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了一天,我终于累得睡着了。但我醒来,眼前的景物却像漂浮在水波中,感觉很陌生,鼻尖若有若无的百合香味,却让我一激凌。我腾地坐起来,发现自己周围都是明黄,吓得我没命地检查自己。“朕没动你。朕说过,朕不喜欢用强。”是胤禛,他的口气冷冷的、淡淡的。如果他大半夜被人搬走,起来不喊护驾才怪了!我愤愤地想着,一边继续检查自己。我依旧穿着家里的睡裙,头发也是睡前解散的,还是兰姑姑梳理的那样一丝不乱。我略放下心来,掀开被子要下来,看着雪白的赤足,缩了回去,又拿被子把自己缠紧,想着圆明园的经历。久远的记忆一下变得清晰起来。他现在是皇帝了。我有些胆怯了。
胤禛穿着常服,走到床边坐下。我象征性地往里躲了躲,又觉得自欺欺人,便坐定看着他。他抬手掀起我的一绺头发,细密的发丝在他指尖滑落。他轻声说道:“桅子花。那年老十四回京的时候,你在老九的归去来丢落桅子花。那个样子,朕永远无法忘怀。”我咕哝道:“那是淡月带着人抛洒的,你坐在绿呢轿子,哪能看得着我!”他轻笑道:“傻丫头,你到归去来是秘密吗?老九那儿都不是秘密。商贾重利。他在商道上,那些人都可靠吗?”我偏头不理他。你们夺嫡使手段,胜了的给自己戴高帽子,对败了奚落抹黑,再平常不过了。你雍正是其中的翘楚。
我只说道:“首先,请皇上宣我来时遵守礼仪,让我穿戴整齐地见驾。第二,请问皇上宣我来做什么?”胤禛有些暧昧的看着我,说道:“按礼数宣你来?你就不会坐在龙床上对朕叫嚣。”我躲了躲,他又凑近了些,低声说道:“那样的话,你的面颊就像缠在身上的大红绸子一样红红的。”我想起电视里的清宫戏,那太监扛着妃子快跑的场景。我现在都能感觉到两腮热起来,尤其觉得失败的是,我没找到有力回击的切入点。
好久,我才逼出一句:“你把太后气成那样,却有闲心拿我逗乐。”胤禛收起了笑意,冷声说道:“不要以为朕猜不着你和太后打的如意算盘。太后是朕的额娘,不到万不得已,朕不计较。但‘黄泉下相见’,朕也不是做不出来。至于你们,朕没有任何顾忌。”我坐直了,也冷笑道:“你是把我们充军极边呢,还是圈禁宗人府呢?”胤禛抬手,我反应不慢,立刻格挡开来,说道:“君子动口,小人动手。皇帝陛下,别忘了自己动手有失体统。”他反手捏住我的手腕,顺势将我带入怀中。这下糗大了!我正想摆出胡夫手势,跟他拼摔跤,他说道:“别动。朕接你来,是因为心情不好,想见见你。你再闹,朕保不齐会做什么!”虽然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仍然说道:“我还不伤心郁闷,等着十四阿哥来安慰!”胤禛道:“以后你由朕操心。”我不用你操心。就是胤祯不在我身边,我也要自强自立,绝不做你的绕指柔。
胤禛替我拉了拉被子,说道:“朕有一生的时间。朕也有耐心。朕会慢慢地把你这头小野马,驯成合朕意的皇贵妃。”我放松下来,把重量加在他的肩上。他也略松驰了绷紧的肌肉,我霎间出击,单手化刀切向他的勃颈。他猝不及防,却反身把我压倒,立时化解。他恼怒地看着我,然后他的目光移向我的颈间,那个齿痕映入他的眼帘。他轻轻地抚着,说道:“爷留下的还在,你注定是朕的。”翻起起来,命道:“来人。”张保进来,他吩咐道:“送她回永和宫。不要惊动太后。”我抱着被子赶快下地。他叫了声“站着”拿起他的披风,为我系上,问道:“白狐裘的氅衣呢?”我答道:“在家里。”又刺激他了?他冷声说道:“你的归宿是朕。”我的归宿不是你。彼祯非此禛。
我悄悄回去,庆幸无人发觉,拍着胸口暗叫过关。可又愁起来!这次胤禛没有别的意思,但他清楚地传递了信息。他是皇帝,他可以实现任何愿望。他是皇帝,他可以果断地完成任何决策。“黄泉下相见”,是春秋时代郑庄公之誓。郑庄公之生母支持其弟共叔段与庄公争位。后来共叔段失败自杀,庄公因为恼怒母亲,而发下誓言“不到黄泉不相见”。虽然后来有大臣巧妙说合,母子再见,却也是政治需要。胤禛本就与德妃母子关系恶劣,康熙在世的时候就貌合神离,如今闹得水火不相容,黄泉之誓不是说说就罢了,指不定胤禛早就有想法了。他把胤祯留在景陵之后,下一步就是时间问题。而且这样打击的不仅仅是胤祯,更重要的是他要彻底击垮胤禩。我的资源、我的计划,都在府里,困在紫禁城或者前往景陵,都不能实施我的计划。我怎么想不出一点办法?
次日天明,我头痛欲裂,想命人弄一丸安神丹,又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正在此时,人报八福晋来访。虽然我的福晋封号被革除,但我住在皇太后身边,婉凤多少还守点礼数。我坐在炕桌边,看着她进来。她面色灰暗,没有丝毫的得意,自顾坐到我对面,说道:“看样子过得挺好,皇上宠你吧?”我冷笑道:“八福晋,我不想跟你斗嘴。你打不过我,叫骂别把太后招来,连累廉亲王。说吧。什么事?”婉凤咬咬嘴唇,说道:“爷让我来的。”看她欲言又止的样子,以我和婉凤的关系,想来胤禩也不会安排重要的干系。我说道:“不必说了。八福晋挺为难的,我理解。请回吧。若见着廉亲王,我自己问吧。”
宫女奉茶进来。我端起茶来,向婉凤示意。她不理会。古人讲究端茶送客,她怎么不懂呢?我正无奈时,嬷嬷请我到德妃那儿去。我舍下婉凤过来,德妃拉着我坐到她身边,说道:“圣寿节这次不行了。好孩子,你还有别的法子吗?”看来德妃也铁了心了。我附在太后耳边,悄声禀道:“一切资源都在我们府里。只要有法子把十四阿哥送回府,其他都好办。”德妃说道:“就是这个比较棘手。老四防着,要不我与他硬碰硬?再过几日就是御门听政,我去养心殿闹一场?”我忙说道:“额娘,不妥。后宫干政不但是祖训,而且历朝历代都严加禁止的。当年孝庄文皇后辅佐世祖和圣祖,都未曾垂帘听政,孝惠章皇后对正事从不发言,额娘却……”德妃说道:“我总不能眼看着……”眼泪跟着滴下来。
我愁眉不展地回来,婉凤竟然还没走。我看着她,她看着我。忽然,她扑哧笑了,继而大笑起来,说道:“好个美人蹙蛾眉!爷说,你蹙眉的样子,最使人怜爱。我怎么没感觉呢?”我没好气地说道:“你是女人,他是男人!如果你也有这种感觉,我深深质疑你的性取向。廉亲王福晋,您很有空,我没空!请吧!”婉凤走了。
莫名其妙!我气嘟嘟地坐下,端起茶来刚喝了一口。兰姑姑笑着接下来,说道:“茶凉了。素日里福晋最不爱喝茶的,奴婢换一盏白水。”我都忘了。这会儿才想起舌尖涩涩的。可不等兰姑姑去拿茶,我只觉得腹痛如绞,黄豆大的汗珠滚落了下来。服侍的人都跟着慌了起来,飞奔出去传太医。兰姑姑急着搓手,忽地想起什么,奔到桌上,捧起绿豆汤给我灌下去。
太医来诊了脉,有些慌乱,匆匆出去吩咐熬甘草水,听兰姑姑说给我服了绿豆汤,才回略松一口气,拿袖子拭汗,说道:“万幸!万幸!” 婉凤和太后忙了我一早上,没顾得吃早饭,兰姑姑就叫摆着没撤。幸而有绿豆汤,太医说不然就是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甘草水来了,兰姑姑服侍我喝下了一大碗。又折腾了不知多久,我昏昏沉沉地睡下。听得外面一片吵闹声,我想出声制止,却使不出一丝力气。
半梦半醒间,德妃握着我的手,轻声地抽咽。然后胤禛来了。他和德妃说了不几句话,德妃提高了音量,说道:“不行!”胤禛说道:“留在额娘这儿,不知还有多少人要害她?”德妃冷笑道:“到你那去害她的人更多!你又没把她赏给廉亲王做妾,廉亲王福晋犯不着要她的命!我都猜着是你那个好皇后芷青,你要是猜不着,你这大位坐得也不稳当。”胤禛说道:“朕会彻察此事,不找到真凶决不罢休。但是之前,养心殿更安全,朕必须带她走。”德妃喝道:“住口!她虽不是十四福晋了,但也是十四的女人,你带她走像什么话?人家下毒都下到我皇太后门口了,你安排人保护好永和宫?怎么,等着人毒杀了你的生母,你再死后尽孝吗?”胤禛不言语了,不知被德妃说得哑口无言,还是选择了战略迂回。
就像我没被搬走,下毒事件也没有真相。毒下在茶里,但两碗都有毒。听说婉凤和胤禩闹得不可开交。婉凤又是哭又是要上吊抹脖子,还说是我要毒死她。与其等着我杀她,不如她自行了断。怪事年年有,今年特别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