边穿衣服边说。

“丢了?”她鬼叫起来:“这么重要的东西竟然能掉进湖里去!”

“你不要责怪我了,我已经很自责了啊!”我难过地说。

“我是来告诉你,幕后的真凶,如果我的估计没有错,应该就是麻八寻!”李二媳妇的声音有些惊恐。

“是的,我也已经猜到了,除了他,不会有人有这样的手段,操纵这么多的鬼。”我说。

“那有没有想好怎么办?”李二试探性地问。

我摇头,她叹气。

“啊!”房间里传来小月的尖叫,还有物体摔落在地上的声音。

我和李二冲出去,看见房间里所有的人偶,布娃娃类的东西,都开始漂浮在半空中游走,她们两个蜷缩在小床的被窝里,一脸恐惧地瑟瑟发抖。我看得真切,屋子里是无数只冤魂,有孙小雅,有刘涛,有米洛,有马可,有薇薇,还有跳楼鬼,溺水鬼,无数的鬼魂,我和李二都定住了。

“你们要干什么?”撑到底,还是李二媳妇开口了,毕竟她和他们是同类。

“杀人,投胎!”那些鬼都发出幽幽的低吟。

“你们都被骗了,根本没有什么一命抵一命的说法!”李二急切地喊道。

那些鬼不动声色,仿佛听不到她的规劝。

“你们都被麻八寻操纵了,成为他作恶的工具了!”李二不甘心地又说。

“啊!”小月又惊叫,她指着我们的阳台,窗外,麻八寻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不知道是怎么,竟然已经站在阳台里了,我看着大开的窗户,心理暗叹他的身手。

“你终于现身了,麻恶人!”我咬牙切齿地说。

“当然,我从来不做没有十成把握的事情。”他得意地抚摸着稀落的胡子:“我做的事情,没有十足把握,就会惹来杀身之祸。”

“你想怎么样?”萌萌鼓着勇气问,她三步两步跑到我身后,正好和李二媳妇站在一起,李二有些不自在地向外靠了靠。

“我想怎么样?“他阴森森地笑了:“我要用天眼者的血去祭祀我新落成的祖坟,还要用七七四十九个冤魂去孝敬我的老祖宗,以保佑我长生不老,永保年轻!”他得意地说着,然后用手拨开他的头发。

我们都惊呆了,他花白稀落的头发根部,已经有了黝黑的新发。

“返老还童?”李二唏嘘道:“你对龙穴做了什么手脚?”

我猛地看着李二,她提醒了我,麻八寻的身上已经有了祖先恩及的端倪,难道,他已经对龙穴下手了!

“你们太不关心实事了。”他得意地指着房间的电视机,电视机突然自己打开了,播放的正是实事新闻。

“今天,国内娱乐行业的龙头,楚氏的专用客机在前往某某国演出的途中坠毁,机上除了机组人员,还有二十余位楚氏旗下顶尖的人,十余位旗舰经纪人及制作人,导演,全部遇难,无一生还,遇难原因目前还在进一步调查之中。不过,这对于楚氏来说,则是几十年不遇的一场资源浩劫。”

我们都睁大眼睛看着电视,瞠目结舌。

新闻还在继续。

祸事并不单只这一则,昨天晚上,楚氏举办明星演唱会中的某某体育馆,突然发生爆炸,现场死伤无数,具体数字还在进一步计算之中。

楚氏今日的股市瞬息跌落十个百分点,这对于一直只涨不跌的楚氏来说,是一场重重的打击,楚氏的仙人董事长楚博已经因心脏病突发送入翡翠医院抢救,召开记者会官方发言人是其爱孙,第一次公众于媒体面前的楚家豪。“

我看着众多新闻媒体包围中的楚家豪,他的脸上再没有玩世不恭的纨绔相,成熟似乎会瞬间迫使一个人成长。

“你为什么要对楚氏下手。”我转会注意力,将针对目标指向麻八寻:“楚氏和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下这么大的毒手?”

“我对楚氏下毒手?”麻八寻笑起来:“我只是遵循风水轮流转的道理,而已。”

“你什么意思?”李二媳妇的声音开始若有所思起来。

“冷小烟,你是天生的鬼眼,有与众不同的判断力和神力,可是我很失望,你的能力我完全感受不到。”麻八寻阴阳怪气地说:“就算最简单的一些因果联系,你都分析不出来。”

“你说什么因果联系?”萌萌追问。

“顾氏千金,楚家的准儿媳,你最近的日子也不好过吧。没有龙穴掩映的楚氏,一落千丈了,你的心里不好受吧!”麻八寻说。

“什么龙穴掩映,楚氏和龙穴有什么关系?”我不解地追问,心里回忆的匣子一匣子泛滥。

龙穴葬的是何人,是楚生啊,楚声姓什么,我不知道,如果没有错,自然是姓楚的没错,难道……

“楚氏是楚生的后代?”我一脸惊讶地望着麻八寻。

“你终于想到了。”麻八寻冷笑:“多年来,他们家纵横翡翠,无往不胜,你果真以为是楚博那老头子有什么超人的手段,还不是仗着龙穴的恩惠,几次□□化险为夷。风水轮流转,他们家享受的也够了,也该换给别人了。”

“你,你对龙穴做了什么?”李二质问。

“没什么,只是替天行道,让楚生那具老僵尸换个坑而已。”麻八寻一脸不屑地说。

“我和你拼了!”我心下气急,不管不顾地要往前冲。

萌萌和小月死死地拉着我。

“小烟,你别冲动,你不是他的对手!”小月劝说。

“这个小姑娘够理智,与我作对,你们无非是白白送死!”麻八寻得意地笑了:“我有龙穴的保护,任何人都别想伤害到我!”

“你不会得逞的!”萌萌喊到。

“不和你们废话罗嗦,快快取到天眼者的血和眼睛,我要尽快去告慰我的先人!”麻八寻的脸瞬间变了,他缓缓地从背后摸出一把泛着寒光的尖刀,我的眼皮感觉到了深重的危机,剧烈突跳。

“你休想!”萌萌摆出了架势:“你休想动小烟一根寒毛!”自从看到电视机里可怜而无助面对众多记者媒体的楚家豪,萌萌看麻八寻的眼睛,就充满了重重的仇恨。

“小姑娘,别白白浪费力气,你那点跆拳道的花拳绣腿,还是省省吧!”麻八寻开始向我逼近过来,我听到了自己上下牙齿打架的声音。

他要我的血,我的眼睛!我的寒毛都立了起来。

“救命啊!”小月用力地尖叫。

“别喊了,我已经用结界将这个屋子封闭起来了,没有人回来救你们的!”麻八寻冷冷地说:“鬼魂们,都现身吧!”

满屋子举着娃娃木偶的鬼,通身都散发出绿光,现身了。

“啊!”萌萌和小月都跌坐在地上,看着萌萌浑身筛子似的,我想她纵然学过多少本事,都已经使不出来了,满屋子形态恐怖龌龊的鬼魂,够她们两个见识了。

“果然是天眼,见多识广,不怕我的鬼怪。”麻八寻的尖刀距离我的眼只剩不足一米的距离,只要他一发力,我的眼球,立刻不属于我了:“那就让你尝尝我尖刀的利害!”

噗通,是小月晕厥过去的倒地声,她的神经线终于承受不住了。

“……”一阵冰冷的风朝着我的眼睛飞扑过来,我听见萌萌的尖叫,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你休想!”阴风阵阵,尖刀坠落在地上,麻八寻捂着手腕退后数米,一脸愤恨地望着挡在我前面的李二媳妇。

“小冤死鬼!”麻八寻有些不信地说:“你竟敢偷偷修炼?”

“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我的功力!”李二媳妇拉开双手,她周身阴风瑟瑟,萌萌忍不住爬到床边,想拉起被子裹在身上,但被窝里突然钻出的口斜眼歪的恶鬼让她猛然后退,喉咙里咕噜咕噜吞咽。

“小冤死鬼,就凭你?”麻八寻不屑地说:“再修炼一万年,也不过是我可以随意捏死的蚂蚁!”他做出捏死蚂蚁的姿势。

“那你就试试看!”李二媳妇丝毫不退让,一边对我说:“小烟,你快带着她们两个逃跑,如果跑不掉,咬开自己的手指肚,你的血是杀鬼的最佳□□,冲出这屋子的结界,快!”

“李姐姐,我不能扔下你,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我哭喊着,说什么也不肯走,我不能丢下我在乎的人和鬼,私自逃命。

“快走,小烟!”萌萌瞬间清醒,她一把拖起神志不清的小月,拿着铅笔刀奔到我身边,抓起我的手指一划。

指尖刺痛,鲜血顺着伤口涌出来,呜呜,萌萌,你这狠心的……

满屋子恶鬼,见到我血红的手,立即惊恐地向后退,那边,李二媳妇已经冲向了麻八寻。

“小烟,快走,再不走来不及了!”萌萌把我的血涂抹到自己和小月的脸上,然后拼命地把我们往门口拖,小月渐渐有了意识,也挣扎着向门口爬。

“小烟,快!”李二已经被麻八寻的真气包围,她的鼻子眼睛里,喷涌出黑色的液体。

“太好了,小月,你终于醒了,如果你有力气,快帮我拉走小烟!”萌萌对着小月大喊。

在萌萌和小月的强硬拉扯下,我们终于冲出了宿舍,恶鬼们远远地也靠近门过来,萌萌一脚将门踢上,再听不到李二媳妇凄惨的□□。

“李姐姐!”我扑到门上,双手无力地敲着,打不开了,打不开了,门被瞬间反锁了。

“小烟,快走吧,我们去肥胖道人那里躲一躲!”萌萌拉着我:“那个什么李姐姐,她是为了救你,你一定要活下去!”

“她肯定凶多吉少了,麻八寻会让她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我嗫嚅着,想回去救她,却自知无力回天。

学校里有人回头侧目满脸是血相互扶持的我们三个,我们顾不得,门卫害怕萌萌杀人的眼神,没有追问,我们坐到出租车,一路开往城郊,短暂的休息。

“小烟!”萌萌和小月无力地看着车内的交通电视,李二媳妇变型扭曲的脸浮现在电视屏幕上,我有些紧张地看着萌萌和小月,她们俩都没什么反应。

“李姐姐,你怎么样,你怎么样?”我突然哭了,后视镜里,司机的眼睛忽闪忽闪地扫着我。

“小烟,我们可能再难见面了。但是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将来有朝一日,你开了自己法力的结界,一定要回村解救那些受苦的鬼,拯救你的母亲,替楚生要回龙穴。还有,一定要替我们报仇!”李二媳妇的脸渐渐消散了,灰飞烟灭了,她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对不起,李姐姐,从小就陪在我身边的李姐姐,你的命是那么的凄惨悲哀,我们之间的感情经过这么多年的历练,已经如此难以分割,可是为了救我,你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对不起,我是个天生的不详之物,对不起……

“天啊,天啊……”我捂着脸哭起来,蒙蒙和小月大概猜到了什么,都抱住我,一时间,三个人紧紧抱在一起,出租车行驶在城市迷茫的夜色里,有些孤独,有些绝望。

但是没有任何生机。

第二话 小镇灵童

肥胖道人正在帮人做法事,对着贡台拳打脚踢,那几个求他做法的人,衣着光鲜,都是城里的有钱人,而此刻满面愁容,充满期待。

贡台地下,跪着几个手无寸铁的游魂,死气和恐惧深深地笼罩在那些亡灵的脸上。我尽量别过头去不看那些鬼,萌萌搬来几把木头凳子,我们坐在庭院里,夜色深重,鬼怪戚戚。

做完法事的肥胖道人,饶有性质地盘腿坐在贡台底下数钱,一场法事,又赚来了一笔厚厚的棺材本儿。

“大师傅,我们遇到困难,想来你这避一避。”我们等了好久,也不见他理我们,小月忍不住走过去对他说。

“我早就说过了,那个幕后高人,我斗他不过。叫你们不要再来找我了。”他又数了一遍,然后满意地把钱塞进道袍里,有些不快地站起来嘀咕。

“可是您是出家之人,怎么能见死不救?”萌萌不高兴地说。

“你们这是往绝路逼我,知道吗?”他也不高兴起来,怒气冲冲地嚷嚷:“我会死的!”

“难道,你就忍心看着我们被坏人害死的,而且,还会有更多人更多鬼被牵扯进来的!”小月不服气地说。

“我知道了,你开个价吧,你要多少钱!”萌萌心领神会,制止了要继续发难的小月。

“这个嘛……”肥胖道人这才平静下来,不急不痒地挠着下巴。

“多少钱我都给得起你,你知道,我家有的是钱!”萌萌趁热打铁,我也来了希望。

“这个数!”肥胖道人伸出一个巴掌。

“五十万!”萌萌一口咬定:“就这么定了,事成之后,我给你五十万!”

“啊!”道人有点瞠目结舌,结巴着说:“我的意思,五万就够了。”

“恩,我先负你五万定金!”萌萌从口袋里掏出一张□□:“这里面有六万,那一万是白给的,如果办得好,我还有多!”

“这……”肥胖道人傻傻地站在原地。

“你还傻站着干什么,现在赶紧给我们安排一间辟邪的屋子睡觉吧,我们都要累死了!”小月在一边不满地喊道。

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肥胖道人叫小僧给我们安排了道观最中央的卧房,里面有一间大塌,卧房四角供奉着四方菩萨,应该可以安稳地睡上一夜了。

“萌萌,你怎么那么傻,那么多钱给他。”小月躺在榻上说:“万一他不靠谱怎么办?你上哪去弄那么多钱啊?”

“我也是病急乱投医了,没有其他办法了,就试试吧,钱我可以问我老爸要,就说车子丢了,总会有办法的。”萌萌说,小月也不再说什么。

睡到半夜,觉得胳膊被人抓住了,我慌张地睁开眼睛,是小月,她正哀求地抓着我的胳膊。

“怎么了?”我问她。

“我想尿尿!”她不好意思地说。

“多事,深更半夜的,你想去哪里尿啊?”萌萌在一边嘀咕:“憋着吧!”

“我是是在憋不住了,才叫你们的。”小月的另一只手拉着萌萌的胳膊。

“扫把星!”萌萌翻身起来:“我们一起去吧,说得我也憋不住了。”被她这么一说,我那满满的膀胱也敏感了。

三个人胆战心惊地走出卧房,顺着走廊走到茅房门口。

“小月,你先进去。”萌萌说。

“为什么我先进去,你先!”小月不同意。

“算了,我们一起进吧。”我看了看黑洞洞的茅房,然后率先走了进去。

露天粪坑,臭味很浓重,两块木头板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响,生理问题解决了,心里就开始害怕起来,看着萌萌小月先后也解决了个人问题,我提醒赶紧离开。

萌萌不由分说就往外走,她手里的手机发出微弱的光。

“啊!!”最后的小月突然发出了尖叫,萌萌的手机咣当一声被吓到地上,正好照到那只从茅坑里伸出的干枯的胳膊上,那只胳膊很长很长,手的一端牢牢地抓住小月的脚踝。

“救命啊!”小月惊慌无助地拽着我的手。

萌萌下意识地伸脚去踩那胳膊,希望它能吃痛放开小月,可那手像是一把钩子一样勾在小月脚上,细长而肮脏的指甲已经抠进了皮肉。

“萌萌,萌萌,别踢了,好痛,好痛!”小月哀求道,她的额头上滴下大颗大颗的汗珠,萌萌每踢一脚,那指甲就更深地抠进小月的肉里。

萌萌不敢踢了,她紧紧地拽着小月的手,生怕那胳膊一用力,把小月拉进茅坑里。

“怎么办?”萌萌看着我。

“我在这,你去找肥胖道人!”我说。

“我在这,你去找,出了问题,我的身手还比你好点!”萌萌说。

“得了,一看见鬼,你腿都软了。你们都去吧,别管我了。”小月郁闷地说,那只手默默地勾在她脚上,也没有进一步的举动,她有些泄气。

“手兄,你到底要干什么?”萌萌捡起手机,无奈地照着那只干瘪的胳膊说。

“血!”小月突然指着胳膊喊:“这里有血!”

我们望去,果然,胳膊上淋着一些鲜红的血滴,并且顺着地面一直蔓延。

“谁出血了?”萌萌问。

“小烟,是小烟的血!”小月指着血的方向,一直指到我的裤管!

“小烟,你来那个了!”萌萌问我。

“啊?”我忙摸自己的屁股,湿哒哒一片:“是啊。”

“别动!”萌萌捡起一根长长的树枝,轻轻地拨拉了那只手臂几下,手松开了,发出滋滋的融化声,不一会儿就消失站在土里。

“小烟,你大姨妈来得真是时候啊。”小月长出一口气。

“快点回去吧。”萌萌说,三个人踉跄回到卧房,再憋不住也不出去了。

第二天就接到阿五们的电话,竹园学院出事了,以女生宿舍502号为起始点,整层楼的女生都失踪了!

阿五们和乐乐很快就来到了道观,肥胖道人竟然也不见了!

“小烟,你们没事吧,我们今天一早就看到新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阿五焦急地问。

“是这样……”小月快言快语地说了一遍。

“麻八寻?”乐乐奇怪地重复着。

“就是一个超级无敌大恶人。”小月说。

“那个胖道人哪里去了?”猴子三奇怪地问。

我们拉来一个小僧,他摇头说不知,一早到师傅房里打扫,就发现床铺整洁,屋子里他喜欢的东西都没有了。

“他跑了!”萌萌跳着脚骂道:“如果被窝抓到他,一定踢死他!”

“我听珊瑚镇的朋友说,镇上最近出了一个法力非常高强的小姑娘,不如,我们回珊瑚找她帮忙吧!”小四说。

“珊瑚镇?”阿五疑惑地说:“你是说小镇灵童?”

“是啊。”老大说:“我也听说了,我们要抓紧一切可以把握的机会啊。”

“那今天就动身吧,竹园学院已经被政府查封了,学生暂时都遣送回家了。”萌萌说。

几个人知道事不宜迟,也没时间收拾,带足了钱,就踏上了回珊瑚的火车。

路上,简单听他们议论着小镇灵童的传说,这个小姑娘是个天生的灵童,能通鬼,也能通仙,这几年帮了很多冤鬼缠身的人,在小镇的口碑颇高。

阔别了5年的小镇,变化很大,楼更高了,车更多了,人也更漂亮了,子漠家自从子漠上了大学,就搬到翡翠去了,这里没有什么熟悉的人,但是却留下很多回忆。

我想到芊芊,想到大草帽,不知道他们都怎么样了。

很快就来到了灵童做法的地方,像个普通的OFFICE,门口有接待员,方格子里有电脑和员工,牌匾上大字书写:欢乐通灵公司。

“这年头,这玩意也能开公司了!”萌萌笑着说,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出过翡翠,这一趟,虽然意义沉重,但她还是有些兴奋,东看看,西望望,不亦乐乎。

“请问,你们有预约吗?”接待小姐穿着笔挺的套装,有礼貌地问我们。

“没有。”乐乐回答:“我们是刚从翡翠赶来的,非常着急。”

“对不起!”接待小姐指着一条长长的队伍对我们说:“来这里的人,都这么说!”

我们放眼看去,好家伙,OFFICE接待大厅里,黑压压的人,各个苦大愁身的表情。

“晕死我了,这是什么年头啊,鬼这么多?”猴子三骂道:“鬼门关忘记锁了是不是?都跑到人间来害人了。”

我在一边突然笑了,他们都好奇地看着我。

“小烟,你急疯了?”萌萌望着我。

“阿五,你看!”我指着接待大厅里大幅的灵童照片,让阿五他们看。

“靠,这不是小欢欢吗?”猴子三忍不住喊道,那接待小姐一脸不解地望着我们。

“小姐,麻烦你进去和灵童通报一声。”老大笑着对接待小姐说:“就说冷小烟来了。”

“哦,好吧。”那小姐一脸狐疑走进了内室。

“小烟,你认识灵童啊?”小月一脸惊喜地望着我。

“恩,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还记得我了,已经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我想着完尸归魂一事件里和小欢欢一起经历的几个惊魂之夜,一起死里逃生,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了呢。

接待大厅里突然爆发一阵骚动,人群翻滚起来。

果然,灵童冲出来了。

小欢欢已经长大了,不过眉眼依然没有变,还是个胖胖的小姑娘,她一颠一颠地朝我跑过来,大声喊着:“小烟姐姐,小烟姐姐!”我们俩热情地抱在一起。

“老板,这位小姐是……”小欢欢身后跟着的一群工作人员费解地问。

“这是冷小烟啊,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她,就没有我了!”小欢欢和我抱够了,大声介绍道,阿五和萌萌她们都晕了。

“去我家把,我叫佣人做最好的食物招待你们!”小欢欢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也不管接待大厅里人山人海的期待。

一行人,车队开到珊瑚镇的中心住宅区,停在一处豪华的宅子门口。

“到家了!”小欢欢开心地喊道。

小欢欢家的佣人,各个厨艺精湛,我们都吃得肚皮发圆。

“欢欢,这些年,你是怎么过的?伯父伯母呢?”吃饱了,我们围着甜点和茶水开始聊天。

“唉。”小欢欢天真的小脸儿上瞬间笼罩阴霾:“他们都死了。”

“啊?”我们一大堆人都呆住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小四问到,他额头上的转世章熠熠生辉。

“你走后不久,我就知道,我的父母都是驱鬼法师,他们开始传授法术给我,后来,在一次驱恶鬼的过程中,他们俩都中计了,就……”小欢欢说:“我很伤心,因为先天有神力,所以苦心修行了一年,将那几个恶鬼都收了,想到父母的心愿,就做起了这个。”

“你真有出息!”小月惊叹,言外之意,同样有神力,同样经历那么多的小烟,怎么就这么没出息呢?萌萌瞪了她一眼。

“小烟姐,别说我了,都是过去的事情了。说说你吧。”小欢欢望着我,担心地说:“你的脸色不好啊。”

“哎哟,别提了。”萌萌见我不说话,就准备替我说。

“那个人是麻八寻!”小欢欢没等萌萌开口,就说道。

“靠,你都知道了?”小月惊呼:“我们都快活不下去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他,我知道他偷梁换柱,抢占了秀笼村的龙穴,让楚生横尸坟场,楚氏败落,他还封了村子,村里人都成了行尸走肉。”小欢欢沉重地说:“我很难过。”

“你都知道了。”我闷闷地说:“可惜我们是刚刚才知道了一切。”

“我的法力,现在还敌不过他,关键是他手里掌握了大量的傀儡工具,实在是可怕。”小欢欢说。

“是啊,怎么办啊,难道我们要看着他继续害人,挖出小烟的眼睛,放干小烟的血吗?”小月难过地说。

“天五绝人之路,我和小烟姐都是天生神力,我们两个在一起,总会想到解决的办法的!”小欢欢肯定地说:“小烟姐,我知道你会来找我的,我打算这次跟你一起去翡翠,我们并肩战斗!”

“可是,我连三娘的烟袋锅子都丢了。”我无助地说:“我根本没有法力,怎么战斗呢。”

“我来帮你!”小欢欢说:“只要我们不放弃!”

珊瑚镇一行,没有停留多久,我们一行人,多了一个小欢欢,匆匆又回到了翡翠。

不知道前路如何,因为大家都还活着,所以终究心怀想象,希望可以守得云开见月明!

第三话 娃娃乐队

回到翡翠一个月,相安无事,我们一行人都住在阿五他们那里,日夜等待,虽然不知道在等什么,然而什么都没等来。

竹园大学的案子依然是市里的第一悬案,那些失踪女生的家长几乎要把学院踩平,竹园重新开学的日子,似乎遥遥无期。想着我憧憬了二十年,即将要完成的读书梦,竟然这样就没了,这比干脆不让我读书更难受。

“安静。”萌萌坐在床上,我们都不敢看电视,新闻里每天播报的就是楚氏的新动向,一日不如一日,没想到昔日富可敌市的大家族,竟然会败落的如此快。

楚博病得利害,上上下下都是楚家豪一个人打理,他抽空来我们这看了一次,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不打闹也不开玩笑,匆匆呆了一会儿就走了,他和萌萌在小房间里有很激烈的争执,我们在外面隐约听见解除婚姻,别受牵连之类的。

他走之后,萌萌哭了很久很久,没事就坐在窗口的钢丝床上,看着窗外发呆,像个为情受伤的小女人。

“安静得不正常。”她又在自言自语了,我们谁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既然没事发生,就好好享受。”倒是小欢欢接话,她好像没有觉得愁的意思。

“麻八寻那个老不死的,怎么没动静了?”老大说:“不知道他又在搞什么鬼。”

“我变成鬼也不会放过他!”小月在一变恨恨地说,说归说,但是我们在明处,而他在暗处,他不动,我们只能等着,等着活或是等着死。

“小烟姐姐,三娘的烟袋锅子,你是在哪个地方掉到湖里的?”小欢欢问我。

“我记得,但是学校现在被封锁,进不去。”小月替我回答。

“进不去就算了,三娘不会不管你的,我觉得。”小欢欢说。

“小烟,我们接受演出吧!”老大突然说:“这么一群人天天大眼瞪小眼闷在屋子里也不是办法,既然麻八寻不动,我们就还是继续活我们的算了。”

“说得有道理,我好久没上台了,都痒痒了。”小四也说。

“小欢欢你怎么看?”乐乐问。

“好吧,既然他不出现,我们就继续活我们的,看看他到底能耍出什么花招。”小欢欢想了想说,然后从脖子上解下一个项圈:“小烟姐,这是我妈给我的护身项圈,你戴上,关键的时候会保护你。”

“那你怎么办?”我推着不接。

“我有很多呢。”她把衣领往下拉了拉,好家伙,小脖子上挂着好几个荷包项链之类的东西。

“小烟,快戴上吧,你不出事,我们就都是福!”萌萌一把拉过项圈,戴在我的脖子上。很快就接到了演出,几天后的午夜场,在一个隐约酒吧。

我们擦拭着乐器,清洁衣服,一群人在一起,干什么活都快,也热闹。反正坐着等死也闷,还不如开心点儿。

“如果能把麻八寻那老家伙引出来就好了。”猴子三调试贝司的声音有些刺耳。

“引出来你打算怎么办?”萌萌好笑地问。

“和他个老东西拼个你死我活!”猴子三挥舞着拳头说。

“只怕你没靠近他,就被他的傀儡们杀了呢!”小月轻蔑地说。

“哼,到时候让你们看看我猴子三的本事!”猴子三不服气地说。

我们一行九个人,早早就赶到了酒吧,先坐在后台休息。

“今天酒吧好热闹啊。”猴子三通过幕布向外面看了几眼:“好多漂亮美眉呢,看来我们乐队的男性,还是很有力量的呢。”

“我看看?你们乐队的歌迷,应该是男人多才对嘛!”乐乐嚼着口香糖不相信地走过去看,然后回头说:“果然是啊,真是奇怪了。”

“我觉得不对劲!”我说,但是也不知道哪里不对劲,后台除了我们九个人,分外安静。

“太不对了。”小欢欢四下里走了一圈,回来听见我说不对劲,便附和道:“我要是说实话,你们会不会承受不了?”

“什么实话?”老大问她。

“你快说吧,你这样,不说我们更受不了。”猴子三说:“怕什么,我们这么多人!”

“我们中了麻八寻的圈套了。”小欢欢表情很平静 ,声音也很平静:“这个酒吧,目前只有我们九个人。”

“啊?”猴子三和乐乐迅速远离了那块幕布:“那外面那些漂亮美眉,都是什么东西?”

“你自己想象吧!”小月说。

“防不胜防啊!”阿五皱着眉头说:“看来是躲不过去了,终于要正面交锋了。”看着他严肃的样子,我们也不知道他是要和谁交锋,或者是说凭他一个凡夫俗子,是要怎么个交锋。

“七个,八个,九个,恩,刚刚好。”幕布被掀开,麻八寻走了进来,他身后站着黑压压的女鬼,萌萌反应快,认出了那些都是女生宿舍失踪的女生。

“麻八寻,你这个大恶人,你终于又出现了!”小欢欢稚嫩的童音厉声说道。

“哟,今天人好全啊。”麻八寻挥了挥胳膊,众女鬼压了上来,猴子三和小月狼哭鬼号起来。

“乌合之众,怎能奈何我?”麻八寻说。

小欢欢不动声色,暗暗酝酿真气,一小团红通通的小火苗在她头顶闪烁着。

我抓着萌萌的手,说:“萌萌,打我!”

“为什么?”萌萌先是疑惑地问,紧接着看着被女鬼逼得节节后退的大家,才明白似的说:“那你忍着疼啊。”我点点头。

轰的一拳,萌萌还真不手软,我的眼前一片飞飞花花,口里和鼻子里的血喷了出来,终于抵制住了女鬼的靠近,我们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无路可退了。

萌萌还没完,用手把我的血甩到其他人身上。

阿五心疼死了,掏出面巾纸替我止血,鼻子里还在滴滴嗒嗒地流着血。

小欢欢已经和麻八寻打成一团,一个是修炼了几十年的大恶人,一个人是先天神力的灵童,两个人一时间还不分上下。

“大家先走,我稍后自行离开!”小欢欢喊着。

“谁也别想走!”麻八寻也喊道,他的手轻轻一点,所有粘到我血的地方都开始冒烟,猴子三的眼角有块血,捂住眼睛惨叫起来。

“三儿,你别吓唬我。”小四抱住猴子三儿,用力扒开他捂着眼睛的手,猴子三的一只眼睛被烧没了,模糊得一团焦黑,已经昏死过去。

“三儿!”我们都恐惧地叫道。

“麻八寻,你这个该天杀的!”我像疯了一样冲过去,谁也没来得及拉住我,大家都被猴子三的惨状吓呆了。

在我冲出去的同时,小欢欢败退一节,吐出一口鲜血,捂着胸口歪在小月身上。

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速度惊人般地快,一把抓住麻八寻的胡子,另一只手在他脸上乱抓乱挠,他脸上很快就浮现几道伤口。

“他奶奶的,小妖精!”他反应过来,恶狠狠地叫骂,从腰间掏出一把尖刀,对准我的眼睛扎了过来!

“小烟!小心啊!”身后一阵风,是阿五,他一把把我扯过来,躲过那一刀,然后伸脚朝麻八寻踹去。

“你去死吧!”麻八寻咒骂道,对着阿五的方向猛霹一掌,隔着空气,阿五猛地飞了出去,远远地砸到墙上,发出肢体碎裂的声音,我看着阿五掉到地上,鲜血顺着他身体的每个毛细血管渗透出来,内脏俱损。

“阿五!”我几乎疯了,想扑过去抱他,此刻的我,鼻子和嘴里依然在滴血,泪水和汗水已经迷糊了眼睛,神志不清了。

“小烟!”小四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我身后,冷冷地叫我。

“啊?”我下意识地要回头去看。

“小烟,别回头!”是老大的声音,小四正举着锋利的匕首站在我的身后,他被麻八寻施用了傀儡术,已经不再是小四了,老大一个箭步冲上来,匕首直挺挺地刺入他的心脏。

“啊!”我捂着耳朵没命地尖叫。我的乐队,我的娃娃乐队,我的哥哥们,绝望,绝望……

噗哧一声,尖刀从老大的胸口拔了出来,老大没有发出一句□□就倒了下去,小四的尖刀还欲朝着我继续刺来。

“住手!”一群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不知道是萌萌,是小月,是乐乐,还是欢欢,我眼里只看见雪亮而尖利的匕首,我的耳畔只听见忽忽的阴风,锋利的尖对准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醒来,看见漫天的繁星,身体下面是湿漉漉的草地,我的头被抱在一个温暖的怀里,我看不清楚是谁,我摸到自己的眼睛,眼睛还在。

这是哪里,我迷惑地看着周围似乎熟悉似乎陌生的环境。

“竹园!”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魏小笙?

他指着远处草地上的人,对我说:“他们都在那。”

不远处,躺着猴子三,阿五,老大,还有萌萌,小月,乐乐和小欢欢。

“小烟醒了!”小月眼尖,喊了一声便跑过来。

“这是,怎么回事?”我问,更让人诧异的是竹心湖,现在已经是深夜,但是湖水通体发着微微的银光,我的视线渐渐恢复,周围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小烟,这个 ,给你。”魏小笙手里拿着三娘的烟袋锅子。

“烟袋锅子!怎么会在你那里?”小月惊讶地叫道。

“对不起,小烟,那晚我被鬼迷了心窍,做了伤害你的事情。”魏小笙低着头说:“学校被查封了,今天我回来收拾忘记拿的行李,透过宿舍的窗,看见湖水发光,就过来看。看见烟袋锅子躺在岸边,锅子外壳上刻着你们所在的酒吧地址,我就赶过去了。”

“你一个人?”我不相信地问。

“是的,小烟,是他一个人,他拿着烟袋锅子,不管不顾地砸向那些鬼,麻八寻也被他吓呆了,或许是被烟袋锅子吓呆了,烟袋锅子发着强烈的光,我们的眼睛都被晃花了。”小月在一遍附和。

我疑惑地望着那个平日里胆小如鼠的魏小笙。他更瘦了,眼睛里却有了坚定。

“谢谢!”我说,然后爬到阿五他们身边,三个人安静地躺在草坪上,浑身都是湿的,像是刚从河里捞出来似的!为什么不送他们去医院?”

“我们也打算去医院,但是烟袋锅子上浮现竹林二字,无奈,我们就回来了。”乐乐说:“还是欢欢聪明 ,她叫我们用河水清晰他们三个人的身体,果然,伤口不再流血了,只是还是不醒,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了。”

我看着手里的烟袋锅子,默念着三娘,三娘,谢谢你,我知道,又是你在保护我,即使冲动的我弄了眼袋锅子,你依然帮助着我。

“小烟,我们还是去医院吧。”魏小笙望着我。

“恩。”我点点头。几个女人和魏小笙,七手八脚地架起三个受伤的大男人,一路跌跌撞撞地翻墙,为了不惹人怀疑,我们又步行了一会儿才上了出租车,幸亏午夜的学校后街,并无行人。

到了医院,三个人被匆匆送入抢救室,其他人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外伤,萌萌给她老爸打了电话,他老爸亲自赶到医院接应我们,这才没有通知警方。但如果他们三个抢救的结果有什么意外,我们依然要进警察局说个明白。

“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嘛?”我们一群人并排站在医院的走廊里,萌萌的爸爸反复在我们面前责问,大家谁都不说话。

“好好的,怎么会这样?”顾总裁身材微微发福,此刻却也有些憔悴,顾氏和楚氏之间千丝百缕,楚氏落难,顾氏的日子也不好过。

“你们不说是不是?”他气恼地翻看着三个人的病情通知单:“一个已经死亡,一个目前还没脱离危险,一个眼珠子被烧烂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啊,谁死亡了?”听到他念完病情,我们终于开始说话了,纷纷到他手里抢。

“你们啊!”他猛地把我们的手都摔开:“你们都给我到警察局解释吧,出了人命,别怪我也帮不了你们了,我都快烦死了!”

“老大死了!”乐乐拿着通知单,呆呆地说。

“呜呜……”大家都哭了起来,悲伤的情绪像传染病一样在我们中间扩散,由于三个人病情严重,暂时还不允许探视,而警察也在赶来的路上。我们看着盖着白被单的尸体从抢救室推出来,都扑了上去。

老大走得很安详,沐浴着烟袋锅子灵气的河水,让他的尸体没有很难堪,也没有很僵硬,看上去就像睡着了一样。

爱我的哥哥们呐,我对不起你们,我恨不得将自己撕扯得破碎,来换回你们无辜的生命……

第四话 家族浩劫

什么洋娃娃乐队,什么永远的哥们儿,都是骗你们的。阿五,猴子三,老大,小四,你们都真傻,你们为什么要相信我,我是一个扫把星,我天生就是会给周围人带来不幸的扫把星。

老大死了,猴子三瞎了,阿五像个植物人一样始终不醒来,小四至今下落不明。我该怎么办,我该怎么办,我该用什么来弥补自己的罪恶,我该用什么来拯救那么多屈死的灵魂?

我们的乐队,我们一路以来辛苦创建的乐队,我们共同揣着那个一同成名的梦呢。

几日以来,我终日坐在阿五的病床前,看着他沉睡的脸,期待他能醒过来,醒过来打我一顿,骂我一顿,发誓再也不和我有瓜葛。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阿五睡得那么香那么沉,似乎已经疲惫了一辈子。

“小烟,你吃点东西吧,要不,睡一觉也行。”小月心痛地看着我。

“别管她了,她太难了。”萌萌接过小月手里的快餐,打开便往嘴里塞,小欢欢也默不作声地开始吃。

“你们两个冷血动物。”小月不开心地说,但是也没别的办法,已经不知道劝了多少遍了,反正也没有用,于是她也无奈地打开了饭盒。

要付医药费了,我拿出了自己所有的积蓄,可是却连一个零头也不够,多亏了萌萌帮忙,但是我知道,顾氏为了帮日益衰落的楚氏起死回生,也已经不够宽裕了。寻找小四,猴子三的眼镜,阿五的住院费,加起来是一笔昂贵的费用。

楚家豪也白忙之中送来了钱,我说什么也不想要,他家里已经那样了,每天都会发生新的不测。

“收下吧,这是我们全家的意思。”家豪说:“有时间,去看看爷爷,还有妈妈,他们都很想你。”

于是,我离开医院,和他一起去楚家,萌萌始终没和楚家豪说一句话。

很久没有来楚家,刚刚从车上下来,就看见昔日祥云笼罩的楚氏宅院,如今阴气重重。

进得屋子,客厅的沙发上坐着一只阴宅鬼,正在抠脚。

“家豪……”我有点担心地望着他:“爷爷和伯母的身体,怎么样了?”

“不见好。”他带我上楼,到楚博的卧房,爷爷仿佛老了几十岁,上一次见面,他还是个精神矍铄,满面红光的老人,如今却已细瘦如柴。

“小烟来了。”楚博见我进来,挣扎着要坐起来,我和家豪一起过去扶。

“唉,这都是命啊。”楚博靠在床头:“想我楚博这一辈子,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能得到好的结果,没想到,到老了,竟然糟此横祸。就算我死了,这场风波,也不知怎样能停啊。”

“爷爷,你放心吧,爸爸已经到国外分公司去遣散了,他回来会带来一部分资金,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楚家豪懂事地说,我看着这个出生在蜜罐里的纨绔少爷,成熟沧桑已经将他变得成熟。

“顾家给了我们不少帮助,家豪,你可不能对不起萌萌啊。”楚博看着我:“小烟,你帮我劝劝家豪,他坚持要和萌萌解除婚约啊。”

“爷爷,你不用劝了,谁说都没有用。这是我们家的事,我不想别人受牵连。顾氏的大盘近期已经剧跌了,我已经遣散了大部分和他们之间有关联的机构。”楚家豪坚决地说。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抓着楚博的手,紧紧地,那真的已经是一双风烛残年的老年人的手了,细薄的一层皮肤包裹在骨头上。

“爷爷,你不可以有事的,你是我们大家的希望。”我强忍着泪水说。

“看到小烟为我这么难过,我也不忍心有事了!”楚博的眼睛里来了莫名的精神:“家豪,小烟去看过妈妈了吗?”

“这……爷爷。”楚家豪面露为难。

“干妈怎么了?”我敏感地看着楚博。

“烟,你干妈的身体,一直不好。”楚博说:“事到如今,我不瞒你,我也听家豪隐约提起过你的事情,能看见一些东西。”

“七年前,有一天妈去庙里烧香 ,祈求全家身体健康,生意兴隆,回来的路上,人行道上还是红灯,她突然横穿马路,被一辆汽车撞伤了头部,之后昏迷了很多天。”楚家豪替楚博说。

“七年前?”我疑惑地重复。

“是,妈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喊老祖宗的名字,也就是我爷爷的爷爷,我们都很奇怪,妈妈根本就不知道他叫什么。但是她一直在喊。”家豪说。

“楚生?”我问。

“啊?”楚博和家豪惊讶地望着我:“你怎么知道?”

“是啊,我小的时候,听我娘说过,我的爷爷是个唱旦角的戏子,有一年江南盛世,家境兴旺,他却突然跟着一伙戏班子走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楚博说:“小烟,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名字?”

看着他们疑惑的眼神,我突然有点惭愧,如果我的猜测没有错,七年前,楚伯母的车祸,正式因为我和眼镜老师带着麻八寻闯龙穴。那一次麻八寻和楚生之间的较量,让龙穴多少受了些影响,影响到了楚家人的性命安危。

“爷爷,家豪,这件事情,说来话长。”我沉思着,不知道该不该告诉他们,如果他们知道,楚生当年因为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妾而丧了性命,不知道会不会影响他们现在已经很沉重的心情了。

“慢慢说吧。”楚博无力地靠在枕头上:“这么多天了,耳朵里听到的尽是些不清不楚的噩耗,眼睁睁的,堂堂的大财团,竟然束手无策。”

“我还是不说了。”我说:“因为我说的 ,大概对你们来说,也不是什么好消息。”

“说吧。”楚家豪在我旁边低声说:“任何和这场风波有关的事情,我都想知道,我一定要找到解决的办法。”

“好吧。”我停了几秒钟,整理了一下千丝万缕的回忆,从当年三娘和楚生相识开始,直到楚生死去,三娘将他的尸身净化处理,到楚宅见到身怀六甲的楚夫人,直到将楚生葬入龙穴,以解心头对楚家的愧疚。

干爷爷和家豪听得目瞪口呆。

“七十年后,我出生了,我出生后就克死了母亲,父亲在返乡的路上也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奶奶不敢留我,是三娘顶着村人的白眼,将我一手抚养成人,三娘死后,我无法在村里立足,就一路流浪到了翡翠,大体的事情,就是这样了。”我慢慢地将一切说完。

干爷爷已经说不出话,他的手颤抖着。

“爷爷,我去看看干妈吧,她现在怎么了,情况很麻烦吗?”我问。

“她又犯了当年车祸遗留的病症,她一直在碎念着我们的老祖宗横尸乡野了,发疯一样损害自己的身体,我们只当她受不了打击,现在看来……”楚博呢喃着:“小烟,你去看看她吧,或许她现在正需要见你。”

“有人动了我们的祖坟是吧,小烟。”家豪带我去干妈的卧室,他若有所思地问我。

“恩,基本情况是这样的。”我回答。

“我要去找他。”家豪咬着牙说:“阿五和猴子三他们的事情,也都是同一个人干的对吧?”

“我们现在都不是他的对手。”我轻轻地说。

见到了楚伯母,她被反绑在床头,嘴巴里塞着棉花,以防她咬坏自己的舌头,见到我,她的眼镜圆睁,眼里有深重的恐惧。

“妈咪,小烟来看你了。”楚博走到她身边,轻轻替她把棉花拿出来,整理了一下凌乱的头发。

“小烟……”她痴痴地看着我:“救我们,救救楚家,只有你能救我们!”

我和楚家豪都愣住了。

“妈咪,你说什么?”楚家豪拉着楚伯母的手问。

“只有小烟能救我们,快救救楚家。”楚伯母开始哭,眼泪大串大串滴落下去,她像个孩子一样翕动着鼻子,样子委屈而可怜。

“干妈!”我难过地走过去,想抱抱她。

“我们!”我一碰到她,她突然开始惊叫,我和楚家豪都被吓了一跳:“我们,都得死!”她恐惧地望着我:“死!死!谁也逃不过!哈哈哈哈!”

“快来人!”楚家豪大叫,门口冲进几个女佣,七手八脚又把楚伯母的嘴塞上了,其中一个熟练地取来一根针剂,噗哧一声□□她的大腿,她挣扎了几下,闭上了眼镜。

“镇定的药物。”楚家豪无奈地笑了笑:“否则她会伤害自己。”

“我知道。”我帮着佣人把楚伯母放进被子里,看着沉重得如同婴儿般的她,嘴角还带着天真的笑:“我再陪她坐一会儿。”

“小烟,你跟我出来一下。”楚家豪面色凝重地说。

我一脸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客厅里,沙发上依然坐着那只阴宅鬼,楚家豪走过去,仿佛要坐到鬼的身上,那鬼一脸贪婪地看着楚家豪的屁股。

“家豪!”我大喊。

“啊?”他一脸疑惑地望着我。

“我们坐在这里吧。”我指着沙发的另一侧。

“好。”他不解,但还是很听话,我们坐下。阴宅鬼不会直接害人,他只会挑选最阴气的宅子,阴宅加上阴宅鬼,那么这个宅院在任何鬼怪眼里,都是可以容身作害的地方,仿佛闪着引鬼的光般。

“你要和我说什么吗?”我问他,是他叫我出来的,但是坐定后,他却局促起来。

“是,是的。刚才妈妈说只有你能救楚家。我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他结巴而有些不好意思地问,毕竟,一个大男人家,面对风波无力可施始终屈辱。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无力地笑着:“从小,就有很多人告诉我,只有我能拯救他们,但是……我却始终没有发现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

“我懂了。”他很体贴地不再问,我就是欣赏楚家豪这一点,他常常会让人尴尬,但是每当你最尴尬的时候,他却又会体谅到你的心情,这样的男人,我一定不能让萌萌失去他。

“家豪,关于萌萌的事情,我还想……”我忍不住说。

“别说了。”他伸手制止了我:“我和她之间是家族婚姻,现在我们楚家这样,我不想连累顾氏,而且……”他有些迟疑地望着我:“认识你之前,我对这门婚姻没什么意见。但是现在,我的心……我觉得这样对萌萌是不公平的!”

“家豪,你什么意思?”我心里觉得怪怪的,他不会要说喜欢我胜过喜欢萌萌吧,萌萌是我最好的朋友!

“小烟,我们不说这个了,我知道你现在压力很大,乐队出了那么大的事情。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和我说。”他又不继续尴尬了。

“好……家豪,其实……”我想提醒他我和萌萌是朋友,我不会做任何对不起朋友的事情,楼上突然传来了佣人惊恐的呼叫。

“老太爷,老太爷!”

家豪和我都风一样像楼上冲去。

楚博半卧在床上,气喘吁吁,佣人在一边不停揉着他的后背,地上有一滩粘稠的血。

“爷爷!”我和楚家豪都吓坏了。

“爷爷,你怎么了?”家豪推开佣人,帮楚博抚后背。

“快,去叫医生来!”我对佣人说。

“不,不用了。”楚博制止:“我挺得住!”

“到底是怎么回事?”楚博厉声质问那几个浑身抖得像筛子似的佣人。

“少爷,我们……”佣人们看着掉在地上的电话,胆战心惊。

“不是告诉过你们,不要让爷爷接电话的吗?”楚家豪的表情冷若冰霜,这是我第一次看见他动了这么大的肝火,看上去,确实有点豪门虎子的架势了,只可惜,不知道这个家,还能撑多久。

“家豪,去吧,把你父亲的遗骨领回来。”楚博说完,就无力地晕了过去。

去国外遣散国外多余机构的楚宁宇,返程的飞机坠毁,骨灰现已经运回国,通知家属去领取,不知道哪些佣人是怎么想的,竟然让楚博接到了这个电话。

回到阿五他们空荡荡的别墅,只有萌萌一个人傻傻地坐在窗口,听见我开门的声音,她痴痴地问:“爷爷和干妈怎么样?”

“都好。”我不知道该不该把伯父遇难的事情告诉她。

“我给你出个脑筋急转弯。”她突然笑着说。

“什么?”我摸不清头脑。

“一个国际航班,行驶到国外境内,失事了,幸存者的的尸骨该在哪个国家火化?”她问。

“萌萌,你知道了……”我心里难过起来:“我……”

“你还没回答我。”她痴痴地望着窗外。

“就地火化吧,萌萌,你没事吧?”我疑惑地胡乱回答。

“不对,在自己的国家,因为他是幸存者。”萌萌突然看着我,大滴的眼泪从她眼里落下:“楚伯伯会是幸存者,对吗?”

我的眼睛也酸着,再也忍不住了,家豪是去取骨灰的,如果能够幸存,我们的心就不会痛得这么透彻了。

楚家的情况更加混乱了,楚伯伯的骨灰还是我和萌萌取帮忙安葬,一桩又一桩的变故似乎从天而降,楚生不知何处的尸骨,已经让这个昔日堂皇的家族,再无力回天。

安葬了楚伯伯,我和萌萌,小月,乐乐三个人,开始医院楚家两头跑,在乐乐的主张下,遣散了楚家所有的佣人,一切家里的杂事,都由我们四个人来操办,阿五和三儿的照料,也由我们负责,楚家豪经常几天几夜都无法回来,即便是回来了,也是闷在书房里对着大堆的亏本报告发呆。

小欢欢始终闷在屋子里,理气,想办法,与麻八寻的一斗,让她元气耗损巨大,胖乎乎的小脸也蜡黄,吃得很少,话也很少。

国内外的公司,能遣散的都已经遣散了,而依然无法弥补股市的急剧亏空。如日中天的时候,所有的苍蝇都围着你转,但当你不行了,所有人绕道而行。甚至有雪上加霜的态势,楚家豪明显已经力不从心了。

他和萌萌还是有争吵,然而已经不是婚姻的问题,这个时候,爱情不爱情的,已经是无所谓的事情,萌萌建议他宣布破产,这样就不必这么累了。

但是家豪不肯 ,他说不能将几代人留下的家业砸在自己手里,于是争吵。吵完了,一个干瞪眼,一个哭鼻子,颇有点患难夫妻的味道。

“何苦硬撑着。”这是萌萌做梦都喊着的话。

祖孙三代,五个人,说到底,只剩下楚家豪一个人还顽强地站着。

家里一片苍凉。

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我看着他的背影,脑袋里一片空白。

第五话 我的眼睛

大风大浪让人成长,而片刻的宁静却让人坐立难安,随时为下一秒担忧。

魏小笙帮了我们很多的忙,在这短暂的一段事件里,四个女人,一个女孩子,要照顾一个家,四个病人,还要自己解决费用,不忙的时候还要想办法对付随时会出现的坏人,这样的日子,如果能有个坚定的男人做后盾,应该算是幸运。

这段事件,脏活累活都是魏小笙来做,有时候看着他忙上忙下,我们都很想哭,但是眼泪这种东西,始终那么旺盛,就失去意义,无法缓解心里的郁闷了。

这天中午,乐乐和小月烧好了饭,我和小笙提着饭盒去医院给阿五和三儿送饭,三儿的一只眼睛被彻底烧瞎了,现在还包着厚厚的纱布,他的情绪一直都不好,我们再累都得想办法逗他开心。

“三儿,乐乐做了你最喜欢的红烧肉,快点吃吧。”魏小笙端着饭盒站在三儿的床前,三儿一直露出的眼睛呆呆地看着病房窗外一点干枯的树枝。

“不吃了,我是个没用的人了,你们不要再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三儿冷漠地说。

“三哥,不要这么说,等你好了,还可以写歌,小烟只唱你写的歌。”我勉强打起精神安慰他。

“我不会好了。”他的声音还是很冷。

“三哥,你这么说,让小烟可怎么办呢。”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就当做从来没有认识过我,我一个独眼龙,会耽误你们的。”三儿的幽默无厘头全然不见了,生理的摧残也是命运的重大转折,比家族企业衰败更重大。

“三儿,你这么说,就辜负了小烟对你的一片心了,快吃点东西吧。”魏小笙把饭盒放到我手里,意识我端给他。

啪的一声,饭盒被摔在地上,猴子上看着地上冒着热气的红烧肉,他的表情绝望而无助,喊道:“一切都回不到过去了!老大死了,小四失踪了,阿五还昏迷着,也许永远都不会醒来,即便醒来,也会变成傻子,呆子!我瞎了,没错。但是我不需要同情,小烟,你有你的人生,不要总是和我们一群底层的人混在一起!我们再也保护不了你了!你走,走啊!滚,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滚啊!”

眼泪还是没有意义地夺眶而出,我推开魏小笙跑出病房,跑到走廊的尽头,靠着墙壁一点点浑身虚软地蹲下去。

我听见魏小笙急促的脚步声,在我身边迟疑地缓慢下来。

“小烟!”他轻轻拉起我的手:“他只是不想拖累你。”

我抬头看他,是我的错,我何尝不知道三哥是怎么想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该死该残的,都是我,不该是他们,他们都是无辜的,不该经此波折。

我坐在阿五病床前,用棉球粘着清水,小心地擦拭他的脸和脱水的嘴唇,细长的针管□□他的手臂里,以保证他的生命供应,毫无醒来的征兆。

“阿五,三哥闹情绪了,四哥至今没有什么下落。”我一边擦,一边对阿五说话:“自从我的亲生哥哥死后,你是最疼我的人,我常想你是接替小雨来到我的身边的,你的出现,是上天的安排。你一天不醒来,我就等你一天,照顾三哥,寻找四哥。我等着你,你好好休息,一定不要放弃自己。”

床单上有一滩泪水干涸的痕迹,提着热水瓶进来的魏小笙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眼里充满疼惜和无奈。

“小烟,你太苦了。”他走到我身边,换下我手里已经干瘪的棉球。

“这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不曾来过这里,他们都依然过着自己正常的生活。”我苦笑道。

“为什么你总是要把一切罪过都揽在自己身上的,我们所有人都没有这么想过。”他坐在床尾,把阿五的脚拉出来,开始按摩,总是躺在床上不动,筋骨会萎缩,必须这样经常按摩活络神经,我们已经没有多余的钱请专门的人来做这些。

“我来吧,小笙,这些天,你辛苦了。”我忙走过去,把袖子挽了挽。

“我的手更有力些,其实,我们大家都不轻松。”小笙笑笑,拉过一把凳子,让我坐在他旁边:“其实,你需要一个男人,帮你分担。”

“我已经不想那些了,这个时候,哪还有心情想这些。”我的脑袋里瞬间浮现了子漠的脸,那么的熟悉,却又那么的遥远,他最后留给我那个不明不白的背影,那个没有见过这个世界的孩子,我自嘲似的笑笑,子漠,你现在在哪里呢?

你可还记得小烟吗?过了这么久,为什么我觉得我们之间那些不愉快,仿佛像是淡掉了一样,我的回忆里,依然只有你的好。

“在想什么?”小笙手里忙着,抬头看了我一眼,问。

“没什么。”我耸了耸肩膀。

“在想韩子漠吧?”魏小笙专注地捏着阿五的小腿,像是无意似的问。

我没回答,嘴角笑了一下,不知算是逃避,还是算默认。

“我听小月说了你和他之间的事情。“小笙顿了顿,说:“不要再想他了,你会遇到一个真心爱你的人。”

“怎样能分辨,谁是真心,谁不坚定呢。”我望着他,有点无奈地说。

“小烟。”小笙把自己的手伸过来,似乎想拉我的手,但是可能想到了在给阿五按摩脚,多有不便,于是尴尬地又收了回去:“我对你,一直没有变过。”

“小笙,不要说这些了。”我看着沉睡的阿五,不想在他面前说什么,哪怕他听不到,也不想;如果他还有意识,会赌气一辈子都不醒来的。阿五,你快醒来吧,我多需要你。

“小烟,我以前很懦弱,也做过一些有愧于你的事情。”小笙慢慢地说:“但是经历了这么多,我也成熟了很多,这都是因为你,我才发觉今天自己有勇气对你说这些话。不论什么时候,只要你回头,我都站在这里。”

“谢谢,小笙,这些日子,没有你,我们一群女人家,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我看着他,心里暗自悱恻,为什么不论我会招惹来什么样的麻烦,总是会有这样一些男孩子,男人,愿意陪着我呢。

为什么,这个男人,不是子漠呢。

“你又在想子漠了。”小笙有些失落地说:“我从你的眼睛里看到了子漠两个字,满满的,再也装不下别人。”他站起来,去洗手了。

我还坐在床尾,看着阿五,似乎又像是什么都没看,想着心事,似乎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一直在医院看护到天黑,小月和萌萌来接替夜班,我和小笙回到楚家安排晚饭。两个人慢慢走在路上,中间保留足够的空间。

“月亮很圆!”魏小笙的眼睛很深很深:“城市万家灯火,每个人的生活都照旧。”

“是啊,城市很深很深,可以收藏很多,也可以埋葬很多。”我笑着回答,觉得此刻能这样散着步,和一个彼此之间留有足够余地的人,算是一种莫大的消遣。

“小烟,你的心也很深。”小笙没有看我,他看着我们脚下不停延伸的路,很长很长。不抬头,看不到尽头;以为抬起头可以看见什么,可是只有一个又一个无知的转角。

“我希望不要再有人为我而死。”我随意地说。

“如果是对方愿意的呢?”魏小笙问。

“没有人会愿意死的。”我笑。

“除非足够值得,伤心只是因为不值得。”魏小笙说。

“也许是吧。”我们上了天桥,汽车打着明亮的灯,远远开过来,驶入我们的脚下,耳畔轰隆隆,我们踩着很沉重的路,我们也背着很沉重的生活。

“接下来有什么打算?”他问。

“没有。”我突然加快脚步,在天桥上来回跑了几步,深呼吸,然后缓缓地说:“再难,总要喘气啊!”

“你啊……”魏小笙无奈地跟过来。

到了楚家,乐乐和欢欢正在扶着楚博在客厅里散步,阴宅鬼的眼睛发红,我要说什么,迎上小欢欢的眼睛,她似乎示意我不要说话,但是我本来也没打算说什么。

小笙替下欢欢,欢欢把我拉到另一间卧室里。

“小烟姐,这个宅子阴气越来越重了。”欢欢语气严重地说。

“是啊 ,我也感觉到了。”我说:“今天又发生了什么?”

“下午又来了几个冤魂野鬼,都被我打法走了。”欢欢叹气道:“本打算建议家豪哥把房子卖了,还能换点钱挽救生意,但现在,这个房子估计都没人会愿意买了。”

“唉!”我无奈地摇着头:“换个地方住,也没什么质的改变,只是拖一天是一天,到底该怎么办才好呢。”

“我不想说这些了,我只是想让你帮我在房子里到处看一下,我怕白天还有没清干净的东西藏着,我只能听又看不见,难免有疏漏,我感觉今天晚上很怪,怕出事!”

“好,我们一起查一遍吧。”我点头,两个人拿着绿色的暗光手电,强光会让鬼不现身,鬼喜欢暗光。

楚氏的宅子公两层,楼下是客厅,小客厅 ,饭厅,厨房和娱乐厅等等。楼上是卧房,浴室之类。

房子周围是一片草坪,虽然现在已经枯萎,因为园丁已经被打法走了,阳气弱得连草也长不活了,大门口有座游泳池,楼后还有个篮球场。

基本布局就是这样,我们从后园开始查,第一站就清理掉了两个躲藏在草丛里的小妖,不是鬼,只是一些猫啊狗啊的冤魂,比较好打法,也不太吓人。

“就是这种东西,缠上人也够要命的。”欢欢侧着头,用耳朵仔细地听着。

“我见过一个这样冤死的小妖,在珊瑚镇的时候。”我们无聊地说着话,一边将注意力集中。

“小烟姐姐,你知道吗,大凡要做大事的人,一开始总要经历很多磨难的。”小欢欢说。

“我知道你想安慰我,我挺得住。”我再脆弱,也不想在小妹妹面前丢脸。

“我们是好朋友,如果将来你发威了,还要多提拔我,我很想在除妖捉鬼这行做出成就呢。”小胖姑娘童言无忌野心勃勃。

“呵呵。”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话大概真的不假。小欢欢的安慰,效果和其他人的就是不一样。我常想,这个世界上的人,属于我的同类的 ,实在是少之又少,三娘,小欢欢,但我仿佛又与他们不同,她们都能正确运用自己的能力为身边的人帮忙。

可我呢,只会像个废物一样给人带来不幸。

差距。

“嘘!”小欢欢用嘴吹着食指,我们已经检查到了前院,前面不远处就是游泳池,池底有防水灯,晚上的时候感光自动启动,池水清澈,人工的水当然清澈见底。

“你听到了什么?”我谨慎地看着池子。

“我白天的时候就听到这池子怪怪的,但闻不到阴气。”小欢欢的耳朵比正常人高出不知道多少倍的频率,她听到的怪声应该不会错。

“我也什么都没看到!”我们走到池边,我放眼仔细检查池子,除了表面漂着杂物,好久没人游过的水,没看到任何多余的东西。

“一定没那么简单。”小欢欢不甘心地说:“其实我说检查,主要就是说这里!”

“小烟,欢欢,吃饭了!”魏小笙从别墅里走出来,边喊边向我们走过来。

“不要过来!”我和小欢欢一起喊道。

魏小笙迟疑地停住脚步,他的前面,趴着一个长发拖地的女人,当然,他看不见。

嘴里念着:“我的眼睛,我的眼睛……”

而她的眼睛,不偏不正,在小笙的脚边,如果他再向前一步,就会踩到眼睛,女鬼就会现身,取他的眼睛。

我见女鬼终于摸到了眼睛,就用眼神示意欢欢,她忙开始运气驱鬼,那女鬼感受到了威胁,立刻回头看我们,蜡白的脸上是两个黑洞洞的眼眶。

“给我你的眼睛吧。”她突然伸出锋利的指甲奔我而来。欢欢立即一掌霹出,掌风发着银光。

女鬼惨叫着向后退。

“小笙,快跑!”我眼见女鬼向小笙扑过去,忙大喊让他跑。

“啊?”小笙张着嘴,正不知所措,只见女鬼,身形泯灭,小笙向后仰倒,他的胸口冒出一团浊气,那是恶鬼上身前被人体的阳气逼出的阴雾。

“她上身了。”我看着欢欢,显然我们都低估了女鬼的道行。

“小烟!”小笙一脸正一脸焦急地跑出来。

“小心!”欢欢拦在我前面。

果然,小笙跑着跑着,突然平举起双手,念道:“眼睛,眼睛。”他的嘴巴翕动着。

“鬼上身了。”我疑惑地说。

“小烟,快跑,别靠近我。”小笙突然又喊道,他还保持着神志?

我和欢欢谨慎地向后退。

“小烟,打我,把我杀了!”小笙的表情扭曲极了,他捂着自己的胸口,又像是忍不住地想要向我靠近过来。

小欢欢说:“你的道行还不够,说完推掌,小笙应声跪在地上,口中大喊:“打得好,打死我,快,我控制不住自己!”

“杀人,投胎!”女鬼厉声地在小笙身体内喊道。

小欢欢愣了一下,还是继续运气推出,小笙口吐一口鲜血,倒了下去,女鬼从他身体里被逼了出来,落荒而逃,小欢欢追出去,我忙跑过去搀扶小笙。

“小笙,没事吧?”我摸摸他的额头,萌萌和小月她们也跑出来,大家七手八脚把他抬到床上。

“小烟,我没有伤害到你吧,我刚才控制不了自己。”小笙醒来,很虚弱地挣扎着说。

“没事,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舒服地睡一觉。什么都不要想!”他的烧已经退了,男人的身体是比女人家强很多。

小欢欢把那只女鬼收复后就赶回来,她很疲惫:“麻八寻已经盯上这里了,这只女鬼,只是啊派来打前戏的,只怕很快他就会亲自来了。”

我们的心都激动了起来,短暂的宁静,已经消耗了大家太多的耐心,虽然没有胜算,虽然更大的把握是失败,但是谁也不想再这么苟活着等待了。

“麻八寻是铁心了要取你的眼睛。”小月担心地说。

“如果我的眼睛能换回你们无事,我认了。如果他来,我就把一切都给他!”我下了决心。

“小烟!”小笙努力靠了起来:“不可以做傻事,大家这么努力,就是想所有人都好好活着,你不可以让大家的努力白费!”

“小笙说的对,小烟,你不能这么想。”萌萌斩钉截铁地说。

“小烟,你刚刚跟我说过,从小就有很多人很多鬼等着你去拯救,你的任务没有完成,你不能放弃。”小笙说。

“恩。”我感激地看了一眼小笙,心里还是复杂极了。

第六话 循入空门

自从挖眼睛的女鬼被铲除之后,我们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险已经更接近了,麻八寻的出动之日,似乎越来越近了,也真的越来越近了,小欢欢日常的掐指算已经失去了水准,我们距离那场不可逃避的灾难,已经咫尺之距。

楚家豪终于还是宣布了楚氏正式破产。

宣布的那天,他整整一昼夜,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楚博自从丧子之后,身体状况一日不如一日,弥留只是一个时间的问题了。

从破产之日起,他便已经开始有出气,少了进气了。

“爷爷,你张口吃点东西吧。”我们都站在楚博的床头,萌萌端着粥,劝了很多次,楚博没有回答,他睁着眼睛,似乎是在看我们每一个人,但是他也许已经认不出我们了。

“爷爷。”小月小声地啜泣着,似乎我们所经历的那些瞬间的生离死别,是好的。比这样眼睁睁看着自己爱的人被死亡缓慢地拉扯着,更幸运。

“已经一天一夜了,爷爷还是不肯断气,他是放心不下这个家,放心不下我们啊……”乐乐掩面失声起来。

“爷爷,您合眼吧,早一点去那边享福吧,家里的事情,有我,妈妈我会照顾得很好,你放心,我们楚家一定会东山再起的。”楚家豪紧紧地抓着楚博的手,看着楚博昏花而青紫涩的眼睛,他的语气沉重却坚定,他,真的已经是个堂堂正正的男人了。

“爷爷,你放心吧,我不会离开家豪!”萌萌也走上去:“就算他不要我,这辈子,我也跟定他了,您放心,我顾萌萌永远是你们楚家的媳妇!”

楚博这才放心地出了长长一口气,喉咙里咕噜了几声,彻底去了。

黑白无常迟迟没有出现,我和小欢欢面面相觑。

楚博的灵魂在半空中影影绰绰。

“爷爷,你要去哪?”我看着漂泊的鬼魂问。

“想去家族的墓地走走,我认得黄泉的路,会自己去。”楚博叹气,魂魄向上升腾,逐渐消失。

无助的感觉,我浑身战栗起来,渐渐无法自控。

“小烟!”一双结实的手臂扶住我摇摇欲坠的身体,我的耳畔传来萌萌小月她们失声的痛苦,魏小笙轻轻地把我扶了出去。

“小烟,你要是想哭,就哭出来,反正,这个时候,大家的眼泪都没什么丢人的了。”小笙抓着我的肩膀,说。

“小笙。我哭不出来,不知道为什么,这次哭不出来。爷爷去了,我心里疼得要命,可是我哭不出来了。”我看着他,一眼的迷离。

“小烟。”小笙有些动情,把我的头靠在他的胸口上:“你太累了,你需要一个肩膀休息。”

“谢谢你,小笙,谢谢你还在我身边。”我小声说:“我真的希望你们大家都能一直在我身边,不离不弃。”

“我会的,我发誓,我永远不离开你。”魏小笙的肩膀更结实更坚定了。或许我给了他什么错觉,但是无力辩解。

爷爷的葬礼很简单,墓地是早就买好的,而当我们一行人抱着骨灰来到墓地,却被拒绝了,对方将定金全数退回。

“为什么要这样,我们是签了合同的。”楚家豪抓着墓地负责人的衣领说。

“对不起,楚少爷,我们也有我们的难处!”负责人不卑不亢,面对已经破产的楚家豪,他依然保持着足够的风度:“现在全翡翠的人都知道,楚家是招惹了鬼门关,才破产人亡的,我们要考虑墓地的生意,现在客户都不希望和楚家的人葬在一起。希望您也能替我们考虑一下。”

“可是你们这样单方撕毁合同,是要负法律责任的!”萌萌在一遍反驳。

“算了,我们回去吧。乐乐姐,把赔偿金收好,我们接下来要需要钱。”楚家豪却这样说。

“回去,那爷爷的骨灰怎么办?”小月问。

“放在家里,我想,爷爷也是想看着我们的。”楚家豪说完,就扭头走了。

我们将楚博的骨灰放在了别墅大厅的中央,每天都可以看到爷爷的照片。

小笙更加地关心我了,每日三餐,嘘寒问暖,对阿五和猴子三的照顾也更细致。

“小烟,你和小笙之间,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小月无人的时候偷偷问我:“我感觉他看你的眼神变了,就像是在看一件属于自己的爱物那样。”

“没有,我和他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这个时候,谁还有心情谈情说爱的。”我回答。

“那你还是和他说清楚的好,这个时候,可别再为这些儿女情产闹得大家不愉快了。”小月说:“我也是为你好,为大家好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小月,谢谢你一直陪着我。”我说。

“你啊。”小月无奈地说。

我没有想过这个时候会见到子漠,我也从来没有打算过再见到他,他的不明不白已经清楚地暗示了他的选择,他不要我。而现在,他只是偶尔会浮现在眼前的一副定格画面。大部分时间,我对着烟袋锅子和阿五自言自语。

而韩子漠还是来了,他出现在楚宅的门口,大门没有锁,他很安静地走了进来。

他进来的时候,猴子三刚刚被接出了医院,正包着一只眼睛在院子里伺弄那些花花草草。

我们听到猴子三摔花盆的声音,都跑了出去,就看见子漠。

“小烟。”他的表情很平定,而我的眼睛里却飞速闪过一丝慌乱。

“韩子漠,你来干什么,我们这里不欢迎你!”猴子三儿咆哮着。

“我是来找小烟。”子漠只是看着我:“我欠你一个选择。”

“小烟不需要。”魏小笙走到我身边,拉起我的手:“小烟有我们大家,不需要你韩子漠来选择。”

“小笙!”我推开魏小笙的手,看见他眼里的失落,但是我说:“我和子漠单独谈谈!”

“小烟!”所有人都恼怒地看着我。

最终还是带着子漠来到别墅的后园。

“你想给我一个什么样的选择?”我背对着他,问。

“我没有放弃过我们之间的感情,我只想让你知道这一点!”子漠说。

“但是你的不放弃,对我有什么意义呢?”我笑着回过头,情绪有些难以自控:“你能说服韩伯母接受我,你能娶我吗?”

“我会努力。”他说。

“那现在呢?你还打算偷偷摸摸地和我在一起?想到了就抱上床,不方便就一脚踢走!”我冷笑着说。

“小烟,你怎么会这么想。”子漠有些不相信地看着我:“我真不相信那些话是你说的。”

“我也不相信,你会那么就走了,把我们所有人都扔掉,一个人走了。”我指着自己的肚子:“我这个从来没有机会拥有过生命的孩子,他只见过父亲狠心的背影!”

“小烟,别说了!”子漠的表情开始抽搐:“如果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孩子,我不会那样走掉!”

“哼,那有什么区别。”我扭头,准备走掉:“你走吧,我们之后,不再有关系了。”

“小烟!”子漠突然从背后抱住我:“原谅我!我不能没有你。”

“放开我。”我说,但是眼泪却终于还是落了下来:“你不要这样为难我,我已经不想爱你了,你饶了我吧,我好累好累!”

“我知道你现在很难,我想和你一起面对,是生是死,我们一起熬过去!”子漠哀求道。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会喜欢上你。”我哭得几乎站不住。

然后我抬头,看见不远处,黑着脸的魏小笙,我愣住了,匆匆擦干了泪水,从子漠的怀里挣扎出来。

小笙扭头走了,他的背影孤独而失望,我不知道我给了他多深的错觉,但是我突然觉得自己伤害了他,很深刻,比那些死亡更大的伤害。

子漠留在家里吃晚饭,大家都黑着脸,小笙出门了,不在,打手机,关机。

“过一会儿,他心情好些了,就会回来了吧。”小月愤恨地望着楚家豪:“你自己添饭!”然后恨恨地坐在凳子上,一桌子人添了饭,只有子漠没有。

“我会和他好好解释。”子漠自己去添饭,他似乎做了足够的准备,没有尴尬的表情。

“解释什么?解释你会好好照顾小烟一辈子?”乐乐白着眼睛说:“除了小烟,没人相信你的鬼话!”

“你和那个死去的孩子解释去吧!”楚家豪闷声说:“要不是我很饿,我也很想出去走走,看见你韩子漠,真让人没胃口!”

“对不起,我只是想为这场困难出一份力,多少弥补我做错的太多事。”子漠淡定地说,很自然的夹菜吃饭。

我低头不作声,我知道我的做法让所有人都失望了,猴子三好不容易才有点笑容,现在他躲在屋子里,又不肯见人不肯吃饭了。

可是,当我被子漠抱在怀里的时候,我无法否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我还爱他,我那么爱他,一分一秒都没有动摇过,我恨自己的懦弱,恨自己的忘不掉,但是我真的没有办法。就算是这个危机的时候,就算是要死了,要被挖了眼睛,我也希望能死在子漠的怀里。

我知道,这场等待很难有胜算,所以,能活着,我已经不想再违背自己内心的真实感受了。

晚上,我和子漠住在一个房间里,尽管大家心里都痛,但依然尊重了我的选择,或许,大家都已经预感到了我们所剩的快乐,真的已经不多,即便是错的,也错着幸福下去吧。

半夜,我听到萌萌的房门开动,熟悉的脚步声,走到楚家豪的门前,敲门,开门,关门。我在子漠怀里,紧紧抱着,大家都努力去完成自己想完成的事情吧。

魏小笙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回来了,大家开始焦急,小欢欢的掐算已经完全失灵了。

“麻八寻已经将这个院子彻底结起来了。”小欢欢的额头冒着冷汗。

“魏小笙不会出什么意外了吧,三天三夜了。”小月焦急着,她也多想在这段时间里,能守着自己心爱的人啊,哪怕对方不爱自己,可是她看到萌萌知足的表情,也知道那是幸福了。

因为不知道何处寻找,也就算了,如果他是不想回来了,那我们更不需要去找,我们这伙人里,已经没有了他魏小笙的希望,他还回来干什么呢?

远远的肥胖道人的道观里,已经返回翡翠的肥胖道人,正在为魏小笙超度。

“你果真已经决定要放弃红尘的一切了吗?”肥胖道人非常满意年轻力壮的魏小笙,虽然自己没有能力斗得过麻八寻,但是一身驱鬼的法术,也依然需要一个继承人。而他还是按规矩询问着魏小笙。

“可以,师傅,帮我普度吧。”魏小笙的表情宁静:“既然我不能在她身边日夜守候,就学得一身本领,默默保护着她。我想过了,她不会爱我的,她的心,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已经给了那个辜负她的人。”

“好,那我立刻收下你。”肥胖道人心里暗暗高兴,这个徒弟,有慧根,将来会比自己有作为,不似自己,遇到无法战胜的恶人,只能落荒而逃。

第七话 深陷囹圄

该来的,终究是躲不掉的。

麻八寻开始正式出击了。

宅子周围汇聚了越来越多的冤魂,我和小欢欢看在眼里,听在耳里,夜夜哀号。

那声熟悉的幽怨:“杀人,投胎!”时刻敲打每一个人的五脏六腑。

“感觉自己像是被圈在笼子,随时等待被宰杀的肥猪一样!”小月抱怨道。

“如果我死了。”我说,大家都不满地望着我:“你们要照顾好阿五和三儿!”

“不准你胡思乱想!”萌萌气恼地说:“如果你死了,我就把猴子三而阿五都杀了!”

虽然我知道大家都希望我们能活下去,但是我的心里,已经将那牺牲自己的想法牢牢地算计过了。没错,麻八寻无非是要放干我的血,挖走我的眼睛,我给他好了,只要他能放过无辜的人和鬼,牺牲我一个人,又算什么呢?

黎明前的夜,是最深重的,这天要临睡的时候,大家似乎都预感到了什么,在客厅决定晚上谁去照顾阿五的时候,大家一致让我和子漠去!

“为什么,今天晚上我要留在这里!”我很坚持,虽然不知道到底会发生什么,但是这个别墅,今天晚上我一定不会离开。

“你必须去!”萌萌说:“而且你一定要活着去,活着回来。没错,麻八寻要的是你的命,但是只要你一天不死,我们就有一天的希望。如果你死了,我们的希望就都没了。你真的以为他杀了你就可以罢手了吗?你太天真了!”

“小烟,今天我们去照顾阿五,萌萌说的对。”子漠也加入了劝我的队伍。

“好的,但是如果家里发生了什么事情,一定要马上打电话给我。”我执拗不过了,便反复叮咛他们,虽然我不知道即便我回来,又能帮他们什么。一起去死?

阿五依然睡得很安稳,病房里很安静,子漠给他按摩脚底,我的眼皮剧烈突突跳,左眼右眼一起跳,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子漠,阿五睡得挺安稳的,我们回别墅吧,我的眼皮,跳得厉害。”我看着阿五,他的身影随着我的眼皮一起跳动。

“小烟,你没事吗?”阿五走到我身边,拍拍我的后背:“你不怕万一你离开,阿五这出什么事情吗?”

“我……”我一时没了话,是啊,如果我离开,阿五出了什么事怎么办?

“给她们打个电话,没事你就放心了。”子漠掏出手机,开始拨号,我的心提到嗓子眼儿。

“啊,是啊,小烟不放心家里,恩,没事就好。”子漠挂了电话,对我说:“她们都很好,放心吧,多陪阿五说说话吧,别让他真的睡了。”

“恩。”我感激地看了子漠一眼:“谢谢。”

“别和我说这个了。”子漠笑笑。

继续帮阿五按摩,说话,不知不觉进入深夜。

“小烟,你睡一会儿吧!”子漠拍了拍我的头。

“恩,我小睡一会儿!你记得叫我醒来换你。”我揉了揉太阳穴,歉意地对子漠说,然后歪在沙发上,很快睡过去。

进入梦魇。

所有人都倒在血泊中,三儿,萌萌,家豪,小月,乐乐……小欢欢满身都是血,还在奋力抵抗着,众多的鬼借着麻八寻的威力渐渐向她压迫过来,她已经支撑不住了!

梦境太真实了,我仿佛听到了欢欢咬破嘴唇的噗哧噗哧声。

“小烟姐姐,替我们报仇!”欢欢说完,支离破碎。

“啊!”我从沙发上猛坐起来,子漠惊讶地看着我。

“做噩梦了?”他说。

“我们回别墅吧!”我哀求地看着他。

“唉,好吧!”他站起来。

我们坐着出租车,一路飞快回到别墅,别墅上空,凄惨的月光下,笼罩着重重的阴雾和杀气。

“快走!”我拉着子漠的手飞速跑进去。

他们竟然都没有睡,各个正装坐在客厅里,见我回来,都有些惊讶。

“你怎么回来了?”小月有些不高兴地问我。

“你们在干什么?”我看着他们的样子:“在准备等死吗?在准备扔下我们吗?”我质问。

“别说话,小烟姐!”小欢欢说,我这才注意,他们大家正是坐成一个圈,每一个人的手都拉在一起。

“你们,在干什么?”子漠问。

“凝聚阳气,帮欢欢做法,抵抗房子外面的阴气。”家豪回答。

“算我一个。”子漠也坐了进去,我没时间迟疑,也坐了进去。

“为什么要把我支开!”我不高兴地问。

“你不在别墅里,麻八寻就不会贸然行动,我们可以把握更多的时间做准备,现在是晚上,别墅外的杀气已经凝结到了最大值,麻八寻今天晚上势必会出动。”欢欢说:“如果你回来,他就会直接针对你做法。”

“那就让他做法好了,你们可以跑!”我说。

“冤魂太多,只怕我们这样,也只是抵抗一时,谁都跑不出去。”家豪说。

“那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子漠不解地问。

“这个宅子再阴,也曾聚集了几十年的祥云,换了别的地方,恐怕我们早就已经不能这样说话了。”欢欢说:“这也就是麻八寻为什么苦心积虑地封结这座别墅的原因,那些祥云,已经帮我们拖了他很久了。”

“别说这些了,过了今天晚上,不知道我们还能不能这样在一起,让我再好好看看你们吧!”小月打断欢欢的话:“现在,趁着麻八寻还没上门,我们把心理话,都说了吧!”

“楚家豪,我爱你。谢谢你这些天愿意抱着我睡觉,我这辈子觉得值得了!”萌萌率先大喊起来,喊着眼泪就流下来。

“爸爸妈妈,对不起了,我以后不能照顾你们了,你们不要怪我!”小月也喊起来。我们一行人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光点在我们中间渐渐扩大,那是我们所有人共有的阳气,虽然可能抵抗不了麻八寻的一击,但这是我们唯一能做的。

“小烟,对不起。我知道自己是个懦弱的男人,让你受了太多的委屈,如果有来世,我做女人,你做男人。”子漠也说道。

“小烟,我很喜欢你,我很向娶你。但我听命了爷爷,我会用我一辈子来照顾萌萌。”楚家豪也迟疑着说,萌萌的哭声更大了,大家一时间都哭成一团。

“我没什么亲人,和阿五三儿他们一样,从小就是孤儿,我是同性恋,没错。但是能认识你们一群朋友,是我最大的福分,希望我们到下面还能在一起。”乐乐说。

“小烟,这辈子,我们能彼此拖累,是我猴子三的幸福。”三儿睁着一只眼睛说:“谁说的做兄弟有今生,没来世,来世,我们还在一起。我还希望,乐乐能喜欢男人,下辈子我要娶乐乐!”他说完就流着泪大笑起来。

“爸爸妈妈,记得来接我,我知道你们做了神仙,我不想下地狱,我做了不少好事,我想自己也有资格做神仙的。我做了神仙,就可以铲除麻八寻这个恶人!”欢欢毕竟还是小孩儿,想法简单而直接。

“你们都把后事打算好了吗?”麻八寻终于出现了,在层层恶鬼的开路下,他已经走到了我们旁边:“那就一个一个来我这送死吧!”恶鬼无一不是显身出现,凡胎肉眼也可看见。

“大家的手都不要放开,我们的阳气已经到了极限了,现在我要运气把光球推出去了!”欢欢大声喊,大家的手心里都握出了汗,满屋的恶鬼让人大气也不得出,觉得空气已经降到了零度,忍不住战栗。

欢欢用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将我们所有人的希望之球推了出去。

然而也只是徒劳,麻八寻看也没看,只对着光球重重吹了口浊气,光球瞬间暗淡了,爆炸声炸倒了几只道行不够深的恶鬼。

“给我取出那鬼女的眼睛!”麻八寻对着手中锋利的长剑叱道,那仗剑发出巨大的光芒,刺得我们睁不开眼睛。

“小烟,小心!”萌萌和家豪几乎同时扑了过来,挡在我前面,长剑穿透他们二人的手心,鲜血喷了我满脸。

“啊!”萌萌和家豪的手都被刺穿,吃痛相互扶持着。

“麻八寻,接招!”小欢欢已经暗暗动起了全身的真气,抽身跳出,与麻八寻斗法起来。他们已经较量过了,欢欢根本无法抵抗麻八寻两个招式,这一动气,等于是白白送死。

层层恶鬼渐渐靠拢过来,把我们严密地包围起来,并且这个包围圈,在缓缓地缩小。

“把我拉起来!”家豪喊道:“要死死在一起!”

几个人抱在一起。

小欢欢那边,已经败下阵来,利剑刺伤了她的大腿,鲜血汩汩地涌出来,麻八寻一脚把她踢出很远,欢欢的小胖身子软绵绵地滚了过去,不再动。

“欢欢!”我们没命地大叫着,却没有办法离开被恶鬼包围的这个圈,我们所有人都在这了,已经没有人能帮我们了。

“把手拉紧,这样,黄泉路上,大家还能有个照应!”乐乐喊道。

“呆!”门外一声熟悉的吆喝,大家都向那声音看去!

是肥胖道人带着小笙!

“顾大小姐,我不是害怕,我是是在斗不过他!”肥胖道人这时候还有时间和我们闲聊:“这些天,我已经把我所有的功夫斗传给小笙了,虽然他还没有熟练,但我们师徒二人,应该可以尝试一下!”

“魏小笙,你这个没出息的!”小月突然开始嚎啕:“小烟不要你,还有杜小月呢,你为什么要狠心出家啊?你让我怎么办?”

一个胖道人,加上一个功夫还没有熟练的魏小笙,很快又败退下来,看着他们师徒二人先后倒地,不知人事,我们刚刚点起的一点微妙的希望彻底破灭了。

恶鬼带来的寒气已经快让我们身体僵硬了,我看见麻八寻持着锋利的长剑已经越来越近了,我的眼皮不跳了,大概我的眼睛很快也就要不属于我了吧。

娘!三娘!哥哥!我来找你们了。

我来了!

萌萌,小月,乐乐没命的惊恐叫声,越来越微弱,锋利的刀尖,在我眼前晃动,冰冷的金属在我鼻息附近游荡。

“麻八寻,取了我的眼睛,取了我的血,你放过我的朋友们!”我大喊一声,长剑刺入我的眼窝!

“啊!”鲜血顺着我的眼窝喷涌而出,我听见大家没命的叫喊。

“麻八寻!”是子漠绝望的喊声:“我把灵魂都给你,我把下辈子,下下辈子的灵魂都给你,你不要挖,不要挖啊!”

钻心的刺痛顺着眼睛传递到我浑身各处神经,我多么希望自己此刻能死了,这样的疼痛,比死还难过,我已经发不出叫声,牙齿咬穿了嘴唇,还在狠命咬着。

“你们的灵魂,已经都是我的了,但你们的灵魂,都没有这一双眼睛值钱!”麻八寻得以地笑着,他的长剑在我眼窝里恶意地蠕动着,疼痛却迟迟不肯让我晕厥,似乎是刻意要折磨我,折磨我。

“麻八寻,你这个恶人。”小月的哭喊声已经支离破碎:“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要挖小烟的眼睛,呜呜……”

我感受着锋利的刀尖在我颅骨里反复搅拌,最后,用力一剜,我另一只被鲜血覆盖的眼睛,看见一个肉忽忽的东西顺着我的眼窝弹了出去。

“啊!”我终于再无法承受剜目的痛苦,昏死过去。一侧的眼窝血肉模糊,被割断的神经肉跳着,那只飞到地上的眼睛,还看着子漠他们,那是长在我身上20年的眼睛啊!他们都已经哭破了喉咙,但是他们的身体都已经被重重的阴气冻僵,不能动了。

“小烟,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亲眼看见这一幕,为什么我只能看着,却不能抱着你!”子漠狼狈地僵硬着。

麻八寻的长剑已经又刺入了我的另一侧眼窝,但是,我已经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只知道,我的血顺着没有眼珠的眼窝在流,在流,很快就要流干,另一侧的眼睛也很快就要被剜出,麻八寻,你终于如愿了。

你,终于如愿了,娘,三娘,哥哥,我来找你们了……

第八话 仙人仙居

我又渐渐恢复了知觉,但是浑身没有力气,嘴唇干涩,嘴里没有任何液体的痕迹,整个人像一具风干的尸体般枯萎着。

我的眼睛看不见,但是我感觉到自己躺在柔软而温暖的床垫上,空气里散发着幽香,这是地狱吗,是天堂吗,我死了吗,我还活着吗,我在哪里?

“水……”我想抬手摸自己的眼睛,眼窝还有残留的痛楚,此刻仿佛有什么东西重重地压在我的眼睛上,我看不见,也没力气抬手去摸,我想张口说话,出了口便变成了要水的呢喃。

有一滴咸涩的液体滴在我的嘴唇上,有一丝腥臭,落入舌根,又带点甘甜,那是什么水?我舔干了,又有一滴落在嘴边。

舔了五滴那种怪怪的液体,我开始有了力气,手慢慢地举到头上,摸到我的眼睛,刺痛立即让我又晕厥了过去

再醒来,又喝道了五滴那种液体,我的神志开始渐渐清楚了一些儿,我感觉到有一个熟悉的味道,有一个温暖的身体一直在我身边,把怪味的液体滴到我嘴里,帮我轻轻按摩干瘪的身体。

“你……是……谁。”我吃力地发出声音。

没有声音,一双温暖的大手抓住我的手,暖流渐渐蔓延到全身,进入心里,我不想问,或许是受了那温暖的诱惑,我安静下来,一次次晕厥,一次次醒来。

渐渐开始期待那种腥臭而甘甜的液体,每一次醒来都会有五滴滴到唇边,贪婪地用舌尖舔光,然后期待下一次,我渐渐有了力气,刻意舒展关节,我摸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枯萎得如同皮包骨。

子漠,家豪,萌萌,欢欢,小月,三儿,阿五,小笙,胖道人,乐乐,你们现在都在哪里,我自己又是在哪里。我每每疑问,那双大手就会用暖流让我的心平静下来,这比镇定剂都管用。

我又开始期待那能让人心平气顺的大手和那股暖流。

这双大手的主人是谁?我想着,又睡了过去。

这一觉醒来,我感觉自己的力气更足了,用了一番力气,竟然从床垫样的东西上坐了起来,我的双手在四周胡乱地摸索着,空荡荡的,我仿佛被置放在一个没有边际的真空里。

“我在哪……”我小声呼唤道,没人回答。

“你是谁……”我又呼唤,依然没人回答。

“你在哪……”我不甘心,然而依然没有回答。

一个杯子放到我的手里,我又闻到了那液体的味道,举起杯子,贪婪地将杯子里我的‘甘露’一饮而尽。

“谢谢你。”我举着杯子的手停在半空,没有人接。

又睡了几次,每次醒来刻意喝到成杯的甘露,我已经可以下地行走了,然而在我发现自己可以下地行走之前,我在自己腰间发现了一条若隐若现的锁链,没有重量,没有束缚感,像是空气一样,但是我却不能走远,当我走远,锁链就会自动收缩,把我又拉回到软绵绵的床垫上。

就这样,看不见黑天白昼,不知道昏睡了多少次,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多少年,甚至几辈子,我身体风干的皮肤终于丰盈了起来,甚至比从前更结实了,我的眼睛也不再刺痛,我每次能喝三杯那种甘露了。

“我想看看你。”又是一次我饮完甘露,我哀求地说,我知道自己的眼睛被带着封印的布条厚厚地包裹着,但是现在已经不疼了,我想取下布条,即使没有眼珠,看不见,我只想让空洞的眼窝透透气。

温暖的手,像是不曾接触到一样,布条就自动脱落了。

我抬起眼皮,看见明晃晃的阳光,有些刺眼,我闭上了眼睛。

心里狂喊,我的眼珠还在,我还能看见。

充分适应了一下光线,我又重新睁开了眼睛,看见了洁白的大床,看见了巨大的空荡荡的白色卧室,看见了我身后看着我的中年男人。

我和他有着一样的眉眼。

“爹!”我扑进他的怀里,让他的大手在我后背上宠爱地拍着。

是父亲,是父亲,父亲没有骗我,二十虽这一年,他果然来救我了。

“谢谢你,爹,我好想你!”我哭喊着,下意识地揉着自己的眼睛。

恩,手指上干干的,没有一滴泪水。

“爹,我怎么没有眼泪?”我疑惑地问他。

“你的天眼,是所有阴阳两界都希望得到的练功圣物。我已经把他们净化了,尘世的情感,都已经不再入你的眼了。”爹微笑地看着我。

“可是我依然会难过,依然会开心啊。”我不懂。

“可是你已经不会流泪了,不是吗?”爹拉着我的手,说:“你的尘世之血,也已经彻底被放干了,我重新为你注入的,是最干净新鲜的血液,我带你到处走走吧。”

“爹,这是你住的地方?”我跟在爹的身后,在这个幽香扑鼻的林子里穿梭。

一座洁白的小房子,两间卧室,床,没有其他摆设,还有一片绿得不真实的森林,苍松翠柏,仙雾缭绕。

“是的,我一直住在这里。”爹疼爱地看着我。

“爹,你是神仙,对吗,是村里的那些鬼怪告诉我的?”我问。

“是修炼中的神仙。”爹轻柔地纠正道。

“那么爹……”我有些疑惑地说。

“你的朋友们都好,他们可以继续过俗世的生活了,碌碌一辈子。”爹像是看透了我的心事。

“爹,你可以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吗?”我选了一块乳白色的石头,坐上去,石头幽幽升热,温暖而舒服。

“麻八寻那个恶人,暂时不敢伤害他们,我已经封印了他的能力,不过,也只能封印一阵子,他是修行一世的高人,总会有办法破解我的封印的。”爹说。

“那么这一阵子会是多久呢?”我问。

“或许一百年,或许一年,或许半年,这要看他的造化了。”爹笑着。

“爹,你为什么笑?”我问。

“尘世种种,自由造化,凡事强求不得。”爹拍着我的脑袋:“看来,我这个女儿,要好好修行修行才是了。”

“爹,你会教我修行,学神力吗?”我天真地说,抱着爹的胳膊撒娇,这种感觉,可真好。

“神力。”爹怜惜地看着我:“你是注定要修的,这是你的命。我可怜的孩子。”

“爹,那你为什么不早点来接我,我也不会害死那么多人,还被剜了眼睛!”我嗔怪地敲打着爹的胳膊。

“生死由命,我想,这些道理,三娘恐怕早就和你说过。”爹拉着我的手,说:“人出生之前,一切就都是被注定好的,死还是活,只是缘着那根命的线,不是受谁拖累而成的。”

“三娘和我说过这些。”我想起第一才看见吞食眼镜老师心脏的恶鬼的时候,三娘就是这样和我说的。

“爹不早接你,只是因为你注定要经历二十年俗世的浩劫磨难,才能脱胎换骨,成为今天这样一个可以修行之身。”爹笑着看我。

“哦,原来你一直在等着有人剜掉我的眼睛,放干我的血,才来接我的对不对?”我恍然大悟。

“这也是一种机缘,并不是任何人去了肉眼,脱了凡血,都可以适合修行的。我们冷家有修行的血脉,这也是从爹这代,才开始的。”爹说。

“哦,爹,你是怎么有机会修行的?”我问。

“和你差不多,当年,得知你生你惨死,我乘火车回乡,中途遇到塌方。我的眼睛,在翻滚途中被生硬撞碎,血也流干了。是一位仙人看到了已经气绝的我,他嗅出了我们血液中的仙气,将我救回,如同你一样,脱胎换骨,修炼成仙。”爹的眼睛很淡定,那些往事,似乎成了前世的故事,说起来娓娓动听。

“那娘呢,娘因为我,不得超生,爹你为何不去救娘?”我有些埋怨地问。

“能得以产出天眼,是几辈修来的福分,你娘注定可以转世,这是她的责任。”爹说。

“那你还爱娘吗?”我问。

“要修行,就要懂得放下,只有能够放下自己的心事,才能成仙成佛,帮助更多的人普度,做善事。”爹说:“爱与恨,都不是一个修行的人该有的感情。”

“哦,我懂了。”我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你也许懂了,也许没懂,修行是很苦的。三娘给你的烟袋锅子,会助你一臂之力的。”爹拉着我的手:“我们回去吧,你刚刚痊愈,要好好休息。”

“爹,你给我喝的那种甘露,是什么?”回到洁白的仙人居,我的肚子又叫了,奇怪的是,我不想吃肉,也不想吃任何我所吃过的美味,我只想喝那种味道怪怪的甘露。

“你已经痊愈了,甘露不供应了。”爹回答:“若肚子饿了,要靠自己的力量去取食。”

“啊?”我失望地看着爹:“我去哪里取啊?”

“这里。”爹挽起他的袖口,一道伤口赫然出现在我的眼前,伤口似乎是刚刚割开的,露着鲜红的肉。

“啊?”我不解地看着爹。

“你的甘露,是爹的血啊。”爹笑了,笑得很苍白。

“我不懂,我为什么要喝爹的血?”我惊恐地向后退,用力摇着头。

“这是规则,你为什么不问爹,那个救爹的仙人取哪了?”爹步步紧逼过来。

“我不要知道!”我用手捂着眼睛:“如果我要吸干你的血才能修行,我宁愿不修行!”

“小烟!”爹冷冷地说:“这是我们的命,成仙的仙人,发现了比自己更适合修行的人,就该牺牲自己,这是成仙的规矩。”

我可怜巴巴地抬头看着爹,大眼睛里溢满了泪水。

爹叹气:“我把血放到杯子里,你若饿了,自己来取,仅此一次,下步为例。你若想真的战胜麻八寻,救更多的人,一切由你来选择!”他离开了我的卧室。

我还蜷缩在角落里,眼里的绝望比幸福来得更快而迅猛。

半夜里,我的肚子剧烈地叫着,胃里的上万只搀虫都张着巨大的口,怂恿我去客厅取爹的血来喝。我想修行,我想让麻八寻永远被封印住,直到他的灵魂得以净化。可是,为什么,这代价要如此惨重。

我好不容易才能和爹团聚,为什么团聚的结果就是要我亲口吸干爹的血!

迟疑着,走到客厅,中央的地面上,放着新鲜而诱人的血,我的眼睛被映得通红。

终于还是举起了杯子,将血一饮而尽,然后我的胃开始剧烈蠕动,抽搐。

“哇!”的一口,我吐了。

我呆呆地站着,洁白的地面上,蠕动着一滩恶心的白色蛆虫,那是我吐出来的东西,我的肚子里面有虫子!

“小烟!”爹从卧室里走出来,看见地上的虫子,有些迟疑地看着我:“还有件事情我没有告诉你,你投胎的过程中,爹发现你已经有了身孕!”

我险些晕倒,我和子漠之间的结晶怎么都来得这么容易,我不过才和他住了几天而已!竟然又……

“所以,你更要修行,只有修行才能活命,只有活命,才能生下孩子!”爹说。

“我可以生下孩子?”我问。

“是的,我也想抱抱孙子了,呵呵。在临死之前。”爹满意地笑笑。

“爹……”我难过地说,低头看见了那堆虫子,又犯了糊涂:“我怎么会吐出虫子?”

“这个孩子来得时候太不巧了,正赶上你脱胎换骨,吸收的都是新鲜的血,你的身体难免出现一些异常,爹当年也遇到过一些,这些都是正常的。早点睡吧。”爹疲惫地走了回去。

我还愣着,不知道为什么发愣,只是想努力想一下所有经过,太快太快,我有些迷糊。

第九话 修行产子

仙人居的日子,很难计算白天黑夜的数字。白天,就和爹坐在森林的神石上打坐,沉气,晚上到爹的手臂上吸血。

感觉自己和吸血鬼没什么区别,一开始我很讨厌自己,但渐渐地,为了肚子里的孩子,我不再挣扎,就算不为了自己,我也要活着,生下这个孩子,我不想再让它成为婴灵,这也是爹的心愿,这也是做这种神仙的规矩。

不知道练习了多少天打坐,一开始我确实心浮气躁,坐在那里不一会儿,瞒脑子就乱七八糟地涌起了很多的回忆,很多人的脸,很多鬼的惨状,一例例,一幕幕,清晰而残酷。

“小烟,练打坐怎么练得泪流满面?”爹始终不解,如果一开始一天,会心难沉静,也还理解,可是一晃已经过了很久了,我每天静静坐下,还是抽泣不止。

“爹,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我安静地打坐,不想东想西的?”我难过地说。

“我可怜的孩子,你承受了太多委屈了。”爹也心痛地走过来:“修行讲究心身合一,那些外界的辅助方法难以达到所谓的修心。你首先要自己将自己修行的目的想明白。报仇固然是最大的动力,但其实真正的目的却是普度更多受苦受难的人,怀着这样超脱的态度,才能进步啊,实现真正的心无杂念啊。”

“爹,我知道了,我再试一试。”我自责地看着爹,爹每天都要用大量的时间恢复失血过多造成的虚弱,他知道自己必须在血流干之前让我学得他的能力,可是我却这样不争气。

日子一天一天过,一天,两天,渐渐就忘记了是第多少天,静坐时候的心情,渐渐平淡了起来,想到重重伤心的画面,就提醒自己,已是前世前身所遭遇的过往。大概是被净化的眼和新鲜的血液,我终于开始渐渐发觉自己无论是心,还是身,都有了不同。

我胖了一些,眼睛也更清澈了,常常可以对着森林中某种奇异美丽的花朵,一看就是一个白昼,不眨眼。肚子里的小东西,也在以蓬勃的生命在成长,或许这也是变胖的一个重要原因,我每天需要更多的血来补充能量。

“小烟,你的进步很快,今天我就开始教你最简单的驱鬼咒,你可以借助烟袋锅子来加强你的能力。”爹坐在石头上,他的身体发着幽幽的光。

“恩。”我拿出烟袋锅子,在仙人居浸染了时日,烟袋锅子看上去锋芒无限,黑褐色的锅身表面上覆盖着一层金属般的质感。

念咒语的时候,要专注,心无旁骛,心中只留下战斗目标的影子。

解救更多像我一样受苦受难的人,让阴阳两界和睦相处,地上地下,都不再有不公正,都不再有杀戮,都不再有苦难,这个目标是高于一切私人儿女情长的,也是天眼者的使命,儿女情长只能拖累修行的速度,沧海一粟,渐渐淡化。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小腹已经鼓出了很高,走路也有些费力了,但是修行的功课每天都还如期进行,爹会适当地每日缩减课程,但按照爹的说法,我学的速度已经超出了他的计划之外了。

呕吐的感觉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了,每天临睡的时候,双手轻轻地在肚子上抚摸,感受着那个小东西对我踢跶的声音,那种感觉真的很幸福。

子漠,你还好吧,我是一个很后知后觉的人,通常我都难以准确辨认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是什么,所以现在想起你,虽然我的心里是平静的,但我并不敢保证,如果你站在我的面前,我是否发现自己其实根本还抓着很多东西,没有放下。

“小烟!”我正一个人在屋子里胡思乱想,爹敲门进来了。

“爹!这么晚了还没睡?”我欠身起来。

“恩,我用新鲜的神树叶子,编了这身娃娃的衣服,你看好看不好看?”爹从背后拿出一件天然的绿色小衣服,神树的叶子绿幽幽而结实保暖,花边上还点缀了永不枯萎的花瓣,我的眼睛都花了。

“好看,真漂亮。”我高兴地拿着小衣服,爱不释手:“宝宝,快看,这是外公给你做的衣服,看外公多疼你,喜欢吗?”

“小烟。”爹的表情也轻松快乐起来:“很快就要分娩了,爹有些发愁了。”

“怎么?”我疑惑地看着爹。

“爹一个大男人,不好帮你生产啊。”爹有些难为情地说。

“哦。”我也有些犯愁起来,让爹给我接生,我也觉得难为情呢。

“不过,实在没有办法,爹把眼睛蒙起来帮你。”爹的脸都红了。

“好了,爹,你放心吧,车到山前必有路,小烟一定会给爹生一个健康可爱的胖外孙的。”我安慰爹道。

“恩,是啊,真想快点把宝贝儿抱在手里呢。”爹笑道,我看着爹的脸,正值壮年的男人,眉眼依然英俊而棱角分明,丝毫看不出要做外公的样子。

肚子渐渐地,开始行动不便了,爹为我算的分娩之日,大概就是这五六天之间了,这几天我一只躺在大床上,每天还要坚持打一会坐,但为了孩子着想,并不敢坐久。

“爹,你说会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呢?”我指着自己的肚子问爹。

“男孩儿女孩儿我们都爱。”爹笑眯眯地回答。

“爹,你就告诉我吧,我想给孩子取个名字了。”我舒服地钻进被窝里,拉着爹的手撒娇。

“天机不可泄露阿。”爹神秘兮兮地说:“孩子生出来,名字也就有了,好好睡吧!”

我看着爹离开我的卧房,然后乖乖地闭上眼睛,孩子出来了,名字也就有了,这真是一个值得期待的名字阿。

临产前的几天,总是会做一些奇怪的梦,都说孕妇这个时候做的梦,都直接影响孩子未来,人生,和性格。

我总是会梦到一些圣洁的场景,天使头顶上巨大的光晕,羽毛丰满的肉翅。

或许这些梦,暗示着我的儿子,将会像天使一样圣洁,有着幸福的人生吧,我满心地期待起来。

终于要分娩了,爹在外面蒙着眼睛,乱撞了很久才摸进我的卧室,我已经痛得等不下去了。

“爹,好痛阿。”我吃力地喊着。

“爹在这,爹在这!”爹伸出两只手,顺着我的声音摸索过来,跌跌撞撞。

我怀疑自己已经痛得出现了幻觉,小腹像是被人生硬地向下拉扯着,天花板上浮现了一张婴儿可怕的半边脸,另半边滴着血!

“阿!”剧痛顺着下身急速蔓延上来,我大声□□起来,小腹似乎被瞬间掏空了。

接着,我看见爹手里捧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小家伙,爹还蒙着眼罩,那个小家伙瞪大眼睛望着我,不哭不笑,也不闹,就那么安静地看着我。

我很虚弱地说:“爹,把孩子给我看看。”

爹这才除去了眼罩,他欣喜地看着那孩子脸上和我们惊人相似的大眼睛,把他放到我旁边,说:“这孩子的眼睛,真像我们冷家的人阿。”

“他的皮肤是小麦色的,像他的父亲。”我笑着,看着小小的婴儿,这是我和子漠的孩子,这是从我冷小烟身体里掉出来的一块肉,你和妈妈一起经历了漫长的修行。

“他不哭,也不笑。”爹拿着柔软的神树叶子,轻轻帮他擦着身体。

“爹,你说他生下来,名字也就有了,那他该叫什么呢?”我看着在神树叶子的擦拭下,大片的小麦色浮现,我的儿子,安静地看着我,他的眼睛大而清澈。

“就叫无鸣吧。”爹微笑着抬起头,看着我,说:“他很安静。”

“好。”我很喜欢这个名字,嘴角浮现一丝幸福的笑容,母爱从心底里浮生,我用手指小心地抚摸着无鸣的小脸儿,他张开了小嘴儿,一张一合,可爱极了。

“擦干净了。”父亲满意地把神树叶子包起来,说:“你给她喂点奶水吧,然后好好休息一下。”然后他出去了。

“子漠,你现在还好吧,真想让你看一眼我们的孩子。”我躺在床上,无鸣在一边安静地睡着了,刚刚的母乳让他很满足,小嘴砸吧着。

“妈妈会好好努力修炼,让你有一个完整儿正常的人生的。”我轻声呢喃着:“你很体贴妈妈对不对,不哭也不闹!”

天花板上恐怖的婴儿脸渐渐消失,我听见一些翅膀拍打的声音,在仙人居上空远去。

然后我听见爹在我房门口叹气的声音。

“爹?”我疑惑地轻唤道。

没有回答。

无鸣一直都很安静,饿了的时候,就用哀求的眼睛看着我,吃饱了,就会用小手捏着爹的脸睡觉。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爹更加虚弱了,但是他抱着外孙,还是按耐不住脸上的幸福感。

我每每看着爹更衰弱一些,便感觉到自己的力量更强了。

为什么成长总是要付出如此沉重的代价。

我的身体恢复得很快,生产后的不久,就可以正常修行了。

这一天,爹对我说,可以离开仙人居,试一下法了。

“有没有什么地方,是你最想回去看看的?”爹问。

“秀笼村!”我毫不思考便脱口而出,村子里还有一群不得投胎的鬼,还有横尸坟岗的楚生,还有楚家的全部希望,还有那些生死未卜的村民。

“那你就回村子看看吧。”爹笑着说:“带着无鸣。”

第二天,仙人居蒙蒙亮,我们就起来了。

用一根小绳子,把无鸣牢牢地绑在后背上,爹反复又让我默念了几遍学过的咒语,又吩咐了一些不放心的话,然后安静地走出了卧房。

我开始默念移身换位的咒语,无鸣有些不安地在我后背上蠕动着。身体渐渐平地浮生起来,穿透天花板,很快便升高到仙人居的上空,茂密的森林里飘来露珠的甜美气息。

太阳在地平线下露出半边脸,耳畔有晨风擦过的声响。

我大口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然后定气,闭眼。

无鸣在我背后小声地说:“哦。”

第十话 山村还愿

再度睁开眼,我已经坐在秀笼村村口的大石头上了。

晃眼,已经是七年的光景,阔别了七年的故乡。我从石头上站起来,摸了摸身后的无鸣,他的小手拉住我的手指,轻轻地,软软地。

村口没有人,早已经到了村民们下地干活的时间,但是通往村子的小路静悄悄的,没一丝人影,连家禽家畜也不见一只。

“无鸣,这就是妈妈出生的地方。”我拍了拍他的屁股,大步走进村子。

村子里残破不堪,房子都已经年久失修,有的塌陷了半边,田地都是荒芜的,我经过了几座院子,都没有看见一个活物。

顾不得那么多,我径直走向了坟地。

闸溪已经变得乌黑浊臭,汇聚在坟地的小池塘也已经干涸,黑洞洞的像一个噬人的大口,没有植物,后山笼罩重重阴雾。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皱着眉头说:“无鸣,这个地方,在妈妈小的时候,是个美丽的地方。”无鸣不吭声。

“比我想象中还要糟糕很多。”我沿着坟地小心地走着,脚绕过地面上□□的棺材木头。

“哦。”无鸣突然又小声地哦了一声。

“怎么了,无鸣?”我停下,回头看他,他睁着大大的眼睛,看着我们旁边的一张□□在地表的棺材,由于棺材被强烈氧化,和地面的泥土混杂在一起,我没有注意到。

“这是楚生的棺木。”我有些兴奋地走过去。

无鸣突然在我后背上紧紧抓住那根绳子,我停下脚步:“又看见什么了?”

他不说话,乖乖地又趴在我后背上。

“那我们先把坟地走完一圈再决定怎么化解吧?”我笑着说,然后继续在坟地里走起来。

龙穴被建筑成很豪华的大理石墓地,上面镶嵌着麻八寻父亲的画像,但是也已经残破不堪,看来麻八寻还没有解开封印,而他恶贯满盈的做为,也让龙穴彻底衰败了。

“给麻八寻当祖宗,真是倒霉,是不是无鸣?”我看着孤独矗立在乱坟岗的大理石碑,无奈地摇头:“我们明天给他们重新归位吧,今天再带你去三娘家看看,那是妈妈长大的地方。”

一路沿着已经看不清的小路,走到三娘家的院子前。

大门已经塌了,房子还算完整,老石磨孤独地站在院子中央,却已经没有了冬暖夏凉的温度,因环村的溪水,已经污浊了,毫无灵气了。

我费了一番力气,把大门重新恢复原位,又捡了几把枯树枝,绕成一把扫帚,把院子打扫干净,又修缮了院墙,已经累得汗流浃背。

“无鸣,妈妈把你放下来吧,妈妈背不动你了。”我走进屋子,依然是我离开村子时的布置,村民们尊重三娘,三娘死后,这房子定期有人打扫修整,但现在也已经布满了灰尘了。

“村民们到底都发生了什么不测了呢?”我一边打扫屋子,把无鸣放到我睡的小床上。等我回头看他的时候,他手里抓着一个已经看不出是什么颜色的洋娃娃,娃娃的身体上沾满了灰尘。

“无鸣,你是从哪里找到这个娃娃的?”我惊喜地走过去,这是子漠和我第一次见面送我的礼物阿,当年,这是城里最流行的粉红色公主洋娃娃。

无鸣拿着娃娃,小嘴吧嗒着,大眼睛有神地看着我。

把房子打扫一遍,已经是下午了。无鸣开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他饿了。

我也饿了。

我从小布口袋里拿出一瓶血,那是父亲特意塞到我兜子里的,一边给无鸣喂奶,一边补充自己的体力。算计着房子里灰尘的厚度,三娘的房子,至少应该已经一年没有人来打扫过了,院子里有一些稀落的脚印,但是到了屋子门口,就停止了。

屋子门口还有一些随风摇晃的,快要掉了的符,黄纸年久已经残损不堪。

我呆呆地坐在自己的小床上,如今睡在上面已经伸不开腿了,小床发出咯吱咯吱的老化声音,子漠当年送我的娃娃都已经老了,眼睛黯淡无光,无鸣吃饱了奶,就沉沉地睡了。

天色一点点昏暗。

村子里的阴气越来越重了,我小心地从布包里抽出一卷黄纸,和了墨汁。

将三娘的房子用符咒精心地保护起来,无鸣睡得很沉很香,身体周围泛出朦胧的奶气。子漠送我的洋娃娃还抓在他手心里,我在他额头亲了一下,然后走出屋子。

夜色降临。

村子的小路上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那些人都面无表情,似乎是从地下突然钻出来的一样,不说话,慢慢地来回游走。

我抓紧了手里装满符咒的小兜子,深呼吸了一会儿,然后走上了村子中央的那条小路。

那些游走的村民,突然都停住了,血红的或是青紫色的眼睛都呆滞地望着我,一时间静止。不一会儿,他们开始慢慢地向我靠拢过来。

“镇定,镇定。”我默默地对自己说,手伸进兜子里,捏出一沓黄纸,他们都平举起了手臂,指甲缝隙里肮脏而细菌滋生。

“可恨的麻八寻,竟然将他们都变成了行尸走肉!”我心里难过地想,脚下的步伐开始有节奏地画起驱散怨气的符号,那些村民们的脸上开始浮现惊恐的神情,他们向我靠近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事不宜迟,我开始迅速将书有招魂的黄纸贴到每一个村民的额头上,那些额头碰到符纸的村民纷纷倒下去,后面的又慢慢地围上来,看着小路上倒下的行尸走肉越来越多,我心里的紧张情绪也渐渐安定了。

终于看着最后一个村民在我面前狰狞地倒了下去,我长出了一口气,他们躺在这睡上一觉,明天早晨起来,就会恢复记忆了,村子荒芜了这么久,不知道要多长时间农田和庄稼才能收获,他们要辛苦几年,过过苦日子了。

唉!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到兜子里,心里顿时一惊,兜子还剩下一张符。

还有一个!

我左右张望,小路上躺满了横七竖八的村民,还有一个,在哪里?

我想起了躺在小床上沉睡的无鸣,我想起来他手里眼神黯淡的洋娃娃!

糟了!

我忙没命地开始往三娘家里跑,心里一边默念着,无鸣长命百岁,无鸣长命百岁。

妈妈马上就回来了。

气喘吁吁地跑回,撞开小间的门,无鸣正躺在床上,瞪大眼睛看着我,见我焦急的表情,他张嘴说:“哦。”

“无鸣,你没事吧?”我一边摸着他吓得发白的小脸,一边自责自己的疏忽,洋娃娃再旧,怎么会有那么黯淡无光的眼睛,分明是被婴灵附体的怨偶阿!

“哦。”无鸣依然瞪着眼睛看着门。

我心里一惊,回头,看见门的上方,那个洋娃娃口里流着血倒挂着,一双黯淡的眼睛死死地望着我,怨气已经被收复了!

“是谁?”我不相信地看了看无鸣,不可能是无鸣,他还是个刚刚满月的婴儿阿。

窗外又传来翅膀扇动的声音,我忙跑过去打开窗,接着惨淡的月光,我看见后窗的上空,有一个逐渐消失的小背影,后背上还有一对肉翅。

生产无鸣前后,这已经是第三次看见天使了吧?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揉着微微突跳的太阳穴,埋了洋娃娃,仔细地检查了门窗,抱着无鸣疑惑地谁过去。

第二天早晨起来,就听到了村子里热闹的开工声,壮劳力已经集结在村口,虽然大家都忘记了这一年多时间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荒废的农田需要重新开垦,村长在喊话。

我心里欣慰地悄悄返回三娘家,把无鸣又结实地绑在腰间,喝了剩下的小半瓶血,然后来到坟地。坐在坟地的中央,也就是龙穴的位置,我开始闭目施法。

坟地的土被真气而成的风层层卷起,无鸣把眼睛嘴巴紧紧地伏在我后背上,看也不敢看。我的额头上渗透出细密的汗珠,重整坟茔是件耗费能量的事情,大颗的沙粒划在面颊上分外的疼。

咒语已经在心里背诵了几千几万次,熟练得不能再熟练,我抵着自己的胸口,费力地继续。

闸溪渐渐又开始流动,小潭里也开始重新蓄水,后山的阴雾渐渐淡化,无鸣也抬起了小脸儿,欣喜地瞪大眼睛,嘴里小声地哦哦着。

楚生的棺材重新置入龙穴,麻八寻父亲的骨灰纵身飞入深不见底的小潭。娘,三娘和小雨的坟头开始有了些许微微的翠绿。

我疲惫不堪地睁开眼,闸溪依然不够清澈,后山的雾气也不够干净。但这样就足够,天地山水,自然有其自然形成的灵性,如同修行修身,强行遗忘是难以达成最终效果的,还是让时间来慢慢挽回一切错误吧。

我走到龙穴前,掀开楚生的棺材板,顺着台阶走了下去。

地下的空气些许的混浊,被钉死在地道墙壁上的鬼们都痛苦地望着我。

“小烟!你终于回来了!”没眼球鬼哭喊着。

“楚生呢?”我问她。

“在最里面!”我径直走到那面幻境前,老僵尸楚生被封在幻境里,血红色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我。

“主人回来了,小烟回来救我们了,小烟终于回来了。”老僵尸嗫嚅着,声音里透露着喜悦和伤感。

“小烟,我们日日盼,夜夜等 ,终于把你等回来了。”钱五倒挂在墙上喊道:“这个小娃娃是你的儿子吗?真漂亮阿!”

“小烟,李二呢?”长舌头女鬼问我。

“对不起,李二姐姐她……”我有些难过而自责地说:“她为了救我,被打入无间地狱,永世不得超生了。”

“阿?”没眼球鬼失声喊道:“怎么会这样?”

“对不起,都是我的错。”我说。

“不过,我想,她今天如果能看到你回村了,应该是觉得值得的。”钱五幽幽地说。

“不管怎么样,今天我是回来帮你们超度的,不多说了,我现在开始念亡灵经了,你们把握时机,赶紧脱身!”我不想再多说什么了,他们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了。

“好!”众鬼皆激动地说。

我取出三娘的烟袋锅子,全身绷紧,开始对着锅子念咒,注意力全都凝聚在烟袋锅子上。

龙穴内的浊气渐渐都被逼迫到一个角落里,眼袋锅子剧烈地颤抖。快了,快了。

“快,快,亡灵经快要念完了,大家快抓紧时间钻进烟袋锅子里!”我急促地喊道。

众鬼纷纷脱离了怎么摆脱也摆脱不掉的封印,纵身跳入烟袋锅子的嘴巴里。我嘴里的咒语依然不停,不停的念道着。

“哎哟,哎哟,这是谁阿,念个没完没了的阿,吵死我了。”黑白无常不耐烦地出现了。

“这一烟袋锅子,都是村子里不得投胎的亡灵了,他们前世的罪过我已经都帮他们洗脱了,来世他们不会作恶人间,烦请二位带他们上黄泉吧。”我客气地将烟袋锅子递过去。

“你是谁,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来世不作恶?”白无常质问。

“看我的眼睛。”我步步靠近他们两个,双目发出青白色的光。

“天眼!”黑无常惊讶地怪叫道。

“好吧,那我们就帮你走一趟,不过,你得欠我们一个人情啊,和你交个朋友,你看怎么样?”白无常说。

“好吧,二位官差走好。”我长叹一口气,地狱里也流行起了人情关系,唉。

离开龙穴,又把龙穴上的土好好地填整了一番,我摇了摇肩膀,无鸣已经睡着了,真是个省心的孩子。

“小烟,心愿完成了吗?”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的身后了。

“恩,基本上就是这样了。”我笑了笑。

“那我们回去吧。”爹说。

祖孙三人的身影渐渐在坟地中央消失。

(本章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