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裴影被那黑衣人重伤跌至深渊后,渐渐人事不省起来。再加上没了那一身奇绝的武艺,便是迅速地向下坠了去。陈衡风不假思索地跟着跳了下去,使出浑身的内力以加快自己下坠的速度,却还是一直够不到裴影。心急如焚间,忽见悬崖壁上垂坠着数十条青色长藤。即是用脚倒勾住,用力扯断最为靠近身旁的一根,立刻朝那裴影扔了过去。原本软绵绵的青藤在内力的驱使下,竟听话地缠上了裴影的腰间。二人这才停止了下坠。
陈衡风倒挂在悬崖壁上,小心翼翼地将青藤往自己这边收紧,裴影与他的距离逐渐缩短了起来。可就算二人体态再轻盈,那青藤再有韧性,也终究是脆弱的寻常之物,怎么能长时间地承受住两个人的重量?就在陈衡风将裴影拉至跟前,伸手准备抱住他时,那用脚勾住的青藤突然断裂开来。陈衡风眼疾手快,拦腰一把抱住了裴影,却是止不住下坠的趋势,而且下坠的速度也是越来越快了。
因快速下坠而生出的狂风使得二人乌黑的长发凌乱飞舞着。加之二人都俊朗不凡的面容,一时间,竟有种比得世间男女之情还要超脱许多的凄美,却是没有半分的苍凉。
看着昏睡着的裴影,陈衡风内心竟是出奇的平静与安宁,没有丝毫的恐惧与绝望。仿佛与怀中人共赴黄泉也不是什么坏事。慢慢地,陈衡风闭上双眼,微微扬起了嘴角。周围的一切似乎也静谧了下来,只两名俊朗少年,正在诠释着何为生死与共。
正所谓事不到结局,鹿死谁手总会是个未知之数。就在陈衡风以为一切已成为定局时,忽听得耳边呼呼作响,又不似刚才的风声,不由得睁开了眼睛。
只见四周的云气都慢慢聚集到了身边,渐渐将他与裴影包围了起来。还未等弄清楚是怎么一回事,陈衡风忽觉整个人被一股力量给撑托了起来。直至他抱着裴影安然落到地面,那股神秘的力量才又瞬间消逝了去。
陈衡风疑惑地抬头望向上方,仍是云绕雾缭,没有半点异常。只隐约间见到一头戴斗笠、身穿长袍之人悬在半空,从斗笠上垂下的黑巾遮住了整张脸。
陈衡风虽看不真切,心下却也明白是那人出手相救,即是高声喊道:“多谢相救,敢问尊姓大名?”
不料那人却像没听见似地默不作声,不一会儿就不见了踪影。陈衡风觉得奇怪,却因着急于要给裴影疗伤,也就暂时放下,不再去想了。找了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陈衡风将裴影轻轻放下,开始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来。
疯长的杂草漫山遍野,没过了他的双膝;长年累月的日晒雨淋,使得遍地的石头虽大小、形状各异,却是同样透露不出任何生命的迹象;不知从何时起就已干涸的小河内,也是堆满了土石。已近辰时中,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映衬得四周高而密的大树也变得阴森起来,整个儿看上去显得十分诡异。
看着这个既遮不住风又挡不了雨的地方,陈衡风皱了皱眉:此处自然不是疗伤之地的佳选。重新抱起裴影后,便踏着地上的石块挪动了步子。
但凡是山谷悬崖类的地方,总会有一些溶洞,他必须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到一个容身之所。只是,刚才情况危急,陈衡风没有注意到。这下抱起裴影,才发现他竟然轻若无骨。想是一下子被废去了武功,身体还未复原吧。愣了一下,陈衡风也不做他想,继续上路了。
约寻了两个多时辰,终于被陈衡风找到了一个不大的山洞,即是连忙走了进去。放下裴影后,陈衡风外出捡了些树枝,学着古人钻木取火的法子,生起了一堆篝火。待一切完成后,陈衡风便开始查看起裴影的伤势来。
黑衣人的刀虽然插得极深,但是离受伤已经过了好几个时辰,伤口处的鲜血早已凝固。又因着裴影身着一身黑衣,更是看不真切伤口是否有毒,又严重到了何种境地。
再看他的脸,毫无血色,双唇亦是苍白得骇人。想着裴影被废去了武功,本就元气大伤。如今又受此重伤,陈衡风决定为其输送真气以助其尽快恢复。在此之前,必须得确认一下伤口有无大碍才行,即是伸手去解他的衣带。
“咳咳咳咳……”几声弱弱地咳嗽后,裴影竟是缓缓睁开了双眼。“裴兄弟,你觉得怎么样?”见裴影醒来,陈衡风连忙将他扶坐而起,关切地问道。
裴影没有说话,只紧紧皱着眉头,双眼没有任何焦距地不知望向何方,表情看上去也很是辛苦。见状,陈衡风知他只是醒来,神智还未完全回复,耽误下去只会使得情况更为糟糕,便是将手触到了裴影的腰间。
“你做什么?”不想裴影一把握住了陈衡风的手,很是紧张地问道。
听到他那虚弱得近乎飘渺的声音,又感到从他手上传来的刺骨冰凉,陈衡风竟是生出了怜惜之心,更觉事不宜迟,即是解释道:“裴兄弟莫慌,我得先看看你的伤口,才好为你运功疗伤。”
“不用了,我没事。”听了陈衡风的话,裴影更是坚决地想要掰开他的手。但此时,他竟是连这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裴兄弟,我知道你不习惯与人这般赤诚相见,可如今是非常时期,衡风只有得罪了。”话音落,陈衡风便不由分说地解开了裴影的衣带。
只是,在打开裴影衣服的瞬间,陈衡风先是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紧接着双颊变得异常通红,立刻尴尬地别过了头去。裴影的脸上也是一阵红一阵白的。
“冒犯了。”沉寂了片刻,陈衡风才又回转过头,红着脸开始替裴影清理起伤口来。
听得陈衡风那句满带羞赧的话,又见得他近在眼前的脸,裴影能清楚地听到他的每一寸呼吸,心不由得也是扑通扑通乱撞起来。
从相遇到现在,相处虽不到一月,陈衡风对自己倒真是推心置腹,肝胆相照。就连这一次自己坠崖,他也是毫不犹豫地便跟着跳了下来。直至现在被他发现自己的秘密……难道,真的有命中注定这一说吗?想到这,裴影的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了一抹淡淡的笑意。可这笑意,却带着浓浓的苦涩。
陈衡风心无旁骛地为裴影清理着伤口,自是没有注意到这些,双颊上的红晕却也是有增无减。
过了半晌,陈衡风才站起,转过身,故作轻松地说道:“幸得随身带着些伤药,否则这荒山野岭的,还真是难办了。”可尽管语气极力保持着自然,陈衡风的心却是凌乱不堪。刚才发现的事太过突然,让他到这会儿还缓不过来神。
“不要告诉别人。”身后,裴影一边穿好衣服,一边说道。声音虽是微弱,却是带着不容辩驳地警告意味。
“衡风为人如何,裴……你应该知道的。”听了裴影的话,陈衡风连忙说道,只是这一下,竟不知该怎样称呼了。难
怪裴影对人一直疏远冷淡,原来是怕自己的女儿身被发现。想着适才所见,陈衡风的脸上不免又是好一阵发烫。好容易才稍稍平复了一下心神,新的疑虑又接踵而至。
虽说行走江湖,扮作男儿,行事会方便许多,可对于从前的裴影而言,此举却是没什么必要。往事在陈衡风眼前飞快地一一回放着,一个连他自己都被吓了一跳的想法出现在脑海中:凝儿是应家小姐的贴身丫鬟,裴影对应家一案又是十分重视,加之她始终不肯表露自己的身份来历,甚至连自己的女儿身都做了隐瞒。那么,唯一的解释便只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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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这里,陈衡风猛地一转身,想从裴影那儿得到证实,却见她早已靠着洞墙沉沉睡了去,模样还是憔悴得令人心颤与疼惜。
陈衡风心里的震撼比之刚才,过而不及。他慢慢蹲下,静静望着熟睡中的裴影。当注意到她颈喉出的喉结时,陈衡风先是皱了皱眉,旋即明白了过来。即是伸手上去,那东西果然轻易便被撕下。
看到手中之物,陈衡风不由为裴影的思虑之周全会心一笑:这个,再加上那张堪比男儿的俊朗容颜,当真是能够以假乱真了。连一向心思缜密的他都不曾起过丝毫的怀疑:茶棚初遇那次,便觉着她的身形比得一般男子而言,显得娇小了些。之后同行,站在自己身旁,裴影更是只及到了他的肩膀处。就连刚才抱起她,发现她轻若无骨,也只当是体虚之由。不想……
转眼看到那副虽苍白,却英气难掩的面容时,陈衡风的双目在篝火的映衬下,闪若星辰,却凝聚着久久都散不去的惆怅:
你若是那应家小姐,你我便是未婚的夫妻。既知我为何而来,为什么这些日子,都不肯如实相告呢?是不是在历经了那般切肤剔骨之痛后,不敢再轻易相信任何人了?还是你怨我陈家没有及时伸出援手,害得你成了孤家寡人,因而不愿与我相认?
陈衡风解下外衣,轻轻为眼前人披上后,走到了山洞外。现今,已知裴影为女子,男女有别,他自是不可再与她共处一室了。
今夜,没有月光,周围黑漆漆的一片,像极了陈衡风此时的心境。原以为应家无人在世,不想上苍垂怜,应梦云竟还活着。可欣喜之余,还是有些地方想不通:
陈衡风虽与应梦云素未谋面,应泰与陈父却一直保持着书信来往。因此他也知道应家千金生性温婉,琴棋书画自是不在话下,却不曾听闻她会武功啊。那化名裴影的她,又是如何习得这一身武艺的呢?是什么让一名纤纤弱女子不但招式凌厉,连内功都深不可测呢?会与适才于她身上所见的那些陈年旧伤有关吗?
思绪飘至此处,陈衡风忽然觉得,裴影身上的伤口极像是被某种动物撕咬后留下的。到底是怎样的经历,才会在满身都留下那种匪夷所思的骇人伤口?究竟在你的生命中,到底还有多少是我无法想象而你已经承受的呢?
靠坐在洞口,望着那沉沉睡去的人,陈衡风的心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疼痛,像是被某种利器生生割裂了开来。可也是这种痛,让他明白了自己心中的斑斓情愫:
这么久以来,虽是以兄弟之义相待,却是不知不觉间,将她放在了心上。即便是共踏奈何桥,也是甘之如饴。这是不是就叫做命中注定?无论生出多少的波折与变故,该相遇的人终究还是会遇到。一如,现今的他与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