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奈,我在自我安慰与自我否定中,回到府里。现在我能做的,只有等待、等待、再等待。我已经失去了皇祖母,现在我要失去皇阿玛,然后再失去……,我不敢再想了。
兰姑姑一见我,赶上来搀扶,又问道:“福晋哪里不舒服了?传太医吧?”我无力地摇摇头。兰姑姑又倒了半盏茶,问道:“出事了吗?十四爷有事?”我的泪又扑扑蔌蔌地落下来。兰姑姑镇定地说道:“福晋先别急。有十四爷在,天大的事,都有法子解决。”可他不在,而且以后也未必在!我无力地说道:“我累了。让我静一静。你先下去休息吧。还有传话给管家,明儿一早把帐册拿来,我要细看。”兰姑姑答应着,又问道:“奴婢叫淡月在外面侍候着?”我苦笑道:“淡月走了。恐怕以后也见不着了,就像碧云一样。”兰姑姑变色了,蹙眉沉默了一会儿,躬身退下。而我一夜无眠。
次日,管家早早拿了府里的帐册,我坐下细细盘点胤祯的身家,然后写出计划。这时,佳蕊扶着丫头,咳着走进来,问道:“妹妹忙什么呢?”我站起来,说道:“从弘暟和弘暐他们……,”话犹未完,佳蕊哭了起来。我烦躁地说道:“姐姐总哭也不是常法儿!孩子们不见了,我们接着找!若大个大将军王府,就靠你我二人支撑,都倒下了,还转不转了?”佳蕊哭道:“弘暟是我的心头肉儿!我没有你心硬,能不理不睬,当没这回事儿!还有闲心看帐本?都说畅春园出大事了,你才从那里回来,也不说一声儿,怎么着了?”我吼道:“完颜氏福晋,你不是担心你的阿哥吗?倒有心情关心国家大事!大清祖训妇寺干政者死!”佳蕊瞪大了眼睛,咳成一团。
看佳蕊咳得头肿目胀,我有些愧悔。不干她的事,拿她撒什么气呢!我垂下头,说道:“对不起,姐姐!皇上说了好多话,对于我来说,这太沉重了。我一时间手足无措。等我镇定下来,再与姐姐详谈。现在,我只能找些事情做。姐姐请回吧。”佳蕊顿足,折身就走。不但没有扭转局面,反而使她误会更深了。
我懊恼地坐下,继续看帐本。可满眼都是遗诏上的那些字——胤禛“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雍正拿到了汉文的圣旨,却没有拿到满文的圣旨,势必得伪造满文诏书。他可以伪造,我为什么不可以?我也伪造让我的胤祯继位的诏书。满汉俱全!可是我没有玉玺,如何做得了大事?伪造了玉玺,又如何送进畅春园?送进去又如何让人认同?我被历史误导了。早知道康熙会留下遗诏,就早做准备,何用像今时措手不及!
我花了一整天时间,清理完帐目,然后在第二天一早传了李诚、常明、刘谙达和兰姑姑进来。李诚按照我的吩咐,带进了装满银票的包袱,然后当着众人打开。这场面好像树倒猢孙散!我轻轻一叹,说道:“不日就有大事发生。这府里也将出现不可预测之变。几位都是府里的老人了,有些话要交待一下,然后各自去办吧!”然后指着银票,说道:“我昨天核算了帐目和人口,李谙达带来的银票,用来不测之时遣散人员的安家费。标准么,太监两千两,男仆媳妇每人五百两,侍卫每人一千两,有家眷的再加五百两;另外按级别,每级再加二百两。由各位按管领的人口,各自领了去,等我或着完颜氏福晋吩咐,就按标准遣散家下人口。”李诚按我的话儿,早把银票打叠成五捆,分别摆在刘谙达、常明和兰姑姑面前和自己面前。另有一捆摆在我面前,我叫兰姑姑放到我日常装钱的匣子里。
这时候,李诚才问道:“奴才以为遣散人口,就意味着大将王府有大变故。奴才斗胆问福晋一句,什么大事至于到这步田地?”我叹道:“只是为到那一步做准备。留下这一份钱,省得临期忙乱。大家在府里做了么久,还有些家生儿女,不早做准备,以致衣食无着,大将军王心里也过意不去。”兰姑姑和常明互相看了看,都不约而同保持沉默。也许他们在心里笃定胤祯会登基,就像胤祯自己一样,好像我是多此一举。我又何尝不奢望如此呢?历史记载得清清楚楚,何况使我备受打击的遗诏还在怀里。
所有人退下后,常明单独来求见我,单刀直入地问道:“是大位之事有变?”我摇摇头。常明说道:“小姐信不过我,为何还要托付重任?”好多年他都没有叫我小姐了,如今是非常时刻了?我勉强答道:“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我的原则。”常明生硬地答道:“小姐根本做不到。当年小姐怀疑碧云受人指使陷害八阿哥,如今小姐又在怀疑我。十四爷解我之困,救我于危难之间,小姐又待我恩重如山,‘以国士遇臣,自当以国士报之’。”我叹道:“常大哥,我不需要你做豫让,也不希望你做豫让。我只需要你保弘暐平安。”常明怔怔地望着我,说道:“小阿哥们失踪,是福晋为今日做的准备。”我疲惫地坐下,说道:“常大哥不要再问了。到时自有分晓。”
十月十三,我拿着满文的遗诏,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丧钟会在今日敲响,一代圣君从此殒落,九龙夺嫡最终定论,“三家分晋”至“始皇一统”,周而复始,无穷无尽,一切都将划上句号。至于句号之后的“余音缠绵”,都是徒劳无益的挣扎。
突然,外面响起号哭声。接着兰姑姑奔进来,哭着禀道:“皇上驾崩了!”我的心轰的一下。准备了十一年,又真正经历了这几日,我依旧心如刀绞。兰姑姑边拭泪,边道:“皇上遗命四阿哥继位。不是十四爷吗?怎么会……”哭得说不下去了。到底还是这样了!人敌不过命!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我扶着桌子慢慢站起来,说道:“预备孝服孝幔,下窗扇,设灵堂。”兰姑姑错愕地看着我,此刻她心中一定转过无数个念头!但她只蹲了蹲身,就出去准备了。我换上孝服,来到正室。常明、李诚都眼圈红红的,那神情也混着惊愕与迷茫。安置府内人员的银票,也许就在他们袖中,他们不得不执行“防患未然”的计划了。
我捻香对着畅春园六肃六跪,眼泪就像断线的珠子滚落了下来。皇阿玛走好!您的文治武功,是我们后世可望不可及,您的身后事,也是我们后世扼腕叹息的。手足相残,东陵被毁,尸骨无存,是否早在今日已注定。
佳蕊披头散发哭着冲过来,玲玲和淑惠握着帕子嚎哭着跟在后面。到我跟前,佳蕊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哭道:“皇上怎么没立十四爷?继位的怎么是四爷?你早就知道?皇上的旨意是什么?”我轻轻地扳开佳蕊的手,说道:“姐姐,大局已定。为臣子者,尽忠尽孝,做好本份吧。”佳蕊还想说,被我挡住了,说道:“姐姐,现在的首要任务是祭奠追思大行皇帝。”佳蕊的眼睛哭得跟桃子似的,定定地看着我。我涩然道:“姐姐该往好处想。自古都没有并立两位皇后,不分大小的,既使虞舜大帝的娥皇女英也是娥皇在前,女英在后。如果爷登基,我们还得一争皇后之位。”佳蕊边哭边说道:“什么时候了?妹妹还有闲心说笑!这么多年自家姐妹了,该看淡的都看淡了,该看透都看透了。我情愿用皇后之位,换咱们家爷登基,也好过……”可能她悟道下面的话过头了,只抱着帕子呜咽。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畅春园传来更详细的消息。胤禛在康熙灵前即位,命胤祉、胤祺、胤禩、胤禟、胤礻我这些有威胁的兄弟都随驾回京,而康熙的梓宫由胤祥护送。护驾的当然是“舅舅”隆科多,还有未来的果毅亲王胤礼。
圣驾和梓宫都未进京,德妃,不应该称之为皇太后,命我和佳蕊入宫。德妃也与往日大相径庭,向我哭道:“皇上好好的,怎么突然大行了?”我们流泪无言。哭了好一会儿,德妃又说道:“平日里皇上对十四夸奖有加,常说十四能扛起这大清的江山,登基的怎么会是老四?”佳蕊哭道:“我听见这个消息也像头上打了个焦雷。且不说大将军王功绩盖世,就说平日里皇上赏的、奖的、说的,真真怎么就变天了?”哭得喘作一团。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低声说道:“额娘,姐姐,这些话就不要说了。都已成定局。往日里四爷和十四爷心里就有疙瘩。额娘和姐姐再质疑,怕以后十四爷的日子……”德妃怒声说道:“怕什么,有我呢!就这一个弟弟,再不护着,也不能欺负到头上!何况这江山到底是谁的,还说不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