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墙白瓦,重重宫门,将同一片天地隔成了两个具有天壤之别的世界。
一座高高城楼上,站着一位身穿金色龙袍、年过不惑的男子,面容显得颇为憔悴,身体也有些微佝,但从那远眺的双目中,仍能看出当年叱咤风云的残影。
他的身旁立着一位内侍,正担忧地看着自己的主子。今天日头不大,不时还会起些许凉风。对于常人而言,这本是个惬意至极的日子。然而皇上久卧病榻,那副身子骨怎能在此处受累呢?奈何圣意难违,他也只有随时小心伺候为上了。
“儿臣参见父皇!”一名身穿金色蟒袍、年约二十一二的少年由石阶而上,走到男子身边,单膝跪地、双手作揖行礼道。
“省儿,你来得正好,陪父皇看看这天朝的江山。”见到来人,男子的脸上露出了慈祥的笑容。少年站起,走到男子身旁,内侍恭敬地退到了一边。
“父皇,太医说您应该多休息,您怎么跑来这边了呢?”少年神色忧虑地说道。
“朕半生戎马,于乱世之中打下这万里江山。如今拖着这副身子骨,若再不好好看看,怕是没什么时间了。”男子说完,忽然眉头紧皱,剧烈地咳嗽了几声。
“父皇!”少年忙扶住男子,担忧更甚刚才。“您还是回去休息吧!”
“无妨。”男子拍了拍少年的手,微笑道:“依你看,朕将这天朝治理得如何?”
“古之君王多尊道儒二教,重农抑商,父皇儒道法同尊,农商并举,我天朝才得以百业皆兴,万方来朝。”对于父皇的功绩,少年是打心底里深感佩服的。
听到这个答案,男子似乎也很满意,笑了笑,继而感慨道:“是啊。自朕于乱世群雄之中创建天朝以来,终日乾乾,朝夕以惕,幸而无愧于天下。只是,”男子的神色渐渐变得严峻起来:“‘一将功成,万骨俱枯,’这无限江山,又是由多少尸骸堆积而成啊。省儿,你可知父皇为你取名‘省’字,是为何意?”
“父皇是希望儿臣习得圣人一日三省之德,日益长进,做个圣主明君,恩泽苍生万民,将我天朝的盛世江山世世代代延续下去。”
闻言,男子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转头看向前方。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男子重又开口缓缓说道:“但是有史以来,朝代之间的此消彼长已成定律,世世代代不过是虚妄之言罢了。”
“就算只是虚妄,只要在位者能为百姓谋福便是苍生之幸。”少年倒不认为如此,即是说出了己见。
男子也是表示赞同地点了点头,转而又是愁眉紧蹙地说道:“谈何容易啊!世人皆羡为君王者,天赋权柄,只有身在其位之人,才会知晓这万人之上的不可随心妄为。当年朕生逢乱世,却得以与你母后两情相悦,而你生于太平盛世,婚姻之事,却不得自主。省儿……”男子看向少年的目光中饱含着歉意。
“若是为此,父皇勿须再多加忧思。”原来病重的父皇今日诸多感慨
,全是为了自己的大婚之人,少年内心自责不已,赶忙劝慰道:“享受常人无法企及之富贵,自当要付常人不能承受之代价。况且阑儿她才貌兼备,温婉恭顺,待儿臣又极为周到。我与她,虽不及父皇母后鹣鲽情深,这些日子,也总算相安无事,可以做到相敬如宾了。”
听到这番言论,男子似乎放下了心中大石,舒心一笑,道:“省儿,陪父皇下一盘棋如何?”
“儿臣遵命。”话毕,少年便跟在男子身后,向城楼台阶处走去。
一直静静立在一旁的内侍也立马无言地跟了上去。
偌大的池塘内荷叶田田,粉色的荷花有的正值盛放之姿,有的含羞半开。一道石桥横跨在路口与池塘中央的亭子之间。
亭内,一名身穿龙袍的男子正与一名身穿金色蟒袍的少年下着围棋。男子落子半晌,少年依旧双眉紧锁,举棋不定。
“省儿,为何想了这么久?”男子见状,开口问道。
少年将手中的棋子放入旁边的棋盒之中,看着男子道:“父皇棋高一着,儿臣无论走哪一步,都会有失。”
听到少年的话,男子会心一笑,指向棋盘右上角,道:“你若走这里,便会失去苦心造就的阵营;而走这,”男子随即又指向棋盘右偏中的位置,道:“又会失去边塞重守。的确是要费些思量。今日就到这吧,等你想出解困之法,朕再陪你下完这一局。”说完,男子起身,在那名内侍的搀扶下,慢慢朝石桥上走去。
“儿臣恭送父皇。”对着男子的背影,少年单膝跪地,双手作揖行礼道。
待男子走远,少年站起,重新坐到凳子上,对着未解的棋局,认真思索起来。
“昕儿,让他们手脚都麻利些,一切都要在殿下回来之前准备妥当才行。”太子东宫内,一名女子对着身边随侍的丫鬟柔声嘱咐到。女子的衣着华而不艳,斜绾的青丝上插着彰显身份的头饰。
“是,太子妃。”那名被唤作“昕儿”的丫鬟行礼应声后,走了出去。
整个太子宫只剩下女子一人。她走到大门处,看着左侧的寂寥长廊,妆容精致的脸上很是平静,双目流转中也没有任何怨愤。
自始至终,她都很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太子所爱,这段姻缘不外是场政治交易。若她不是储家的千金,这太子妃的位置应该也与她没什么关联。但她要的只是成为他的枕边人,每日为他打点日常,每夜看着他的面庞入睡。
现在,她与太子虽不能琴瑟和鸣,至少也算相敬如宾。至于其他,她明白,不可奢求。否则深宫长日,只会徒增烦忧罢了。想到这,女子微微一笑,收回看向长廊的目光,准备转身进屋。
“奴才叩见太子妃。”就在女子转身之时,一名内侍急急忙忙跑上前来,双膝跪地,对着她磕头行礼。
“何事?”没有任何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女子的话语很是轻柔。
“太子殿下特命奴才前来禀
告太子妃,皇上龙体抱恙,太子今明两日都会留在乾宫内处理政事。”
“知道了。那你速去御膳房告诉昕儿晚膳不用准备太多。”似乎早就预料到这件事,女子还是云淡风轻地说道。
“是,奴才告退。”内侍起身,弯腰退下。
女子转身进到屋内。内心没有什么失望与悲戚:至少不是为了逃避她才不回来的,至少还会特命人前来告知,免她挂心。这样,她已经很满足了;这样,她就可以在这陌生的宫廷内继续做好太子妃,做好他的妻。
皇上寝宫外大院内,宫女内侍跪了一地。几位太医满脸悲痛地从屋内走出后,也在另一旁跪下。屋内,一名身穿凤袍,头戴凤冠的妇人跪在床前,满面泪水,眼眶也是红肿不堪。
妇人紧握住床上男子的右手,看着他苍白的面容,泣不成声。男子将手慢慢抽出,为她擦去泪水,蹙眉,声音嘶哑地说道:“这一生我无愧于天下,无愧于万民,只是你我夫妻数十载,你伴我风雨无数。今日我先走一步,这辅佐省儿和江山社稷的重任就压在了你的肩上,朕觉有愧啊。”
听着男子的话,妇人更是泪如雨下,泣声道:“既是夫妻,又何来有愧之说呢?你待我情深意重,登基为皇也不曾封荫六宫。你放心吧,我会好好守护我们的省儿,我们的江山的。”
男子闻言,唇角微动,眼珠缓缓地四下转动着。
“省儿,快到你父皇身边来!”了解夫君的意思,妇人连忙叫到,并退到了一旁。
“父皇!”一身穿金色蟒袍的少年从不远处跪行到男子床前,声音哽咽地喊道。
见到来人,男子奄奄一笑,道:“你可想出解困之法?”
“儿臣愚笨,尚未得出双全之法。”少年面露愧色地说道。
“那你可记得那日在城楼父皇与你所说的话?”男子的面容很是温和。
“儿臣不敢忘,字字句句谨记在心。”少年说出心中所想,却不明男子的用意。
看出少年的疑惑,男子轻声说道:“省儿,你附耳过来。”遵言,少年将耳朵附到男子嘴边。
男子已无半点血色的唇一翕一张了一会儿,少年重新抬起头,皱着双眉望着他。
“切记!”看着少年,男子握了握露在被子外面的右手,似乎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吐出这两个字。之后,便闭上了双眼。
退至一旁的妇人立刻跑上来,扑倒在床沿,含泪唤道:“君洋!”然而那个日夜相伴之人再也无法给她温柔眼神了。
少年亦是泪如雨下。对着男子的尸身,毕恭毕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屋外也传来阵阵哭喊声。
当时境况,《天朝列传》有载:“壬辰午月十日,始帝崩,举国同悲。臣民感其恩泽,诏令未达,皆披麻戴孝以奠之,恸哭之声撼天动地。十五日,太子省即位,尊其生母贺兰氏为皇太后,封其正妃储阑为皇后,阑之长兄储益承袭父职,是为大将军。”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