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努力放下婉凤的附加秘密。如果敌人想品尝胜利的喜悦,便总有水落石出之日。而有些事情是没有真相的,就比如说九龙夺嫡。后世的许多研究世宗继位之谜,都是在建设空中楼阁。除了康熙本人,没有人知道他真正瞩意的帝位继承人是谁!所以,我决定把这段仇恨雪藏起来。
胤祯又随康熙出巡了!
这次与以往不同,我有弘暐陪伴。看着他一天一天长大,是我人生最大的乐趣。弘暐是个胖胖的帅小伙子。他学习爬行很困难,经常是肚皮着床,四肢不停地扑腾,却只移动了一点点距离。他的小脸弊得通红,仍然坚持不懈!八个月的时候,弘暐能够扶着床栏站起来了。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然后他又做了一件出乎意料的事!他又跌坐回到床上,翻身趴下,飞快地从床头爬到床尾,又扶着床站起来,摇着手要抱。一屋子人无不笑得前仰后合,我和兰姑姑都笑出眼泪来。我拂去眼泪,有些为胤祯遗憾。他还在扈从的路上,无缘见到这美妙的景象。
盼星星盼月亮地把胤祯盼回府,已是八月底了。待所有人都退下,我方抱着他的脖子,像老婆婆一样絮絮地说个不停。弘暐的一点一滴,府里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好像我一辈子都没说过话似的。胤祯把我抱在膝上,宠溺地看着我,默默地听着。直到我渴了,要自己起来倒茶,才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我是不是很烦?”胤祯笑道:“哪儿能呢?”他的眉头拧成个川字,似乎有无限的心事。我笑道:“你明明就是烦了。你看你的眉头皱的!你不陪我,弘暐陪我。”他蹙眉道:“什么都瞒不过你!八哥病得很重,皇阿玛又……,唉!我说不出那种滋味。”
我叹道:“你既生在帝王家,当比更知其中之道——天上容不下两个太阳。”胤祯一震,说道:“你知道?你怎么可能知道?”我说道:“八阿哥在别院养病,其正在皇上返回畅春园的途中,皇上便命他移回府中。而且他患伤寒,十分危险,也正因为如此,你认为皇上薄情。”胤祯忧郁地说道:“十三哥得了鹤膝风,八哥又这样了,二哥千不好万不好,也在咸安宫里幽禁了。他们都是失宠如皇阿玛,如果有一天我也失宠了,会怎么样?”我故作轻松地说道:“大不了也被关在府里,像大阿哥一样呗!虽然圈禁了,俸禄又不少拿,而且你也不用再累死累活了,我也不用再想你了,整天在家陪我好了!我会做很多菜,也有无限的新鲜事讲给你听。有什么烦恼的!”胤祯勉强笑道:“萱儿真会安慰爷!”我强行扳起胤祯的脸,说道:“杞人忧天!还未出征就先发哀音,谁说哀兵必胜?如果你失宠了,争什么大位啊!”胤祯笑了,说道:“爷不争大位,就守着萱儿和弘暐过日,像五哥一样,可好?”
我笑道:“好啊!可是我们十四爷真愿意吗?”胤祯抱紧我,说道:“爷不愿意!爷不能容忍北齐的惨事发生!”我的心咚咚狂跳起来。我联想起高洋的皇后李祖娥与高澄!可我更心惊的是弘暐满月之时胤禩曾向我提起过兰陵王,难道胤祯听说了什么?胤祯感觉到了我的僵硬,说道:“也许爷不该说这种话!你跟她们不一样。对她们,爷就是从头到尾讲一遍《北齐史》,她们也不见得能明白!有时候爷觉得你太聪明,太博学,真不是一件好事!”我笑道:“你担心我早夭,还是担心我被人觊觎?”胤祯一撩嘴角,说道:“爷会牢牢地把你圈在身边。就是死你也得死在爷后面!”我捧着苦瓜脸,说道:“那当你成了六七十岁的老头儿,我该变成核桃了。”胤祯笑得捶胸顿足的,就是不曾把我丢出去。笑过之后,胤祯目光炯炯地盯着我,说道:“萱儿,爷一定实现与你白首携老!”我靠在他的肩上。
随驾出巡回来,不等于胤祯就轻闲下来。他会与十阿哥胤礻我、十二阿哥胤祹巡视旗务,还会到丰台大营巡视军务。直忙到年关,才觉得轻松了些。我不想在新年到来之际,为他添加烦恼,可思前想后,又觉得不说不行了。
这日,胤祯与胤禟、胤礻我会饮后,刚入府就被玲玲请过去,说是弘春作的文章很好,得到师傅的表扬了。可这未来的已革多罗泰郡王,却牵动了我敏感的神经。我赶着往玲玲的屋子来,倒不全是为了胤祯到她那儿去,纯粹是一种本能,或者一种第六感。
进门就听见一声巨响,胤祯拍案站起来,把文章丢到弘春的脸上,喝道:“这种狗屁不通的文章,竟然得到师傅的优等评语,拿来哄三岁孩子!”弘春跪下,脸上却不服气!胤祯指着弘春说道:“爷自开笔以来,都不曾破题、立论、文章三不着边!就是你二十叔,也不至于如此!爷去问问,师傅如何侍讲的?”甩手就要走,玲玲陪笑拦道:“爷,文章好歹奴婢不懂,只是师傅如此称赞大阿哥,也是件好事……”胤祯喝道:“好事?文章做得不通都成了好事?将来他怎么经世济民呢?”弘春低声道:“不入八分的辅国公,我都得不上一个!散秩大臣一名,闲散宗室哪里来的机会?”
胤祯本来就生气,这回火起来,扬手就要打,我忙过去,接住他的手,说道:“小孩子有错,慢慢讲道理。动粗未必能起到效果!”胤祯沉着脸放下手,弘春冷笑道:“额娘这个是做给阿玛看呢?还是做给我娘看呢?让我娘跪着谢你,你就贤良了?”玲玲忙跪下向胤祯请罪,又推弘春道:“嫡福晋难得来一趟,说什么呢?”胤祯瞅了一眼弘春,说道:“素日你娘教的吧?就学些阴微卑鄙的小见识,还不入八分的辅国公?要做官先学做人!走正途行正道,方是正理。言尽于此,你也不是孩子了!好自为之吧!”说罢携起我的手,就出来了。我还想做点礼貌上的,胤祯低声喝命道:“不许回头。跟爷回房去。”
我乖乖地跟胤祯回来。胤祯接过弘暐逗弄了一番,又交给兰姑姑带到稍间,方说道:“找爷什么事儿?”我笑道:“就不能想你了?”胤祯笑说:“不许说谎。”说着自己褪了靴子,躺到床上,说道:“累死爷了!喝顿酒还不让爷安生。”我坐到胤祯边上,问道:“九阿哥又说什么了?”胤祯合上眼睛说道:“还能说什么?左不过就那些话,劝爷牢牢掌住丰台大营,不愁建功立业!可掌丰台大营又如何?没有皇阿玛的金鈚大令和手谕,别说调兵,就是出个营门都要过几道坎呢!”胤祯又睁开眼睛,抬手抚着我的面颊,说道:“九哥还说,有鄂大人在,事半功倍!还羡慕爷娶着你!”我按下胤祯的手,正色问道:“你的力量够了吗?”
胤祯盘膝坐起,说道:“差得远呢!爷排行十四,不过经营了四五年的功夫,又赶上二废太子。朝臣原就拥戴八哥,更闻风而动,虽未形成四十八年保奏太子的声势,却令皇阿玛深感威胁!去年那两只海东青,不知皇阿玛盼了多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说道:“不说朝上的事儿了!听得你也烦闷,何苦来的呢?”我摇头道:“不烦。我就是有些心慌,想问问你有没有全局的计划?”胤祯又倒下了,苦笑道:“计划不如变化。所谓圣意难测啊!皇阿玛很喜欢与三哥讲经论史,又多次驾幸三哥的别院,恩宠之至。三哥也有更上一层的想法。可是皇阿玛那回对着皇祖母说,太后之孙,皆已鬚髮将白而牙齿将落矣,何况祖母享如此高年。一句话就把三哥的嘴唇说白了。你解劝说爷有年龄优势!可是年龄、才干、拥趸,都及不上一个圣意啊!”
我琢磨了一下,便笑道:“好吧!没有得到圣意,十四先躺着小憩如何?”胤祯笑着说道:“爷这会儿又不累了。看着你,看着弘暐,爷的心就亮堂堂的!”我的心轰一下。胤祯自嘲地笑笑,说道:“有嫡立嫡,无嫡立长,战时立功,平时立贤。爷只能占上战时立功这四字了!嫡长子囚禁,去年矾书案处置,可见再无复起;长子有罪被囚;八哥占贤字;爷的哥哥太多了!唯有立下赫赫战功,才不会为人诟病!”我忍着心头狂跳说道:“唯今只有西北未平。你不是说,皇上说过策旺阿拉布坦本属小丑,不足为虐。彼既可以到藏,我兵即可以到彼,兵亦不用多,二百余人,便可破之矣。”胤祯严肃地说道:“这话我只可对你说,对策妄阿布拉坦,非得起倾国之兵方能平定。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甚至可与噶尔丹相提并论。他很懂得时机!先前噶尔丹强盛时,他带着本部族远遁避其锋芒,后来他又趁噶尔丹出兵乌兰木通,从后方抢占准噶尔部旧地,逼得噶尔丹腹背受敌。若非他,平定准噶尔一役,未必能一战成功。他不是一个可以小觑的对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