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回 与今群雄惊诡变 武当一剑灵锋芒

回到紫霄宫,已是将近天亮时分,无名真人自知难以熟睡,便在静室打坐。

他练的是玄门正宗内功心法,平日只要盘膝一坐,便可进入人我两忘之境,此际他心绪不宁,非但未能进入“禅定”境界,反而诸般幻相,纷至沓来,忽而好像置身于云水之间,与殷明珠(西门夫人)泛舟湖上,忽而好像醉卧于碧纱帐里,看常五娘红袖添香。突然浑身浴血的西门牧和暴跳如雷的唐二先生都扑向他,而百媚千娇的常五娘也突然化作了狰狞的女鬼。……好在他灵根未断,听到道观的晨钟敲响,悚然一惊,终于还是能够从幻境中解脱出来。做起吐纳功夫,心情这才渐渐恢复宁静。

朝廷派来册封掌门真人的钦使已经来到了武当山。牟沧浪闻报,立即出来迎接。

正钦使上前说道:“牟兄,认得我吗?我是特地向皇上讨这个差使,来恭驾你当上掌门的啊!”

无名真人道:“原来是褚兄,没想到一别十年,却在这里相见。听说褚兄早已在京中得意,当上了御林军的副统领了,我也应该向褚兄补贺啊?”

正钦使哈哈一笑,说道:“牟兄,你还是像从前一样洒脱。不过,你现在身为掌门,我也应该改个称呼了,赵副使,你上来见过掌门真人吧。”

那“赵副使”道:“掌门真人,我和你虽是初会,但和你的公子却是刚在不久之前在金陵见过面的。”

原来正饮使名褚千石,乃是御林军副统领,赵副使名叫赵太康,也是御林军中的高级军官。

无名真人道:“小儿在金陵多蒙赵大人照顾。不过,大人你的记性似乎不大好!”

赵太康道:“掌门真人指的是哪一桩?”

无名真人道:“五年前贫道五十贱辰,你似乎曾经来过舍下。”

赵太康微笑道:“没想到掌门真人居然会知道这件事情,真是令我受宠若惊了。不过,那次我是随众祝寿,自始至终都未有机会与真人交谈,还未算得是正式相识吧?”原来当无名真人还是中州大侠牟沧浪的时候,由于他交游广阔,他做五十大寿那天,各方前来驾寿的宾客不知多少,驾客每一个都认识他,他却是未必都认识每个驾客的。这个赵太康当时尚未在御林军任职,在江湖上也没什么名气,牟沧浪的确是不认识他的。不过,牟一羽从金陵回来,说起了这个赵太康,而且这个赵太康前来祝寿,又正是牟一羽代表父亲招待他的,牟沧浪开始知道这件事情。

无名真人是武学的大行家,一看赵太康目蕴精光,两边太阳穴微微坟起,便知他是个内家高手。心中暗自责备自己:“怎的我当时竟没注意到此人?”同时也是不觉起了一点思疑:“他与我素没交情,何以当年来给我祝寿?若说他想藉此结交名人,他却又是自甘沉默。”一个念头,蓦地从心中升起:“莫非他这次前来,也是另有目的?”

钦使亲临紫霄宫拜会掌门,表示朝廷对武当派的尊重,但也不过例行公事而已。寒暄已毕,无名真人叫儿子代他送客。

出了紫霄宫,赵太康忽道:“听说公子昨天抓住了一个偷上武当山的人?”这件事发生在紫霄宫前,许多人都在场的,牟一羽自是不能隐瞒,说道:“不错,是有这件事。但我却不知此人是谁。”

赵太康道:“我倒知道。这人名叫连横,是四笔点八脉连家子侄。听说他当场受了暗算而亡,不知公子已查明是哪种暗器了吗?”

牟一羽情知瞒不过他,说道:“有人怀疑是常五娘的青蜂针,其实不是。”

赵太康道:“何以知道不是?”

牟一羽道:“中了青蜂针的毒,脸上呈现青色,连横死时,脸色却是黑的。”

赵太康道:“有没有在他的身上取出暗器?”

牟一羽道:“没有,一枚小小的毒针。也不知射入他的身体哪个部份,要是用到解剖尸体的手段,似乎又嫌太过残忍了。不过在场的有一位对毒药极有研究的泉老先生,认为连横中的不是青蜂针,就是根据他的判断。”

赵太康道:“你说的这位老先生,敢情就是有天下第三使毒高手之称的泉如镜?”“天下第三”和“极有研究”之间,当然还是颇有距离的。

牟一羽心头一凛,但也不便修改刚才所说的话,只好说道:“不错。赵大人是否觉得他的所见有不到之处。”

赵太康不置可否,半晌说道:“连横的尸体呢,可否让我看看?”

牟一羽道:“已经埋葬了。不过,赵大人要看,也不困难,埋葬之处,就在前面山岗,只是薄葬。”要知他虽然有所顾忌,不想别人发掘连的死因。但钦使提出要求,他又怎能拒绝。

武当弟子当然不会给连横筑坟,掩盖棺木的不过是松散的浮士,赵、牟二人合力,很快就扒开了,赵太康揭起棺盖,说道:“我的所料果然不差,你看!”

不必他来提醒,牟一羽亦已注意到了。只见连横的脸上一片蒙蒙的青色,虽然颜色不是十分明显,但经过了一日一夜,青色末褪,可知中毒之深。

牟一羽只好说道:“如此看来,似乎真的是青蜂针了。赵大人,你、你是怎样料到的?”

赵太康没有正面回答,却道:“如此看来,不但常五娘曾经来过,唐先生也曾经来过!”

牟一羽情知他说的是实,但却不能不敌意问道:“赵大人何所见而云然?”

赵太康道:“只有唐二先生有那种可以在瞬息之间改变中毒肤色的药粉,而且在下药之际,要令那么多人毫无知觉,恐怕也只有他才有这个手段!”

牟一羽见他变了面色,不由得心中一动,使即故意说道:“谁也知道常五娘是唐二先生的外室,他替这妖妇掩饰,那也不足为奇。”

赵太康道:“恐怕不只是掩饰这样简单。”

牟一羽道:“那么依赵大人之见……”

赵太康道:“杀人灭口!”

牟一羽吃一惊道:“杀人灭口?”

赵太康道:“看来唐二先生和常五娘都是不愿那个连横落在你们的手中的,他们用的手段虽然不同,但同样都是恐怕连横泄漏和他们有关的秘密。”但他所猜想的是什么“秘密”。可没有说出来。牟一羽自也不敢多问。

牟一羽回转紫霄宫,把此事告诉父亲。

无名真人道:“羽儿,你到过辽东,你知道有个黑鲨帮吗?”

牟一羽道:“听说黑鲨帮是贩卖私监的,本来是在江南,后来在江南站不住脚,帮主罗江峰跑到辽东,重建此帮。爹爹,你因何问起黑鲨帮?”

无名真人道:“那个连横,正是罗江峰的副手,你想他们能在辽东建帮,要是背后没有靠山,做得到吗?”

牟一羽道:“你是说他们和满洲人有关系?”

无名真人道:“这点是不用怀疑了,我怀疑的,唐二先生有什么把柄在他手上,怕他泄漏秘密,要杀之灭口。”

牟一羽大吃一惊,“如此说来,莫非唐二先生,常五娘、连横他们三人都是一丘之貉?“”

无名真人不置可否,说道:“好了,我要静坐一会,你去墓园替我慰问不歧吧。他昨晚受的伤很重.你顺便带两颗九天琼玉丸给他。”

牟一羽觉得父亲的言辞似乎有点闪烁,不觉又是惊疑,心里想道:“莫非爹爹还有一些什么瞒着我么?”

他应了一声,跟着问道:“爹爹还有什么吩咐?”

无名真人道:“没什么了。啊,对,你出去的时候,叫他们把玄通唤来见我。”玄通是在清虚观中管理杂工的道人。

牟一羽没有猜错,他的父亲的确是有件事情瞒着他。自从那聋哑道人露出本来面目之后,无名真人就已知道牟一羽在辽东所遇那个蒙面人一定是他无疑了。但唐二先生在昨晚又是给他打跑的,不知聋哑道人究竟是友是敌?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无名真人也想不通,那聋哑道人怎能离开武当山一个多月而没人发觉?

墓园的灵房中,内进那间房间,现在就只剩耿玉京和他的义父不歧了。他的姐姐蓝水灵在天亮时候已经回家。

不歧好像是发梦呓,忽地叫道:“不是我,不是我。”呼吸急促,额上都露出青筋。

耿玉京掌压他的风府穴,助他调匀气息,不歧醒过来了。

他一张开眼睛,看见耿玉京坐在他的身旁,好像忘了耿玉京本来就是一直守护着他的,似醒非醒的又在叫道:“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

耿玉京轻轻摇了摇他说道:“义父,我当然相信你,昨晚我已经相信。姐姐也都和我说了,杀害我的养父母是那唐二先生,不是你!”

不歧道:“京儿,你,你说什么?”

耿玉京道:“你不是凶手,我已经知道了!”

不歧道:“什么,你都知道了么?”

耿玉京心中酸痛,“义父,怎的你连昨晚的事情都忘记了么?不错,最初我怀疑你是杀我养父母的凶手,但后来不是都说清楚了么?”

不歧道:“我说的不是昨晚之事!”

耿玉京默然说道:“你误杀我爹爹的事情,如今我也不怪你了,别提它吧!”

不歧道:“我说的也不是这一件事情2”

耿玉京不觉一怔,问道:“那你要说的是什么事情?”

不歧深深吸了口气,说道:“我说的是你的外公,亦即是我的师父两湖大侠何其武被害的那件案子!”

耿玉京知道这件案子关系极大,“啊”了一声,不敢插话。

不歧道:“这件案子,连掌门真人都曾怀疑我是凶手!”

耿王京道:“不,我知道掌门真人的用意,他是恐防你自寻短见,因此要着落在你的身上把那凶手找出来!”

不歧的精神似乎好了一些,跟着说道:“我知道,但说老实话,我对掌门真人也不敢十分相信,我只能相信你!”

耿王京道:“好,那你对我说吧!”

不歧道:“掌门人问我当年的真相,有件事情,我是瞒住他的,师父被害那天晚上,其实我曾经回过家里!”

耿玉京“啊”了一声,但随即说道:“义父,你见到什么?我仍然相信你不是凶手!”

不歧面露笑容,说道:“多谢你。”于是说出那天晚上他的所见所闻。

“我回到家里的时候,正是那凶手逃出来的时候。师父临终之前骂的那声:“畜牲’!我也听见了。”

耿玉京心头颤栗,“畜牲”二字,通常只是父亲骂儿子,或者师父骂徒弟的啊!那个凶手是谁?既然不是义父,难道,难道

不歧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说道:“怪不得师父要骂畜牲,那个逃出来的凶手,他的面貌简直和我一模一样!而且他的背影又和你的父亲有几分相似!”

耿玉京呆住了,过了一会,方始出得声:“有这等事!”

说到此处,不歧脸上现出非常痛苦的神情,捶胸说道:“我真该死,师父对我思重如山,我却不敢挺身和杀害师父的凶手搏斗,当时我竟然给吓得躲在暗处,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给那凶手发现。”

耿玉京道:“那个凶手的武功比你高出许多,当时如果你露面的话,只怕也是白饶一条性命。”

不歧说道:“我不仅贪生怕死,还是个卑鄙小人,在这样重要的关头,我还只是为了本身的利害打算。”

耿王京正想劝他不要太过自责,不歧已在继续说道:“凶手身法快极,转瞬已是越墙而去,我听得老家人何亮的脚步声跑进师父卧房,此时我本来应该进去的,可我还是未敢露面。因为我恐怕师父已是伤重垂危,他把那个凶手当作是我,倘然再见到我的话,一个可能是立即给我气死,一个可能是见面就骂,容不得我辨明,万一他就死了,我的嫌疑岂非更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

耿玉京这才知道他刚才的自责乃是指这一件事,心中也是觉得义父私心太重,甚不应该。

不歧苦笑道:“京儿,我把最见不得人的心事都对你说了吧。即使你因此杀我,我也甘死无辞!我一向妒忌你的父亲,尤其在他抢了师妹之后,我更是很他人骨。当时,或许就是由于我的偏疑,我的确是有几分怀疑那个凶手就是你的父亲,也‘希望’那个凶手当真就是你的父亲!”

耿玉京隐隐感到几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味道。当下说道:“事情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当时不管你是有心之错,或无心之错,总之,知错就好,我一出世就蒙你教养之恩,我总还是把你当作义父的,不过……”

不妓收敛了嘴角挂着的笑意,连忙问道:“不过什么?”

耿玉京道:“不过,怀疑也总得有几分事实做根据的,我想知道你因何怀疑我的父亲。”

不歧道:“你不说我也要告诉你的,你知道那晚我因何赶回家吗?”

跟着自问自答:“因为我刚刚听到一个消息,说是你的父亲已经做了满洲奸细,已经从关外回来,明天就会回到家里,因此我要赶回来告诉你的外公。”

耿玉京道:“你这消息从何而来?”

不歧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红,显得甚为尴尬,终于还是说了出来:

“是常五娘告诉我的,我和她有了不应该有的关系。我知道她行为不端,但也知道她交游广阔,消息灵通,我、我这就抱了宁可信其有,不敢信其无的态度,啊,刚才我说到哪里?”

“你说到听见何亮的脚步跑入我外公的卧房。”

“对,正在那个时候,常五娘突然在我身边出现,示意我赶快离开,我就糊里糊涂跟她走了。

“到了无人之处,她说,你洗脱嫌疑最好的办法就是明天方才回去,假装完全不知道这件事情。而且她又告诉我一个据说是最新的消息,可以断定你的父亲就是弑师的逆徒的。”

“那最新的消息又是什么?”

“说是你的父亲身上藏有霍卜托的一封信,霍卜托是满洲大汗努尔哈赤的卫士,其时已经潜入京师,计划在京师谋得一官半职,为满洲人做卧底的。要是从你父亲身上搜出这封信来,就可坐实他的罪名了。”

耿玉京忍不住道:“请五娘又怎能知道得这样清楚?”

不歧叹道:“我当时只是想把你的父亲置于死地,她不肯说消息的来源,我亦无心追问!”

耿五京道:“这个霍卜托我曾经见过,他的身份虽然复杂,但决不是满洲好细,不过,说来话长,以后有机会我再说给你听。义父,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可曾怀疑过常五娘也是满洲好细?”

不歧道:“经过那晚之后,我才开始怀疑。”接着说道:“第二天我和何亮一起,在盘龙山碰上你的爹娘。嗯,我必须告诉你一件事情,我并非饰辞狡辩,当时我和你的父亲搏斗,不错,你的父亲是伤在我的剑下,但其实他的剑法是远远在我之上的,致他于死的,是因为他中了常五娘的毒针!”

耿王京咬牙道:“我早已料到是这样的了。”

不歧继续说道:“那封信我并没得到手,见是见过的。当时你的母亲在行囊中找出过,给了你的爹爹,后来你爹爹死后,不知怎的就不见了。但我总算也查明了一件事情,你爹绝对不是弑师凶手!”

耿王京松了口气,说道:“此事明白就好!”

不歧叹道:“可惜是明白的少,不明白的多,我自问与人无仇,我不懂那人为何要扮成我的模样,移祸于我?”

耿玉京道:“我看那人不是移祸于你,而是要陷害我的父亲!”

不歧道:“你的意思是那人早已知道我对你爹有心病,是以特地这样做,让我怀疑是你的爹爹?”

不歧当时的确是曾经有此怀疑,是以才会发生第二天他“误杀”师弟耿京士一事,所以听了默然不语。

耿玉京道:“江湖上通晓易容术的人虽然不少,但最擅长此术的似乎还是唐仲山那老贼和得自他的真传的常五娘!”

不歧道:“你怀疑是常五娘?”

耿玉京道:“常五娘轻功超卓,凶手一瞥即逝之后,她很快就出现在你的身边,焉知不是她去而复回?”

不歧道:“但那人并非女子。”

耿玉京道:“对一个精通改容易貌的人来说,女扮男装,扮得维妙维肖,也不稀奇。”

不歧摇头道:“不对。”

耿玉京道:“因何不对?”

不歧道:“那人的轻功,身法非常特别,和常五娘的身法截然不同!”

耿玉京对常五娘的武功,当然不及不歧之深悉,只好让他自话自说了。

不歧继续说道:“十八年来,我一直猜想不透这人是谁,直到昨晚,才有新的发现,但也还不敢说是就已揭开谜底。”

耿玉京连忙问道:“义父,你发现了什么?”

不歧道:“昨晚在你进来之前,有一个人曾经来过。”

耿玉京道:“谁?”

不歧道:“东方亮。”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哦,原来东方大哥来过了。他为什么不等我呢?”

不歧道:“那我就不知道,当时,他与掌门人交手,他们或者以为我尚在昏迷未醒,其实我已经醒了,东方亮一听得你在外面叫唤的声音,立即超墙而去。掌门人似乎也是有心放他走的,加上一掌,那一掌却是推送之力。”

耿王京道:“但这件事和十八年前的那件事又有何关?难道你以为……”

不歧好似在思索什么,忽地说道:“我以前虽然也曾与东方亮交过手,却未曾见过他的轻功。”

耿玉京道:“他的轻功怎样?”

不歧道:“他那飞身越墙的身法,和十八年前我所见到的那个凶手的身法,正是相同!”

耿玉京道:“东方亮是西门燕的表哥,虽然他的年纪比西门燕大得多,但顶多也不过是三十二三岁出头吧,怎能是当年凶手?”

不歧道:“北方生长的少年,十四五岁的年纪,也长得相当高大了。你的父亲当也不过二十岁年纪,而且,东方亮的身材不也是和你有点相像吗?”

耿玉京摇了摇头,说道:“无论如何,我都不相信一个十四五岁的孩子能够做出那件案子!”

不歧道:“我也不敢断定凶手就是他。但他那轻功身法十分奇特,凶手即使不是他,和他恐怕也有很深的关系。”

耿玉京虽然年轻,思路倒是颇为周密,说道:“换句话说,所谓有很深的关系,即是曾经传授栓他武功的人了。若然不是他的父亲,就是他的师父。”

不歧道:“除了这两人之外,还有一个。”

耿玉京怔了一怔,道:“你是说他的姨母西门夫人,不对,不对,决不会是她的!”

不歧并没反问,却道:“也说不定那个凶手和他是先后同门。只不过我们未知罢了,京儿、你。你……”

忽然他就说不出话来了!

耿玉京道:“义父,你怎么啦?”忽见他的喉头一缕鲜血射了出来。

不歧已经死了,他突遭暗算,一命呜呼,片言只语都没留下。但他虽然说不出话,临终之际,中指却已经伸出来的,指向窗口。

耿玉京心道:“不错,给义父报仇要紧!”无暇思索,立即穿窗而出。

墓园筑在紫霄峰下,他追出墓园,只见一条人影已是跑上山坡。看那人的轻功身法,只有在自己之上,决不在自己之下。

人影转过山坳,他不是要跑上紫霄峰,而是转过方向奔向紫霄峰侧面的一个山峰,那个山峰是未曾开僻的,比紫霄峰更险!

但耿玉京纵然明知追他不上,也是非追不可的,也不知是否天从人愿,一个奇迹突然出现了。

那人不知怎的,忽然停了下来,侧着耳朵,好像在听什么,他背向耿玉京,耿玉京看不见他脸部的表情,但见他身形一闪,突然就在一块石头的后面消失了,那块巨石远看似一个整体,其实却是两块挤在一起的大石,中间有个能够藏身的缝隙的。

耿王京虽然看不见他脸上的戒备神情,但从他的这个动作也可以猜想得到,他是发觉敌踪,故而躲在暗处,伺机伏击,耿玉京不觉有点奇怪:“如果他发觉有人跟踪,他这样躲藏也是瞒不过背后盯着他的那双眼睛的,难道还另外有人躲在他的附近,又或者只是他的疑神疑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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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此时耿玉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立即全速施展轻功,向那人匿藏之处扑去。

距离已经在三十步之内,忽听得那人一声大喝:“着!”一把碎石打了出来。

但奇怪的是,他最先的一把石子是打向前方的,石雨纷飞,却未见有人影出现,跟着的一把石子,才是反手打向正在向他扑来的耿玉京。

耿玉京早有准备,一招“云涌风翻”,剑势如环,把那些碎石子扫荡开去。

一阵叮叮之声,宛如繁弦急奏,耿玉京虽然扫荡了向他飞来的碎石,虎口亦已给震得隐隐发麻。那人是将一块石头捏碎来打他的,功力之高,可想而知。倘若不是耿玉京的内功近来亦已大有进境,莫说与这人交手,只这一把碎石,恐怕就要把他打得遍体鳞伤。

说时迟,那时快,那个人已是出现在他的面前了。

出乎耿玉京意料之处,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他在乌鲨镇曾经碰上的那个蒙面人。

那蒙面人看见追来的是耿王京,似乎也是始料之所不及,哼了一声,喝道:“你这娃儿要来找死吗?快快给我滚开!”声音干涩,极为刺耳!”

耿玉京怒从心起,喝道:“你在关外害死慧可大师,如今又害死我的义父,舍了这条性命,我也要与你拼了!”喝骂声中,已是一剑斜刺过去。这一剑,招里藏招,式中套式,端的是狠辣非常。

蒙面人竟然不躲不闪,伸手就抢他的宝剑,耿玉京剑势陡然一转,斜削过去,满以为最少可以削断他的两根指头。哪知这人的空手入白刃功夫奇妙之极,刹那之间已是变为点穴的指法,屈下四根指头,只有中指点向他的关元穴,高手搏斗,只争毫发之差,他屈下四指,刚好避开剑锋。但中指却已堪堪点到耿王京的脉门了。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耿玉京陡地一矮身形,剑尖反挑对方小腹。蒙面人只道他的招数已经使老,没想到他居然还是余势末衰,在如此情形之下,蒙面人倘若继续强攻,势必两败俱伤不可!蒙面人只好吞胸吸腹,先行避招。高手搏斗,只差毫厘,耿玉京的剑尖就差了那一点儿,连对方的衣裳都未沾,但那蒙面人由于吞胸吸腹,身躯缩后几寸,他的指尖也就未能点着耿玉京的穴道了。

掌风剑影之中,双方倏地由合而分,表面看来,大家都没有吃亏,但耿玉京的脉门已是火辣辣作痛,须知蒙面人的内功比他深厚得多,指头虽没点着他的穴道,那股劲道,已是足以令他虎口酸麻。

耿玉京吸了一口气,剑走轻灵,继续采取攻势,有如水银泻地,无孔不入,他出剑的劲道虽然不足,但已是极尽轻灵翔动之妙。蒙面人倘若不能一掌将他打死,可还当真不敢欺近他的身前!

蒙面人饶是胜券稳操,也不禁心头微凛:“相隔不过数月,这娃儿的剑法竟然精进如斯,若不杀他,终是后患!唉,但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又怎能下这毒手。”心神稍分之际,只听得“嗤”的一声轻响,蒙面人的衣袖给剑尖划开了一道裂缝!蒙面人一咬牙龈,心道:“这娃儿与我缠斗不休,只怕还有强敌在旁窥伺,罢了,罢了,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只好让这小鬼去见阎王吧!”杀机一起,迅即虚劈两掌,退了三步,他这是倚仗功力深厚的以退为进的打法,他的劈空掌已足以抵挡对方攻势,只待对方气力稍衰,他的虚拍立即就可变为实招,取对方性命。

不过片刻,耿王京呼吸已是为之不舒。蓦地想起师祖所传心法“任他如泰山压顶、我只当清风拂面!”接着,慧可大师在断魂谷石室中给他讲解的“庖丁解牛”的妙理也似一道灵光从他心头闪过,庖丁解牛,以“神遇”而不以目睹,以目睹而目无全牛。耿玉京一悟妙理,遂将生死置之度外,眼中所见,只有蒙面人的一双手掌,剑法也更进一层,好像不是用手使剑,而是用心来使剑,跟着对方掌势的变化,随心所欲,乘假抵隙,着着争先。如此一来,他使剑已是便无须使用多少气力,蒙面人的“耗”字诀就难以见效了。蒙面人的内力深厚,但在剧斗中也是要消耗的,久战下去,胜负难料,蒙面人看出这个危机,立使险招!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他的双掌已是划出一道圈圈,从掌法变为剑法!耿玉京做梦也想不到这蒙面人竟然能够以掌代剑,使出太极剑法,而且正是可以克制他此际所使的这招“白虹贯日”的剑法。

在这危急关头,耿玉京参悟的上乘剑理发挥了妙用,只见他剑尖一抖,陡然飞起了七朵剑花,从“白虹贯日”倏地就变为“七星伴月”,蒙面人的七处要害同时被攻,倘若还是要硬抢他的宝剑,身上势必添了几个窟窿。

耿玉京这一招随机应变的反击,本来可说是已经到了剑法通玄的化境。但不料这一招也是业已在蒙面人所算之中。

两人动作都是快到了极点,几乎是在同时变招,蒙面人的双掌划着圈圈,圈子未曾合拢,已是滴溜溜一个转身。无须用手帮忙,一个“金蝉脱壳”,身上穿的外衣已经解开,飞了起来。好像化成了一片乌云,朝着耿玉京当头罩下!

耿玉京剑光飞舞,蒙面人的那件外衣在他的剑光中化成了片片蝴蝶!但在这瞬间,耿玉京的目光由于被“乌云”遮掩,却已看不清对方拿势的变化了。

蒙面人抓着这瞬息即逝的时机,轻飘飘的一掌向耿王京打来,无声无息,倏忽而来,但蕴藏的内力却是非同小可。

眼看耿王京就要伤在他的掌下,蒙面人忽然想到耿玉京小时候和他戏耍的情景,他在武当山这么漫长的岁月之中,心境是十分寂寞的,除了无相真人之外,和他最亲近的人就是这个小孩子。“唉,我怎能如此?即使不念无相真人对我之恩,我也不能毁了他的一生啊!”他这一掌本来可以打得耿玉京不死也要重伤的,心念一动,硬生生的收了七分内力、想一掌把耿玉京打得晕了过去,也就算了。

不料耿玉京的内功造诣,已是在他估计之上,只听得耿玉京“哎哟”一声,脚步踉跄,却并未跌倒,说时迟,那时快,耿玉京的剑尖上吐出碧莹莹的寒光,已是刺到他的面门!

但在这生死立判的时候,耿玉京的心念亦是有如电转,委实下不了决心——是杀他呢?还是不杀他呢?

他是领教过这蒙面人的本领的,蒙面人刚刚那一掌对他手下留情,他怎会不知?和上一次他在乌鲨镇和那蒙面人交手的情形如出一辙!亦即是说,蒙面人对他手下留情,不是第一次,而是第二次了!

“他两次可以杀我而不杀我,我怎么可以一剑就取了他的性命?”

“但义父之仇,我又怎么可以不报?还有慧可大师的一条性命,难道也可以让它平白送掉不成?”

心念电转之际,他唰的一剑,已是刺到了蒙面人的面门。

但这一剑他是划得很轻很轻,只不过是划破了那蒙面人的面巾,连一片皮肉都没伤着!

“哼,我倒要看你是……”

一个“谁”字,没说出口,耿玉京就呆住了。

他已经看见了那蒙面人的庐山真面目!

当真是恐怕连做梦都想不到,这蒙面人就是服侍无相真人的聋哑道人。在这十多年中,几乎是朝夕和他相见的人。

如今他才知道那聋哑道人佝偻的身型,痴呆的表情,都是假装的。

但此际,他挑开了聋哑道人的蒙面巾,聋哑道人倏地又恢复了平日的形状了。

耿五京失声道:“是你!”

“聋哑”道人忽然苦笑道:“玉京,你错过了杀我的机会,你可莫要怪我对不住你了!”

说到“对不住”三字,手起掌落,耿玉京的心头还在一片混乱,登时就给他打得不省人事,也不知是死还是活了。

送葬的行列已经进入墓园。

无相真人的棺材由八个人合力扛抬,其中四个是武当派的大弟子,另外四个是无相真人生前的好友。主持葬礼的则当然是准备接任的新掌门人无名真人。

日到中天,是无相真人的棺材该人土的时候了。

无名真人念偈道:“能所双忘,色空并遣,大千色相,尽属虚无。既破我执,亦破法执,解脱皮囊,便登乐土!”

四名武当派弟子抬起棺材,正待放入墓穴,忽地有人大叫道:“且慢!”声到人到,是个年约五旬的灰衣人,双臂一振,托住棺材。正是;

寻仇吊客来何速,入土为安尚未安。

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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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十五回 独处墓园怀旧侣 惊闻密室揭私情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回 梦幻尘缘难再续 飘零蓬梗欲何依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九回 遍洒虚空无障碍 妙参禅理出重关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十三回 鸿爪雪泥何处觅 冰心铁胆两相牵第七回 萍水孽缘难自解 江湖侠骨恐无多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十二回 陌路逢仇施辣手 寒潭照影起疑心第一回 未泯杂念参无相 三戒当持号不歧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八回 幽谷寄情收义女 金盆洗手斥强梁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四回 恩同义父犹藏诈 逼露庐山始识非第六回 密遣下山传秘笈 偶逢道友创新招第十六回 应笑我乱挥宝剑 问何人会解连环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十一回 身陷囚牢成绝学 客奇蒙面创新招第二回 各逞机谋缘底事 自疑身世感亲情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十四回 中州一剑应无恙 海角何人自放歌第五回 无相无碍观自在 不歧不谈训终违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第三回 空嗟变幻迁枯骨 莫测高深立掌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