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名份大于性命的时代,佳蕊无疑抛弃她的一切。我失声叫道:“姐姐!”芷青也不曾料到,一时间沉吟起来。佳蕊轻轻握住我的手,肃然说道:“大将军府同忾连理,佟佳氏福晋为掌管二门内事务,大小事情皆听她的决策。这也是我们爷的话儿!皇后三思之后,就依我之请,革我之嫡福晋封号,也请皇后请旨时,代为向皇上陈情。”芷青冷笑道:“好!既然完颜氏如此顾大局,识大体,我少不得要向皇上陈奏始末,说不定皇上还旌表完颜氏才德端方,谦逊有加呢!”说罢立起来,向婉凤道:“恕我身上不好,不能终席了。廉亲王大喜的日子,我们共敬廉王福晋一杯。”婉凤端起酒杯,说道:“谢皇后恩赏。”与大家一同饮干。婉凤送芷青出门,俏笑道:“皇后身子不好,倒叫太医好生瞧瞧。怕只怕心病啊!一刺未除又添一刺!”芷青变色了。
婉凤回来,看了看我们,冷声说道:“十四福晋们,请吧。等分出个嫡庶来,我再跟那位嫡福晋详谈。”佳蕊酸楚地叫了声“八嫂”。婉凤摆摆手,说道:“有话对八爷说吧。再说,”她瞅了我一眼,说道:“不等你们说,八爷也会造访,救你们于水火!”拧身自己进去了。这些位福晋们生恐引火烧身,纷纷绕着进去了。不待我们走出去,又陆续告辞出来。
跟她们气也是白气,我没有闲心答理她们,只扶着佳蕊上车。佳蕊苍白地笑道:“妹妹,上来。一起坐吧。这些年咱们姐妹俩儿都没一起坐过车,今儿再不一处坐坐,以后就没机会了。”按历史记载,她明年就会魂兮归去,我心头酸痛,扶她的手坐上了车。佳蕊紧紧地握着我的手,说道:“妹妹书读得多,襟怀磊落男子亦不如。从前我嫉妒妹妹之才,也嫉恨妹妹之宠……,唉!过去的就不说了。现在爷还关在牢里,皇后又借机发难,这个府第,这个家都在风雨飘摇中。眼见局面如此不堪,我却无力挽回,甚至不能理解妹妹苦心,都是我的错。刚才我已经向皇后把话挑明了。如果皇后真拿嫡福晋这事儿开刀,就由我一力承担吧。妹妹只管撑着这个家,等着保全这个家,让爷回来能看到一个好好的家。”我满腹的话,统统说不出来,只扶着佳蕊的手臂抽泣。佳蕊说道:“妹妹常说控制不了的事就顺其自然。做好一切,听老天的安排。今天的事,也是我们控制不了的,就听老天的安排吧。”
回到府里,我看着佳蕊服药睡下,才拖着疲惫的身子回自己的院儿。李诚、常明和兰姑姑都在,我坐下问道:“什么事儿?”李诚先禀道:“愿去的下人已经都遣散了。这是愿留的花名册。”我揉着额角,点了一下头。兰姑姑便接过来放在案边。常明说道:“奴才已将府里留下的侍卫重新调配了。”我又点了一下头,看常明还有话说,便问道:“常大哥尽管说。”常明说道:“孙泰也要去。奴才不敢决定,特来请示福晋。”我苦笑道:“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好歹他也跟爷多年了,也上过战场,没得个功名封妻荫子,府里就多加抚恤吧。”常明答应。
我继续揉着额角,问道:“还有事吗?我累了,没事都下去吧。”他们互相看看,然后兰姑姑说道:“奴婢听说,今天皇后要革福晋的封号。”又戳着我的痛处了!真让芷青请旨革掉佳蕊的福晋封号吗?可我又能做什么呢?革我的吗?我不太重视名份,但入乡随俗,多少还有点在意的。而且佳蕊说得对。这个大将军王府需要我撑着,尽管我也是困难的制造者之一。就算这个家离不开我,胤祯离不开我,也不等于就要牺牲佳蕊。一旦芷青够狠,把佳蕊送回母家,怎么办?封建时代的女人,一旦被逐回家,就意味着无颜见人。佳蕊能不能含羞活下来,还是个未知数。
我无力地说道:“皇后冲我发难,完颜氏福晋求皇后革去她的!”李诚说道:“奴才以为该觐见皇太后,陈明一切,由太后做主。”我摇头道:“额娘病着呢!若再着气了,又得添一层病。而且那拉氏皇后不见得不去回额娘,回了之后,又有一场大闹,再做定夺吧。”他们齐齐地看着我。我说道:“我现在心里很乱,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来!容我个空儿!”他们躬身退下。
我默然地坐在床边。我好想胤祯啊!都关了这么久了,他该想明白过来了吧?在五台山的时候,他是多么冷静果断啊!那时他还年轻,他还稚嫩,他都可以一切尽在掌握之中,现在怎么反不如以前了?他是万里开疆灭国的大将军啊!胤祯,我真的好需要你!
这时,外面刚回说廉亲王求见,胤禩已经推门进来了。他穿着常服,微微有一点焦灼。我慌乱地要抹掉泪痕,却见他一步过来,想要捧起我的面颊,却又生生地停下了,只柔声说道:“萱儿,不哭了。有我在,什么事儿都不会有。”
我哽咽着低下头,说道:“是我连累了姐姐。”胤禩说道:“完颜氏能为十四弟做到这步,实属难得。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也不必自责了,更不能消沉,更应考虑如何挽回。”我也在想,可是毫无头绪。额娘那里不能惊动,胤禩是外臣,就是联名劝谏,胤禛也不见得理会。胤祯在牢里,倒可以闹一场,弄得他的哥哥没脾气。只是胤祯出不来,更做不了!我沉默下来。胤禩低低地说道:“鬓角有些松了!”我下意识地去抚,但又觉得有些不妥,便道谢了事。他的心思好细密!
我的思绪不知不觉飞到一边!胤禛的心思也很缜密!就像下棋,既出了第一招,往后绵延不绝。他一定算好了下一步、下下一步,以至达成目标。他一定担心朱棣的故事重新上演!可笑的是他选择了与朱允炆一样的战略,先除羽翼后擒“王”的策略。既是他忧虑朱棣的出现,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发制人。先打乱他的步骤,再徐图后进。他最不想的是什么?是放出胤祯!他现在最受质疑的是什么?他的帝位合法性争议!他有汉文遗诏,我拿满文遗诏向他交换回胤祯,能否达成目标?
我想问胤禩,却又觉得不是那么的妥当。他做事太讲道理了!我承认他的优秀,但他好像缺少一点不择手段!康熙驾崩的时,如果我在场,我一定不管三七二十一,争个鱼死网破!当然,我这也是事后诸葛,有那么点以成败论英雄的意味。可世人是不会同情弱者,只会嘲笑弱者的无能!这是法则。
胤禩看着我,说道:“有话问我?”我吞吞吐吐地说道:“我在想,怎么把胤祯救出来。”胤禩苦笑道:“能说的,不能说的,我们都说了;能做的,不能做的,我们都做了。只差劫牢了。因为我们没有实力。”我说道:“我理解!雍正大人咬定牙关,就是不同意!”说漏嘴了!我怎么说出来了!胤禩看了我一眼,说道:“你虽然明白,可心里还在怨!”我低着头,说道:“我有什么权力责怪你呢?我们本就……”胤禩说道:“我明白!我不希望听你亲口说出来。”
胤禩负手长叹,说道:“十四弟成了那个样子,皇上再关他也无多大意义,更多的是顾虑阿哥和大臣对帝位继承的质疑,特别是皇太后对大位的质疑。皇上还是在和皇太后赌气。太后也在和皇上赌气。太后见不着十四弟,就继续拿大位说事儿,皇上见太后这样,也继续关着十四弟,让他们母子不能相见。你也看见,都几个月了,太后既不肯搬到慈宁宫,也不愿搬至宁寿宫,就是争这口气!”
我犹豫了一会儿,说道:“我想见皇上。姐姐……”胤禩不待我说完,就说道:“不行!绝不行。”我刚说了一个“可是……”胤禩说道:“不行!皇上那儿,我来想办法。”我苦笑道:“他等着你往井里跳呢!先帝梓宫奉安大事,他都能找藉口罚你在太殿跪一昼夜,你倒给他机会整你!唉!你总能看得明白透彻,为何不能激流勇退呢?”胤禩沉默了,问道:“如果我退了,能回避你说的结局吗?”我摇头,说道:“我不敢保证,但总是一个尝试。未尝不是一个机会。”胤禩笑了,说道:“为了一个或然性,把这些追随我的人抛入万劫不复,我做不到。”我说道:“那你就没有考虑到,是你把大家带入万劫不复的?”
胤禩定定地望着我。他的眸子又黑又深,好像胤祯的啊!我有些走神儿!他悠然地说道:“进亦忧,退亦忧,然则何时而乐也?其必曰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