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年前,京城南巷,枢密使府宅。
自八年前奉旨回到京城,担任枢密使一职以来,应泰的官阶虽是今非昔比,可为官为民之心却是一如当初。这不,今日早朝,对于自己的政绩,皇上又是一番盛赞。除了那素来不和的储岘山,满朝文武,无论真心与否,亦是一番吹捧赞扬。又因着今日会有故人来访,应泰的心情更是格外的欢畅。还未进门,便听他高声唤道:“夫人,我回来啦。”
前来迎接他的除了应夫人与随侍的丫鬟之外,还有专门负责教授应梦云诗词的教书先生。不过那教书先生的模样甚是狼狈,脸上也满是分明的怒色。
与众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教书先生后,应泰疑惑地问道:“先生为何会……”
“应大人,令千金天资聪颖,老夫才疏学浅,教授学识之事,怕是无能为力了。大人还是另请高明吧。”还未等应泰问完话,那教书先生便急忙打断到。说完这些,更是落荒而逃般,匆匆朝着应府大门一路小跑而去。
见到这幅场景,不用细问,应泰也知道发生了何事。这已经是这一个月来第十位了。先前的好心情自是不复存在了,原来的满面春风也被一脸的愠怒之色取而代之。
一旁的应夫人见到夫君这般变化,自是知晓他是生气了。因着爱女之心,连忙岔开话题道:“老爷,不是说今日会有故人来吗?还是……”
“张叔,叫小姐立刻到大厅来见我!”应夫人的用意应泰一清二楚,又岂会让她得逞?不由分说地打断她的话,对着正巧路过的管家命令道,神情甚是严肃。
长年在此干活儿,张叔也是清楚,这应府上下能惹得好脾气的老爷这般生气的,便只有大小姐一人了。他也是不敢懈怠,立刻拱手行了礼,恭敬地答道:“是,老奴这就去。”说完,便朝书房走去。
待张叔走出数步,应泰也是走向了大厅。应夫人对着身边的丫鬟使了个眼色,便也紧跟了上去。她要在场,才能帮得到女儿啊。
不料,应泰竟是脑后生了双眼睛般,对于妻子的小动作一清二楚。那丫鬟还未移步,他便转身喝道:“都给我站住!今天谁也不准给那丫头通风报信,也不准说情。否则不但帮不了她,还得一起受罚!”
“老爷,云儿还是个孩子,你又何必与她这般认真,这般计较呢?”听得应泰如此说辞,应夫人也顾不得太多,当场便为应梦云开脱起来。
“还是个孩童就这般顽劣。若是不好好教导,长大了之后还指不定成何模样!夫人,你若是再一味偏袒,便也莫要再跟过来,先回房吧。”平日里,应泰对于妻子是极其爱护的。可这一次,却是不依不饶地近乎威胁地说道。
闻言,应夫人知道应泰是动真格的了,也是不敢再多说什么,只好默默地跟在他的身后。若是他硬将自己赶回房,她也是又无可奈何的。那应梦云岂不是更加孤立无援?
应府虽是官邸,却因着应泰为官廉洁,摆设很是简单:厅堂正中央摆着一张檀木卓,上盖着一方红色桌布,桌面儿上摆放着一个茶壶及几只茶杯;檀木桌的两侧各是一把配套的檀木椅。相隔几步之远的厅堂左右,陈设亦是如此,那些都是为了招待来客所设。
此时,应泰正坐在厅堂正中左边的椅子上,脸色没有半分的好转。应夫人则坐在右侧,心
里想着待会儿要如何帮着女儿解围。因为看应泰的反应,这一次,怕是不会轻易便放过她了。
正在思忖间,张叔带着八岁的应梦云走进了大厅后,便躬身退了出去。
“云儿给爹娘请安了。”应梦云的礼数很是周全,完全想象不出她是如何将刚才那位教书先生吓成那样的。
“奴婢参见老爷,参见夫人。”陪在应梦云身边的,是七岁的凝儿。她家境贫困,自小便被卖入应家为婢。幸得应泰与应夫人都是良善之人,对下人极是宽厚,她自是没有受得什么苦。再加上她与应梦云年纪相仿,很是能玩到一起,奉命陪她读书便也成了乐事一桩。随着时间的推移,凝儿也就渐渐淡忘了被弃的伤心难受,把应府当成了自己的家。
“你们两个都给我跪下!”不等应夫人开口,应泰即是一声厉喝,先发制人。
凝儿毕竟还只是个孩子,又是以奴婢的身份入得应府。见到一向温和的老爷发这么大的火,不由当场便吓得“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连头都不敢抬。
“云儿,没有听到爹的话吗?”见到应梦云对自己的命令置若罔闻,无动于衷,应泰不由又是一阵火大,怒目以视,说道:“还不跪下!”
应梦云虽是年幼,胆识却是不小。她非但没有被应泰怒气冲冲的样子给唬住,连应夫人频频朝她使眼色,示意她顺从,她也是视而不见。
只见她小嘴一撅,勇敢地迎上应泰的目光,问道:“敢问爹爹,云儿犯了何错?为何要云儿跪下?”
没有料到应梦云犯了错,还这般理直气壮,应泰更是气结,语气也是加重了:“你还敢问犯了什么错?我问你,算上今日这位教书先生,你一共是气走了多少位老师?”
“原来是为了这个啊。我还当是什么大事呢!”听了这话,应梦云恍然大悟,却更加不以为然了。
“你看看,你看看,这都是你平日里太过宠她惯她,才养得这般骄纵任性,不知悔改。”应梦云的态度无疑是火上浇油,应泰竟是气得连应夫人也数落起来了。
“云儿,今日之事的确是你不对,还不快向爹认错?”这父女两的脾气一模一样,应夫人也是无奈。又生怕这样下去,应泰会真的会用家法处置,即是对着应梦云横了一眼,语气上却依旧是劝说。
“古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可若是云儿没错,又何从认起?若是爹爹有错,又怎能怪到旁人身上?”应梦云不单不服软,还扶起了跪在一旁的凝儿。那架势,倒真是打算与应泰对抗到底了。
听了这话,应泰觉得很是稀奇。虽是怒火中烧,也是拼命忍住,没好气地问道:“好,我就给你个机会。你倒说说看,今日这事你如何没错?为父又错在何处?”
应泰这样提问,正中应梦云下怀。他话音刚落,应梦云便开始口若悬河地自我辩白起来:“云儿读遍圣贤之书,自是懂得尊师重道之礼。所以并非有意惹老师生气,实在是他们辩不过云儿,才落荒而逃的。这便不能怪在女儿头上;况且女儿一早便禀报过爹爹,不需要什么教书先生。家中的那些书,我自己看还来得快些。可爹爹却一直固执地罔顾云儿的感受,总是请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迂腐老先生来。所以今日一事,不是爹爹的错,又是谁的错呢?”
应梦云的话似乎句句
在理,却显然没有说服应泰,反倒是让他更为光火。他一下子站起身来,指着眼前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怒气冲冲地说道:“狂妄小儿,你才多大,也敢擅夸海口说自己读遍圣贤书?”
“爹爹不信,考我便是。”应梦云竟是半点不害怕地说到。
“是啊,老爷。云儿天资聪颖,想是这话不假。”应夫人也是见缝插针地帮起了腔。
“好,我给你一次机会。若你答得上来,我便饶你这次……”应泰明显是做出了让步。
“还有,不要再请什么教书先生来家中。”不想应梦云竟是得寸进尺地提出了要求。
“好,若是答得出来,一切便如你所愿。”应泰估摸着应梦云年岁还小,自己定是轻易便可将她考到。到那时,谁都不好再说什么。即是爽快地答应后,继续说道:“既然你说自己读遍圣贤之书,为父自然不会考你那些《三字经》之类的小儿科。我问你,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该如何立身处世?”
听到这个问题,应夫人的心里不由咯噔一下:应梦云年方八岁,如何知晓这些?应泰分明是有意为难!不禁向他投去埋怨的目光。这一切,应泰自是视而不见的。
凝儿站在应梦云身旁,也是一头雾水。平日虽是陪着小姐读书,可大多时候,都是小姐一个人在读。《三字经》她虽未完全看完,却也还知道。可这“明明德”又是什么?
应梦云却是胸有成竹,镇定自若地一笑,回答道:“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此谓知本,此谓知之至也。”
应梦云对答如流,令在场的所有人都是吃惊不小。应夫人与凝儿自是为她开心。
应泰也不禁纳罕起来,脸色自是有些缓和。可心里却还想着也许只是碰巧而已,便又是问道:“为父再问你,何为‘中庸之道’?”这个问题,比得适才所问,更是超出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所涉猎的范围。
“不偏之谓中,不易之谓庸。中者,天下之正道。庸者,天下之定理。”应梦云仍是气定神闲、不慌不忙地回答了出来。
这下,应泰才愿意承认应梦云不是碰运气。不想她小小年纪,竟是熟记了这些深奥之识,想来的确是自己小瞧了这个女儿了。如此一来,他的怒气也是逐渐消散了去。
听到应梦云回答得头头是道,凝儿看向她的目光中满是崇拜。
父女二人一问一答间,应夫人一直在察言观色。见到应泰脸上渐渐没了怒色,终是完全安下心来,趁热打铁地说道:“老爷,看来云儿的话不错,是你不对在先啊。”
“这……”应泰一时语塞,尴尬丛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云儿全都答了出来,爹爹便该信守诺言。”应梦云也是乘胜追击地说道。
“哈哈哈哈……应兄,你这女娃好生厉害啊!”就在应泰不知如何回应之时,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