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禩带着我,就在丹陛那儿坐下。我不知该如何缓解这种尴尬局面,只得呆呆地望着夜空。正月十六的夜空,墨蓝幽深,一轮圆月洒下银光,带着迷雾一样的凄美。胤禩笑道:“等我查看一下地形。我不知道怎么才能爬上太和殿顶。”我忙说道:“在这儿看会儿星星就好了。已经到了紫禁城的重心,不用非爬上那个最高点了。”
胤禩说道:“就在这儿喝西北风?”我笑道:“月圆之夜,紫禁之巅,一剑西来,天外飞仙。难道我们要去决斗不成?”胤禩呆呆地望着我,问道:“此话怎讲?”我信口胡诌,他却认真了。我难不成把陆小凤也诌给他听。我尴尬地说道:“只是发生在明朝一个话本。传说中有两大武林高手,他们同样白衣飘飘,同样冷傲孤绝,同样出世超凡。突然有一天,其中一位不愿再与另一位并立了,于是发下决斗战书,并传檄武林。而他选定的比武地点就是紫禁之巅。”我的手指向了太和殿顶。胤禩笑道:“真是胡诌了!他们太小瞧紫禁城防卫了。”虽然我不相信神乎其神的武侠小说,但是西门吹雪是我欣赏的人物之一!我不满意了,说道:“那我们怎么进来的?”胤禩哑然失笑。
我抱膝坐在台阶上,陪着胤禩喝西北风。这种感觉貌似很浪漫,但附带的现实问题却不容乐观。其一,正月里的天气很冷,而且太和殿前的广场太大了,所有的风都拼命地吹向我们,我要冻成人干了。其二,只要我翻墙,外面就一定有人等着,而且总在关键时刻出现。其三,如果雍正大人把我划入八爷党,我未来的斗争是长期而艰巨的,平添了好几个难度系数。对于我的救父大计,也制造了N级风险。可我仍然下不了决心一走了之,因为在他身边的感觉总是很宁静,也很适然。
胤禩问道:“冷吗?”我勉强摇摇头。他笑着抚着我的面颊,说道:“脸儿都冻得冰凉。”我偏头躲开,不满地说道:“只许看,不许动!”他放下手,说道:“既来过,我们走吧。”我讶然道:“我半夜跟你跑出来,除了喝了一肚子西北风,好像什么都没做啊!我很点亏的!”他轻笑道:“你想我做什么?”语意很暧昧,我想站起来,他轻轻按下,说道:“我逗你的。跟小时候一样,禁不起玩笑。”我不满意。
胤禩拍开泥封,抱起酒坛,猛灌一回酒。想起十四的醉酒,我笑道:“你们兄弟都喜欢抱着酒坛喝酒?”胤禩眼神一黯,说道:“只有十三弟和十四弟喜欢抱着坛子喝酒!你没有机会见十三弟,那就是十四弟了!”我遮掩着说道:“不是的。我从房顶上掉下来那回,十七阿哥和小阿哥们都抱着酒坛呢!”胤禩笑道:“我忘了还有那回。”抱着酒坛又灌,我说道:“酒性冷,多饮伤身。”胤禩放下酒坛,说道:“对十四弟,你也是这么说的。”我失笑道:“十四阿哥跟你好到这个程度?无话不谈?”胤禩苦笑道:“他是告诉我,他要娶你,命令我把你让给他。”我呆了呆,然后怒道:“我是我自己的,不是你们谁的附庸。不是你想让就让的!我高兴理谁就理谁!我高兴嫁谁就嫁谁!用不着你操心!”
胤禩轻叹道:“你想请四哥操心吗?”我瞪着他说道:“关他什么事儿?”胤禩抚着我的鬓发,笑道:“雪狐裘呢?他当着那么多朝廷重臣,尤其当着你阿玛的面儿,把那件准噶尔部的贡物送给你,还把十四弟的盘龙披风说成是他的。你不懂四哥的意思?还是不想懂?”我气儿很不顺,迎着头顶上去:“我当然懂。就这么点小意思就想我投怀送抱,是不是简薄了些?”我接着气嘟嘟地说道:“你也甭试探我。我该怎么办我心里有数。阿玛说了,我爱怎么着就怎么着,我争他争,我不要他不要!上面有太后老佛爷,下面有我阿玛,我可以随心所欲。你说了这半天,又带我喝了这半日西北风。你的意思我也明白了。我走了!”
我腾地站起来,胤禩跟着在背后抱住我,低声说道:“萱儿,别走。接二连三,事情太多了。我的心好乱。我特别喜欢你静静坐在我身边的感觉。”他用力扳我转过来。面对着他的眼睛,我的心颤抖了。从眼底至心底的悲凉深深地刺痛了我。幼年的立志,少年的努力,青年的荣光,转瞬都成了繁华一梦。他将背负的是无尽的沉重,无尽的耻辱。我打了个寒噤,眼前的胤禩与西西弗斯重合了。他完成了悲剧英雄式的壮举,也一样背负了悲剧式英雄的命运。西西弗斯日复一日地将沉重的巨石推至陡峭的山顶,而这巨石注定会从下一刻滚落谷底,他悲哀地重新完成这项工作。胤禩日复一日地为那张龙椅努力着,又日复一日地承受着求不得的悲哀。我迷茫了!我踮起脚,轻轻地触了他的唇。他颤抖了一下,猛然把我抱在怀里,低头吻我。他的怀抱很宽大,把我紧紧地包裹在里面。我第一次没有剖析现实状况!
胤禩一直吻着我,直到我即将窒息才渐渐放松。月亮都羞羞地躲在浮云背后,我却不知该躲在哪里。他一直凝望着我,眼里又泛出柔情。我不敢再迎接他的目光了,想离开却又依依不舍。他抱着我,指着天上的牵牛星,说道:“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我却黯然,下一句则是“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我慢慢从他的怀中脱出来,抱起酒坛,猛灌了一大口。什么酒?太峻冽了!
胤禩忙夺下我的酒坛,说道:“这是陈年的竹叶青!”我笑道:“一口就醉?我没那么差劲儿!”我借着酒意问道:“请问我可以叫你的名字吗?”胤禩失笑,说道:“你叫过。就今儿白天,你想把四哥摔出去的时候。”我笑道:“那次不算。”我又抱起酒坛,他想拦终究没拦。我忍着辛辣,又喝了一大口。我定了定神,深刻回味着“酒壮英雄胆”,但是我发现,这条不是定理,更谈不上公理了。酒精只能使人麻醉,却不能使人失控。我没有病理型醉酒这类的疾病,而生理型醉酒的人,只是头脑判断力下降,或者说是在自己需要失控的地方失控,而我那一直紧绷的神经,不会因为一点点酒精,而丧失一点点警惕。我闷闷地放弃了,说道:“看来我不能借着发酒疯,完成一些事项了。”
胤禩满眼笑意,说道:“只有我们俩个,你不必遮掩。就像我对你,从来都无法掩饰任何情感。从我懂事起,我就一直训练不流露任何情绪。可在你这儿,我做不到。就在选秀前,你悄悄跟十四弟到郊外玩了一整天。鄂大人上门时,我才知晓。第二天见到你,我竟然对着你大发雷霆。任你怎么可怜兮兮地承认错误,或是在门外狠狠地踢门、砸门,我都不予理睬。我一直忍着不开门。我想出去对你说,我不生气了。可我还是生气。我就是受不了你跟着十四弟出去玩。可惜你都不记得了。萱儿,在我面前,你不需要遮遮掩掩。有话你尽管说。”
我又喝了一大口酒,终于觉得轻松些了。但是眼前的胤禩却变出成了两个、三个。我摇摇晃晃地说道:“我醉了。你背我回去。”他笑了,低头俯下身。爬上他的肩,他背着我向宫墙走去。我伏靠在他宽厚的背上,问道:“你喜欢我吗?”他说道:“喜欢。”我笑道:“这么简单?你该海誓山盟一番,表示你的诚意啊!不然我靠什么喜欢你啊?”他说道:“喜欢一个人纯粹是一种感觉。我喜欢你,不是因为你是皇祖母宠爱的格格,鄂伦岱大人的女儿,抑或是佟家的骄女,而因为你是紫萱,我心中的萱儿。如果你要我的承诺,我可以说。萱儿,我要娶你。我要娶你做我的太子妃。”
我醉醉地笑道:“只要前一句就够了。你当不上太子,也站不到龙椅之上。”胤禩的肩头一抖,问道:“皇阿玛说的?”我想起我泄漏天机了!记得科幻小说写过,时空是平行的,任何一个小小的错误都会引发重大的灾难。因为我而使历史发生了错乱,引起的灾难性后果,是无法想像的。我没有机会乘坐时空机器,也没有能力再回到过去,所以我不能做历史的修正。我笑道:“我是说如果啊!如果你登不上大位,你还会娶我吗?”他身上的肌肉略放松些,说道:“我一定要娶你。只是……”我不满意道:“只是什么?怎么总有前提条件?”他笑道:“蛮横的萱儿!我是说我要想办法,不能把你放在婉凤之下。”我笑道:“我和你的婉凤不共戴天,所以,别想娶我了!”
胤禩忽然站住了,迎面一队宫灯,若干带刀侍卫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伏在胤禩的耳边笑道:“我怎么说的?我只要一跳墙,外面准有人逮。”胤禩笑道:“你好像没说过这话。”我说道:“说过!”胤禩只好笑道:“说过。说过。”
胤禛和胤祯都来了!胤禛遮掩不了眼底的怒意,说道:“皇阿玛宣你们觐见。”胤禩没法跪下,躬身说道:“儿臣领旨。”我磕伏在胤禩的背上,快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