脚步声过来,我抬头却见是胤禩和胤禟。在古代胤禟算人到中年了,他那魅惑的面颊换成另一种成熟的男士的风度,而胤禩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沉默,我甚至怀疑他是否有存在的意义!但他们二人同时出现,更使我吃惊。我一时间怔住了,打了几千遍的腹稿都失踪了。胤禟笑了笑,转头对胤禩说道:“这丫头傻了!”胤禩轻轻地笑了,说道:“说了多少回了!还胡闹?当心老十四跟你急!”胤禟笑道:“他只能在西北干气!就是发飙,也得等着我这新造的军械到了再说!”胤禩不答,向我说道:“萱儿有事?”胤禟抢着说道:“八哥叫错了吧?这才真叫打翻醋坛子呢!老十四远在西北,可八嫂近在咫尺呢!”我回过神儿来,笑道:“看这一家家的家反宅乱,不单单是因为女人们的蜚短流长耶!”胤禟一时语塞,顿了一下方说道:“嘴上还这么不饶人!”
胤禩抬手道:“说正事吧。”我示意我的人退至安全距离之外。胤禩和胤禟会意摆手,他们的人也跟着退到外围。我取出信来,说道:“我有封机密的信件要寄给十四阿哥,想请二位相助。”胤禟微挑嘴角,笑道:“既已定下求八哥,不必捎上爷!”胤禩轻声嗔道:“九弟!”然后向我说道:“信给我!我会安排人替你平安带到。”我却捏着信,犹豫着没有递过去。胤禟笑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我松了手,可还是眼巴巴地盯着胤禩接过去,又放入怀中的信。胤禩说道:“放心!除了十四弟,信绝不会被任何人拆阅!”我红了脸,低垂着头。胤禩问道:“还有话嘱咐吗?”我慌忙摇头。
胤禟玩着扳指,说道:“跟大位有关了?不然怎么弄成这个阵势?”胤禩笑道:“萱儿有她自己的想法。只是过虑了!九弟不也承认,十四弟聪明高强,我等不及吗?”胤禟答道:“我是说过这话。论起府里的,怎么没见我们家雪莹,送个十万火急的密函?八嫂日夜打理廉郡王府,虽然像那么回事儿,比着我们这位十四弟妹,是不是差得远些?”几句话把我们都说笑了。胤禟又笑道:“我这也不过是为将来求下一个亲王的爵位。十几年前皇阿玛就说过,只这亲王和皇太子的角色易位了,唯有我这个亲王的名目不曾变过!”我尴尬起来,也替胤禩不舒服。胤禩却说道:“只当作九阿哥在索谢礼就成了。”胤禟笑着接道:“若是十弟在这儿,又该嚷嚷着无奸不商了!”胤禩说道:“好了!玩笑也过,正事也说了。我们告辞。”我敛襟致谢。
回府之后,我总觉得不放心!我是送了封信给胤祯,考虑到找不着我绝对信任的信使,我采取了变通的方式——我画了一幅胤祯吃年糕的小像,又把背景放上了生意兴隆寓意的图案。胤祯出征前,我曾经把年羹尧点给他,又重提了隆科多的旧事,当时他陷入沉思,我猜他该记忆犹新。只是我不知道,我这画能不能达到点拨的目的?我又陷入了焦灼中!
这种焦灼持续了十多天,搞得我诸物无心。弘暐明显地感觉到了我的心绪不佳,他的小脾气也起来了!小家伙竟然憋住了整整一天,没有对我说一句话。身后一群奶娘丫头围随着他,昂首阔步地在我面前走了四五遭,就是为了让我看见他的小白眼儿。兰姑姑和淡月偷笑了半日,我也在笑小东西的小伎俩,然而心思依旧丢在他老爸身上。
第二天,弘暐不出现了。一整天都没出现在我的眼前。我发闷了半日,才意识到真把家里的小皇帝,我的大宝贝给得罪了。傍晚,我慌慌张张地到他房里瞧他,却见他撅着嘴,在地上摆积木,都不看我一眼。我陪着笑脸蹲下来,说道:“弘暐……”弘暐一扭头,说道:“我没听见。”我笑着挪到他眼前,说道:“好宝宝……”弘暐又一扭头,说道:“好宝宝没听见。”满屋子里的人都在偷笑。我尴尬地又挪了挪,说道:“额娘有心事,怠慢了我们家弘暐。额娘不是存心的,亲自来向你赔不是。你就原谅额娘这一回吧?好宝宝!不生气了?”
屋里的人都呆住了,好像我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似的!我方悟道,这个举动有些违反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原则。从骨子里的观念,我和弘暐是平等的,而且我也有不对之处,赔礼不是什么大不了的!果然弘暐转嗔为喜,拉着我的手有说有笑,把这几天的委屈一笔勾销。弘暐的怒气是烟消云散了,可我又成了各府里嚼舌头的对象了。
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胤祯的回书。他的信来得不早不晚,恰恰是他常例的日子。我急不可耐地拆开来,纸上皆是相思之意,再多些是西北治军的一些杂务。他怎么只字未提呢?是没收到我的信吗?不会。胤禩绝不是轻诺寡信的人,而且他……,我有些脸红,又有些对自己不耻,我依旧在利用他对紫萱的感情,而达到自己的目的。一定是胤祯读懂了不方便或不愿意写在信中,他是独挡一面的抚远大将军,战场之事瞬息万变,我只是坐井观天之一福晋,不会比得他想得深,想得远。可他既然想得深远,为什么不给我些暗示呢?让我放心,让我安心,让我不再焦心!
我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终于在一句闲话找出些端倪。胤祯回忆了我们那年他带着我硬闯毓庆宫的经历,问我是否也想起来那段,并让我往下看,留心再发生第二次。高中时代的排列组合,我学得非常不好,这会儿让我猜谜,是不是有些强我所难?我只好瞎猜了。从这句话之后,我沿着每列的第二字看去,惊喜地发现组合起来是八个字——“收伏亮工,掌握九门”。我喜得跳起来,抱着信提着裙子在屋里转了好几个圈儿!我的好胤祯,真聪明绝顶!我还有什么放心不下的呢!
心头的一块大石头落到地上,我一整天都笑逐颜开。丫头仆妇们都对我收信后的反应见怪不怪,因为之前,我总会美上个一两天,喜欢得什么事儿都准,只是我今天的喜悦更甚从前,惹得她们都过来讨赏钱。我慷慨地给自己周围的人都赏了一两银子。不是我小气,赏多了又是该引得她们胡思乱想了。
为了庆祝我的鸡毛信成功送达,我特意做了一大堆菜,款待我们家的大小阿哥和格格。但真请来时,我就感慨起来。弘春十七岁了,弘明十五岁,弘映和弘暟都十三岁,都不是小孩子了。当初弘暟偷向我要点心历历在目,如今都成了大男孩儿了。可能是胤祯走后,除了弘暐,我诸务无心,忽略了他们已经长大成人,又一想不禁失笑,胤祯才走了不过一年的光景,只比塞外巡狩少半载,还有阅河、巡畿甸、驻丰台大营,算起来与胤祯相聚的日子少得可怜。我的鼻子酸酸的。
紫葭乖巧地奉上茶点,说道:“我们都陪着额娘呢!”弘暟也端着酒杯上来,说道:“我敬额娘!”弘明含笑说道:“第一杯酒该大哥起头的。”弘暟调皮地冲着我吐了吐舌,退到自己的席位上。弘春冷笑道:“除了五弟,就四弟是额娘心坎上的人,先敬也不为过,退下来做什么?”弘映和弘暟都侧目,就是提议的弘明也有些尴尬。我笑道:“都是阿玛和额娘的心头肉,都一样重要。二阿哥说得极是,虽说我摆了这个小宴,还是请大阿哥先巡这第一杯吧?”弘春这才站起来,领着众兄弟向我奉酒,接下来紫葭带着两个女孩子向我敬酒。弘暐见热闹起来了,也像模像样地起来为我奉了一轮酒。三轮下来,我就酒沉了,赶着悄悄吩咐兰姑姑预备醒酒的酸汤和蜂蜜水。
弘春略应了场面,就说有事告退。他是个心思重的孩子,从我进府那日起,就与我有解不开的疙瘩,日久弥坚,是以我不并挽留,只吩咐给他装点心当宵夜,早被弘暟拦着说道:“大哥常说入夜不食,有益于身体强健。”紫荆点着弘暟,笑说道:“依我看怕大哥多拿了,占到你的份了吧?”弘暟笑嘻嘻地不答话,算是默认了,其他孩子大发一笑。弘春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走了。我没有挽留,也没有像当初一样派人送过去。应该是离康熙六十一年越近,与弘春这份隔阂就越深吧。史书上记载这位已革多罗泰郡王,是靠卖父求得爵位的,比之中国现代史上那场轰轰烈烈的运动中,最最“时髦”的划清界线难分伯仲。
这四个男孩儿中,弘暟最会察颜观色,弘明最宽和厚道,弘映是标准的行三,总是默默无闻。所以又是弘暟抢着讲了笑话,可听起来一点也不好笑。还是我打起精神来,说了一套包子和土豆的猜谜,把孩子们笑得直不起腰来。然后如风卷残云一般,扫光所有的吃食,尽欢而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