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祯带我在避暑山庄一路疾行,眼前景致如飞一般地过去。直走到湖边,我扶着回廊的栏杆,喘息着说道:“歇会儿。”胤祯递过帕子,笑道:“就你这体力,还想一个人在外流连呢!”我接过帕子拭汗,说道:“后面又没有老虎,你跑得那么急干嘛?”胤祯说道:“都遇见五哥了,再碰上四哥和八哥,爷就没机会跟你说句话了。”然后一躬身,又说道:“你累了,爷背你去。”我不想急行军了,于是伏在他的背上。从人都低头偷笑。
路上往来的宫女太监,莫不回顾我们。我不好意思了,低声请胤祯放我下来。他却笑着命我给他老实地呆在背上。他执拗的脾气,我还是听话为上策。靠着他宽厚的背,我的心里暖洋洋的。全心全意地依靠一个人,感觉是这样踏实,这样的宁谧。
我们停在“水流云在”。这是一处近水的亭子,湖水连空,浮云上下,十分闲适。胤祯放下我,指着亭上的匾额,说道:“知道什么意思吗?”我笑道:“水流云不竞,云在意俱迟。”他瞧了我一眼,说道:“失去记忆,那些书一本都没丢下。怎么就把弹琴忘了?”我不答,问道:“来这儿做什么?”他笑道:“进去就知道了。”就见亭内已铺陈,桌上摆着七八碟点心,又是几样水果,还有一把錾银的酒壶两个小小的酒钟。他请我上座,自己坐旁边,击掌就见四个宫女抬着一个大花篮进来,里面密密麻麻地挤满了巴布豆,比现代见过的小猪头、小熊头可爱得不知多少倍。
胤祯看我一脸惊讶,笑道:“不记得了?今天是你生日!这是我送你的生日礼物。你说过,最浪漫的生日礼物是一位男士在漫天的焰火中,捧着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出现在你面前,温柔地说生日快乐!这是在避暑山庄,爷没有那个权力给你放焰火,也没有那么玫瑰花送给你。所以,爷就想着送你一件代替玫瑰,代替焰火的寿礼。”那会儿我病着,拼命地想家,想爸爸妈妈,想现代的一切,我拉着他的手,倾诉着可以倾诉的一切。他竟然全都记得!我的眼里泛起泪光,哽咽着说道:“十四阿哥……”他笑道:“叫爷的名字!”又低声说道:“爷特准你叫爷的名字。今生今世,只有两个女人能叫爷的名字——一位是额娘,一位就是你。”我悄悄抹去泪,勉强说道:“天大恩典似的!我还不高兴……”话犹未了,他已经过来了。我慌忙悄道:“到处是人!你还让不让我见人了!”他亦悄笑道:“暂且记下。回头爷要收账的。”我羞红了脸。
宫女把寿礼搬到近前,我欢喜地摆弄着巴布豆,笑道:“你怎么想起用这个做礼物的?”胤祯饮了口酒,笑道:“在太原看见的。你的商品中有一款巴布豆做的花束,很新颖别致的。而且听说,你这个只摆不卖,可见喜欢和重要了。稍稍动一下脑子,不就出来了。”他说得轻描淡写,我却知道来之不易。东西都被胤禩运回京城了。我们一直流连在外,他得派人从京城尤其是从八八的眼皮底下弄出一个样本,又得抓着人研究出巴布豆怎么做。恐怕我们从追赶太后起,他就着手了吧?心里又一阵感动。
今天是紫萱十五岁生日,细算竟然与我的阴历同一天。这也许是我与紫萱结缘的诱因之一吧。太后曾说过,要在“及笄之年”把我嫁出去。望着胤祯,我似乎现在该摆上议事日程了。可康熙怎么想的呢?我要不要动用他许的愿望呢?我很担心他不准许!他把胤祯指婚的请求拒回去了。如果再把我的请求拒回去,事情就再难回转了,何况皇太子胤礽很公开地请求指婚。这个添乱的,制造麻烦的,卑鄙又心狠手辣的家伙,不知还会干出什么事来!我只能拿胤祯还没向我求婚这个藉口安慰自己。
胤祯何尝看不出我的心思,何况他本自有心事,又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我笑道:“让我陪你喝闷酒?是我的生日还是你的生日?”他瞧着我笑道:“爷的生日,你打算怎么给爷过?”我扳着手指一数,笑道:“还有几个月呢!现想都来得及。”他讶然说道:“你记得爷的生日?”我笑道:“正月初九,当然记得了。”不仅你,还有四四、八八、十三的生日,我都记得。无数清穿小说里都写过,想不记得很难的。只是之前我是看客,现在我竟然成了戏台上的主角。世事岂可料?
这时三四个太监口里低声念着“吃、吃”过来了。走路还喊“吃”,他们吃不饱吗?他们就饿成这样?我刚想笑,忽地记起某本书上写过,皇帝驾到之前,先有“打吃”太监清路,命闲杂人等回避。难道康熙来了?果见胤祯站起来,凝眉道:“看样子皇阿玛要来了!准备迎驾!”
我跟着胤祯出了亭子,就见康熙信步而来,身后只跟着李德全,另外有三四个侍卫护持着,为首的是海青。多日未见,康熙的脸上竟然起了风霜。他命我们起身,说道:“你们俩倒自在?”胤祯笑禀道:“今儿是萱儿的生日。儿臣好容易才请到紫萱格格赏光。”康熙望着前方,说道:“朕的话都当耳旁风?”胤祯垂头:“儿臣不敢。”
康熙走进亭子,坐下,胤祯躬身道:“这里风大,皇阿玛身上才好,不如儿臣陪皇阿玛到烟雨阁歇息?”康熙说道:“你把萱儿丢下,回头陪多少不是才能让这丫头回转?”我笑道:“皇上偏心!从来都是十四阿哥欺负我,没有欺负十四阿哥的时候。”康熙笑道:“你呀!老八宠你都宠得不像话了,十四还要加个‘更’字。十四对你还不娇惯?那怎么你不想回宫里住,话都不用说,就带你逃跑?东游西荡的,一个堂堂皇阿哥,竟然扛着头羊满世界跑?朕就懒待说你们罢了!”胤祯虽然不好意思 ,眼里却笑着。康熙瞧着点心,因说道:“你那天做的冰淇淋,怎么没呈给朕一份?”我笑回道:“皇上病着,那宗东西性凉,再把皇上别的病症勾起来,我又要挨板子了。”
康熙刚欲说话,却见胤祉和胤禛过来,转而叹气道:“一时清净都得不着。”两人向康熙行礼,我们又向他们行礼。胤禛冷冷地瞧了胤祯一眼,当着康熙的面儿没有说话。胤祉生气地说道:“启禀皇阿玛,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带着人在内午门那儿较射,大呼小叫的,儿臣使人去弹压,他竟然悍然不顾。皇阿玛身上病着,他竟然如此目无君父!真真无法无天了!”阿玛!被一位和硕亲王如此参奏,我的心咯噔一下!我蹙眉苦苦思索,如何替阿玛过这一关。
康熙说道:“依你的主意,该怎么处置呢?”胤祉想了想,说道:“儿臣以为他目无君上,该重重惩戒,以警效尤。”康熙摇摇头,转而说道:“老四看怎么处置呢?”胤禛说道:“皇阿玛这次生病,因在木兰秋狝中,并未向外臣宣布,只贴近的几个一等侍卫知晓,平行的领侍卫内大臣如马武都不清楚。若说鄂伦岱目无君父,儿臣认为有些过了。只是他在内午门较射嬉戏,有违体统。儿臣认为应当遣有司诘问,并以圣上的名义予以训诫。如此处置即可。”康熙捻须笑道:“李德全,按四阿哥的主意,遣人去办吧。”李德全答应一声,出去叫了两个太监吩咐几句,然后回到康熙身边侍候。
胤禛又说道:“皇阿玛身体刚刚康复,虽说是消夏,究竟荷风水气的,还是保重龙体为宜。不如到前面烟雨阁小憩一回,儿臣等也可陪侍在左右,略领皇阿玛之赐。”康熙笑道:“你们兄弟一个模子出来的,都把朕往这‘水流云在‘外头赶。只不过这些不是给朕准备的,朕也是借这丫头的光儿,尝尝老十四准备的东西。”说得我和胤祯讪讪的,而胤禛脸色黑黑的。康熙因瞧见巴布豆,笑问是何物。胤祯回明白了。康熙点头道:“怪有趣的!”又指着我,说道:“就你新鲜花样多。来人,搬到烟雨阁去,朕要仔细瞅瞅这宝贝。”早有两个太监上来搬起巴布豆,我们一行人随着康熙往烟雨阁去。
通共四个太监,两个被派去办差,两个抬着“巴布豆花”。这回前面没有打吃的太监了。康熙在前闲庭信步,命我跟在旁边,然后是他的三个儿子,再后面是李德全和众侍卫。快到烟雨阁,一个太监探头看见我们,回头就跑。李德全扯着嗓子尖声道:“圣驾到了,还不跪迎!”那小太监也不听,继续向里飞奔。康熙命道:“拿住他!”两个侍卫奔过去。那小太监更加快脚步,边跑边大喊道:“皇上驾到!皇上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