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璋院的双脚穿着纤尘不染的白色分趾袜。
平心而论,天璋院的脚并不算小。
换算成现代的度量单位,约莫有38码。
这样的大小,倒也符合她这对19世纪的日本女性来说,分外矫健的身体(身高1米6)。
出于抬高双腿的缘故,罩衣下摆微微滑落,露出好看的足踝。
因为害怕被轿外的三女发现,所以青登只能用眼神来展开质询——殿下,你在搞什么啊?
虽然是很原始的眼神交流,但青登敢确信他的意思已经传达得非常清楚了。
然而,对方直接无视了他。
她脸上挂着愉悦的表情,露出打鬼主意的坏心眼笑容。
在青登的注视下,她歪过上身,支起的右臂抵住扶栏,螓首无聊地枕在右掌心中,浑身散发着慵懒的气息。
接着,她的双脚变得不安分起来。
再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可细说了。
总而言之,内容还是很健全的,天璋院并没有做出太过火、太涩情的事情。
只不过……虽说如此,但青登还是承受了莫大的刺激。
犹如蚂蚁爬遍全身的酥痒感、仿佛在做坏事一般的背德感,以及难以言说的羞耻感,一股脑儿地袭向青登!
差一点儿……真的是只差一点点,他就再度发出奇怪的声音了。
他不得不抬手捂住嘴巴,以物理的手段来隔绝意外的发生。
总司:“橘君,你咬到舌头了?没事吧?”
青登忙不迭地急声道:
“没事没事!因为轿子很晃,所以一不小心就咬到舌头了!只是破了点皮而已!不用担心!”
……
……
轿外——
“哦……没事就好。”
说罢,总司扭头看向身旁的佐那子和木下舞。
另二位也对视一眼。
三女面面相觑……她们都在彼此的表情上发现淡淡的疑惑之色。
虽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她们总感觉青登怪怪的。
换作是在平常时候,她们或许会打破砂锅问到底,甚至是直接扒开轿门,看看青登到底在搞什么飞机。
然而,她们现在毕竟是身处征夷大将军的上洛队列之中。
在众目睽睽之下,她们长时间地“纠缠”青登,终究是不合时宜的。
更何况这顶轿子还是将军所赐的御轿。
这样一来,她们就更不能乱碰这顶轿子了。
最终,佐那子拍板道:
“行吧……既然你想休息,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先不打扰你了。”
说罢,她向木下舞和总司招了招手,二女点头应和。
三女牵着萝卜,缓缓离开。
她们殊不知自己若是强行打开轿门,将会看见远超区区琵琶湖的非常不得了的“景色”……
……
……
青登尖起耳朵,仔细聆听轿外的动静。
直到确信三女都走远后,他才如释重负地瘫在座位上——确实是真正意义上的如释重负!
待缓过劲来后,他一边爬起来,一边没好气地对天璋院说道:
“殿下……你到底在搞什么东西啊……?有些玩笑是不能开的啊……!”
天璋院嘟着嘴,眼神很无辜,表情很遗憾。
“什么嘛……她们怎么这么快就走了啊,我还想着再玩一会儿呢……”
说着,她收回双脚。
与此同时,青登悄悄地变换坐姿,屁股向后缩,腰身弯低,就像是要藏起什么东西。
“嗯?盛晴,你为什么要坐成这个样子?不别扭吗?”
“我若是坐直身子的话,你和我都会很别扭。”
“嗯?什么意思?”
“不谈这个了,还是讲回刚才的话题吧。”
青登深吸一口气,旋即换上严肃的语气。
“殿下,请容许我用郑重的口吻来对你说上一声:请你别再干这样的事情了。”
“我们这次是运气好,没被发现。”
“下次可就难说了。”
“你能想象若是让人发现你在用脚来……来……算了,更正。”
“你能想象若是让人发现你在对我做着这种很难形容的事情,将会引发多大的骚动吗?”
“所以说,你为什么要开这么过火的玩笑?”
青登罕见地在天璋院面前展露出强硬的姿态。
天璋院似乎是感知到了青登的认真,于是也敛起了脸上的坏心眼笑容。
“这个嘛……这是为什么呢?”
她歪着脑袋,作思考状……至少从表面上来看,确实是一副正在努力思考的模样。
很快,她就微微一笑,自问自答道:
“我也不太清楚呢~可能只是一时兴起吧~~”
青登抽了下嘴角。
“一时兴起?这……”
他正欲把话接下去,结果却被天璋院抢断:
“好了好了,盛晴,干脆这样吧——你就将方才的事情当作是一场幸福的意外。”
“我看你刚刚也挺享受的,不是吗?”
那刚消失没多久的坏心眼笑容,又双叒出现在天璋院的俏脸上。
“要是我刚才能用西洋的照相机来给你拍张照片的话就好了~所拍出来的照片绝对是传家宝级别的杰作啊~~”
青登苦笑道:
“饶了我吧……你若是真把我刚才的表情拍下来,我可能会不惜一切代价地砸毁你的照相机,烧掉你的照片。”
天璋院露出心满意足的表情。
“行了,刚才的事情就此翻篇吧。”
她前脚刚说完,后脚就极生硬地转换话题。
“啊,对了对了,刚才那女孩不是说外面现在的景色很美吗?我们一起来看看吧。”
说着,她伸手去撩垂帘。
青登都快对“垂帘”这一物件产生PTSD般的情绪了。
眼见天璋院要撩开垂帘,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来,试图阻止对方。
天璋院见状,宽慰道:
“盛晴,你且放心,你刚才都听见了吧?她们已经走远了,不会让人发现的。”
说罢,她拨开垂帘,撩出一丝窄窄的缝隙,左眼贴上去——少顷,她露出大吃一惊的表情,双目猛然睁圆,身躯倏地一僵。
“殿下?”
天璋院的这般反应,引起了青登的困惑。
于是乎,他也像天璋院那般,一边伸手撩开旁边的垂帘,一边将右眼贴近过去。
因为长时间地待在昏暗环境里,所以他的眼睛一时间无法适应光亮。
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么都看不清。
他不得不蹙起眉头,沉下眼皮,用密集的纤长睫毛来过滤光线。
待眼睛逐渐缓过来后……一幅生机勃勃的美丽画卷,徐徐地在他眼前铺展开来
一个巨大的淡水湖在晴空的照映之下,泛着青青的粼光。
正是被誉为“生命之湖”、与富士山一样被列为日本之象征的琵琶湖。
湖水在闪闪发光,涟漪反射的光芒在灵动地跳跃着,璀璨夺目。
一碧万顷的暖春沃野从轿边延伸开去,直达琵琶湖,于它的岸边广布着。
四月的阳光毫不吝惜地倾泻而下,让沃野与青空之间的界限变得模糊起来,就跟相融了似的。
自湖面拂来的微风,既舒爽又怡人。
继续向远方张望,隐约可见棋盘似的青青稻田,间杂着低矮的房屋和袅袅炊烟,野鹿在湖岸上蹒跚,松软的白云嵌在日丽风和的蓝天上……一片祥和的光景。
一片鸢飞鱼跃的光景。
三女刚才并没有说错——外头的景色,确实是美极了,值得一看。
这样一个晴朗的日子,这样一副云蒸霞蔚的美景,不由让人产生“沿着脚下的道路直走,将能直上云霄”的美妙感觉。
眼望如此美景的天璋院,用力地眨巴了几下美目,仿佛是在确认自己的眼睛是否有出问题。
“盛晴,快看,好美的景色啊!和萨摩、江户的景色完全不一样!”
她如此说道,然后无意识地伸手抓住青登的衣袖,力道极大,就跟担心青登会跑走似的。
她这突如其来的异常举动,吓了青登一跳。
他侧过脑袋,看了一眼自己那正被紧攥住的衣袖,而后朝对方投去诧异的视线。
那小恶魔般的坏心眼笑容,那标志性的狡黠表情,全都不见了。
此刻映入青登眼帘的就只有纯粹的笑颜,以及从其眸中跳出的孩童般的欢喜。
虽然情感表达得比较节制,但她的感动却是如实且彻底地传达给青登了。
这才是最真实的反应。
被无与伦比的美景打动内心时,人会变得语塞、手慌脚乱。
因为那是无法以言语来形容的感动。
被美景夺走注意力的天璋院,久久没有回过神来。
她目不转睛,双眼闪耀着和粼光同色的光辉。
青登不忍去打扰她,于是也不说话,任由对方抓着他的袖子。
随着上洛队列的不断前进,美景逐渐远去,最终隐入一片密林之中。
天璋院直到这个时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并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正死死地攥着青登的衣袖。
“啊,抱歉……我好像过于激动了……”
青登说了声“没事”,随后忍不住地反问道:
“殿下,你是第一次来大津吗?”
天璋院摇了摇头。
“不,这是我第二次来了。我在安政3年(1856)的时候来过一次大津。”
安政3年——听到这儿时,青登顿时不说话了。
他当然清楚这个时间点对于天璋院来说,究竟意味着什么。
那一年,天璋院被收为近卫家的养女,改名为“藤原敬子”,随后正式出嫁江户。
天璋院出生于萨摩岛津家的旁系,后来虽被岛津齐彬(萨摩藩的前藩主)收为义女,但其家格却依然不足以与将军结合。
按照规矩,德川将军家的御台所自3代将军正室鹰司孝子起,多从五摄家(一条、二条、九条、近卫和鹰司)或皇室迎入,作为朝廷与幕府之间信任的默认。
即使是武家出身的御台所,也必须以五摄家养女身份方可舆入大奥。
在古日本,换爹换妈换姓氏换名字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
一来是因为不健康的生活方式,导致婴儿的夭折率奇高。
哪怕是连续生10个小孩,这10个小孩都有可能在短时间内全部死掉。
第12代将军德川家庆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生有28个小孩,结果却只活了一个德川家定。
如此恐怖的死亡率,使得大家若不去收养义子、义女的话,根本就没法保住家族的香火。
二来则是日本的传统观念使然。
相比起血缘,日本人更重视家名。
只要能够保住家名,只要能使这个家族延续下去,血缘什么的根本就无关紧要。
就这样,“收养子女”与“过继子嗣”逐渐衍变为日本的重要政治文化。
大家的儿女都是送来送去的,根本就不在乎什么血缘。
青登身边便有一个现成的例子——松平容保就是过继给会津松平家的继子,其父亲是美浓国高须藩主松平义建。
安政3年(1856年)天璋院前往京都,成为五摄家之一的近卫忠熙的继女,改称笃姬君讳名敬子,之后不久就出嫁江户,与幕府联姻。
青登沉默着。
天璋院却自言自语了起来。
她微微一笑,换上无悲无喜的平静语调:
“那一年……虽然只是路过,但在东上江户的时候,我确实是途经过一次此地。”
“只不过,我当时根本就没那个心情去欣赏什么美景。”
“在前往江户的路上,每当想到自己将要嫁给一个人尽皆知的傻子,我就痛苦得难以言表。”
“想要找人倾述,可身边没有任何人,不知道要去找谁。”
“想要发脾气,却不知道要将满腔仇怨发泄给谁。”
“想要去原谅,又不知道要去原谅谁。”
“就只能这样得过且过,稀里糊涂地活到现在。”
说到这,她一边将鬓边的青丝撩至耳后,一边望着青登,露出嫣然笑意。
“盛晴,我应该从来没跟你说过吧?”
“我呀……想要嫁给全日本第一的男人。”
“让我想想,那是在我即将要过成人礼的时候,父亲他……啊,是我的亲生父亲——岛津氏分家今和泉家第10代当主岛津忠刚,不是岛津齐彬。”
“在成人礼的前夜,我忧虑得睡不着觉。”
“等成年礼一过,我就正式成为了可以嫁人的大姑娘。”
“那天晚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我一直在思考:我未来的夫婿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呢?”
“思来想去,辗转难眠。”
“于是,父亲就问我:于一,你希望你自己未来的夫婿会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我不假思索地回答:我希望我未来的丈夫是日本第一的男人。”
天璋院的表情逐渐柔和。
“仔细一想,我那时还真是有够天真烂漫的。”
“明明都是一个即将要过成年礼的人,却还像个小女孩一样,将这种傻话挂在嘴边。”
听到这,青登不由自主地插话进来:
“殿下,你为什么会想要嫁给日本第一的男人呢?”
“嗯?这还用问吗?”
天璋院挺高胸膛,两手叉腰,颊间现出自豪的神色。
“像我这样性格佳、长相好、身材棒,同时还有着上等家世的女子,也就只有日本第一的男人才配得上我了吧?”
说罢,她就像是要证明自己没有说谎一样,特地挺高胸膛,扬起下巴,向青登展示她那优美的天鹅颈,以及那对超群绝伦的特殊存在。
青登挑了下眉,旋即哑然失笑。
对于天璋院的这番自卖自夸,他既不表示赞同,也不予以反对。
眼见青登没有说话,天璋院也不在意,自顾自地接着道:
“虽然现在回想起来,实在是羞耻得让人直想打个地洞钻进去。”
“但我那时确实是对自己未来的丈夫充满了幻想。”
“也确实是发自真心地想要嫁给日本第一的男人。”
“不论男女,大概都是这样的吧——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总会忍不住地胡思乱想,暗自幻想自己的前程、婚姻。”
“然而……”
说到“然而”的这一刹间,天璋院的面部表情发生极细微的变化。
“过完成年礼后没多久,本家就找上门来了……”
“岛津齐彬要收我为义女,让我以‘萨摩公主’的身份来与德川家定结合,促成幕府和萨摩的联姻。”
“是时,‘南纪派’与‘一桥派’之间的斗争,已有愈演愈烈之势。”
“除了直接拔刀子见血之外,双方都已使尽各种手段。”
“岛津齐彬是‘一桥派’的核心成员。”
“他之所以急着要求我与德川家定结婚,就是想要借此来扩大‘一桥派’的政治影响力,让我成为‘一桥派’埋在幕府内部的一枚楔子,暗中助力一桥庆喜的上位。”
“虽然幕府一直在极力隐瞒德川家定的真实情况,但这种事情哪可能瞒得下来。”
“任谁都知道:德川家定根本就是一个连与他沟通都很困难的废人。”
“在岛津齐彬的眼里,我可能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工具。”
“可对岛津忠刚来说,我是他独一无二的宝贝女儿。”
“就因为我,父亲和岛津齐彬闹得兄弟阋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