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孤雁离群声亦悲

于是,薛芸芸又道:“所以,钱老爹的主意,我一直很感激他,但我却不能嫁给老庄主……”

慕由全心想:这敢情好,却又问道:“为什么?”

薛芸芸道:“我不是说过吗?我不能嫁给年纪那么大的人,少在主懂得我的意思吧?”

慕由全想了一想,道:“有道理,年纪轻轻的女人,就准备要守寡,确是令人难受的事……”

他话才一出口,才发觉有语病,这话不等于在咒他老爹是个行将就木的人吗?

薛芸芸道:“少庄主懂得我的意思便好,所以为了不使钱老爹这个媒人下不了台,我们父女还是早点离开贵庄的好……”

慕由全对他刚才的语病,甚感尴尬,可是一听薛芸芸又提出离开的打算,立刻紧张得忘了适才的尴尬,道:“若是我有适当的安排,贤父女是不是还有意留在敝庄?”

薛芸芸道:“这倒可以考虑的…”

慕由全忙道:“那么待我想想办法……”

他欲言又止,其实是正不知如何在对方父女面前,暗示自己爱慕薛芸芸之意。

薛芸芸道:“少庄主最好立刻能说出你的办法来,否则我们实在不好意思再呆下去!她的意思很明显,就是说,她们父女还有意留在春花庄,只是怕使钱棠难堪,所以不得不走。

慕由全偏不生找出挽留的藉口,一来他实在也不能撵走钱棠,否则这倒是两全其美的办法。

二来在这时刻,他脸皮再厚,也不敢为自己求亲。

于是他只好道:“这样好啦,贤父女若是肯留下来的话,我保证此后决对没有其他人敢胡闹向姑娘提亲……”

所谓“其他人”当然不包括他自己,薛芸芸哪会听不出他的弦外之音。

她看了刘宾一眼,很显然要刘宾说话。

刘宾沉吟一会,道:“少庄主实在也大可不必这样……”

慕由全茫然道:“这…这不是很好吗?老丈何以要反对?”

他语气透出紧张,显然搞不清楚刘宾话中之意。

刘宾倏地露出笑容,道:“少庄主如是这样做的话,我家姑娘岂不要误了一辈子的青春?”

慕由全嗫嚅道:“这……这不会吧?”

刘宾道:“怎么不会?少庄主要真的禁止全庄的人向小女提亲,不就绝了小女嫁人的路吗?”

慕由全打了一下自己的脑袋瓜子,笑道:“我真糊涂,我应该说禁止任何人替家父向姑娘求亲才对,是也不是?”

刘宾道:“这就是啦,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合适的人选,还得靠少庄主撮合…”

慕由全道:“话说得是,可惜敝庄尽是庸碌之人,实在没有人够资格匹配薛姑娘。”

刘宾道:“少在主这话就不对了。”

慕由全道:“有何不对之处?还请老丈指教!”

刘宾道:“贵庄卧龙藏虎,真可谓人才济济,少庄主怎说是没有人可以匹对小女呢?”

慕由全道:“在下说的是实话……”

刘宾摇摇手,道:“比方说.少庄主便就是一等的人选,所以老夫说少庄主刚才的话,确是打逛,对也不对?”

幕由全听得心花怒放.差点手舞足蹈起来,脸上禁不住露出吃吃的笑容。

这神情看得薛芸芸几乎噗嗤笑出声来,但她装得很像,道:“爹,少庄主已经有了家室,您提他作什?”

刘宾道:“打个比方又有什么关系,也好叫少庄主知道老夫选婿的条件。”

他转向慕由全道:“少庄主,你说对也不对?”

慕由全猛然点头,道:“老丈说得是…”

刘宾突然叹了一口气,道:“可惜春花庄中,除了少庄主之外,再也找不出第二位人选,可以匹配小女……”

慕由全已经被逗得心痒难耐,不由得脱口说道:“老丈如果不嫌弃的话,在下想…”

刘宾紧迫着他道:“少庄主莫非有意向小女求婚?”

慕由全点点头,薛芸芸微低螓首,徐徐道:“爹,咱们怕高攀不上……”

慕由全肃容道:“姑娘这话真要折煞在下了……”

薛芸芸缓步走到慕由全之前,道:“少庄主,我要是将我们父女的遭遇说了出来,你未必肯娶我,只不知你信也不信?”

慕由全闻到她身上传来的阵阵清香,登时豪气一壮,哈哈笑道:“笑话,在下生平还没碰到过什么不敢做的事,姑娘不信将你的难题说出来,看我怕是不怕?”

薛芸芸浅然一笑,道:“不瞒少庄主,我们父女是为了逃避仇家寻事,才会如此狼狈……”

幕由全道:“姑娘敢是怕与在下成亲之后,连累了在下?”

薛芸芸点点头,幕由全心头一阵甜蜜,道:“坦白讲,换上别人,怕没有人敢收留你们,可是,我慕由全就不管这些,这事由在下担待好了,姑娘不用耽心。”

话已经说得这么明显,薛芸芸实在没有拒绝之理,因此刘宾道:“少庄主请再考虑看看,因为我那仇家可不比寻常江湖人物……”

慕由全道:“不是在下夸口,江湖上提起咱竹林院三个字,大概还叫得响,我既已答应担待贤父女之事,你们就不必再为了些许小事心烦!”

他这话确非吹牛,薛芸芸倒是很相信,问题在慕由全要是得知这其中牵涉到西南秘门,他就不敢如此夸口。是以薛芸芸决定要使他深知她和刘宾两人,只不过牵连到一件事常的江湖仇杀而已。

于是薛芸芸道:“话虽是这么讲,但我们还是尽可能保持秘密的好,否则实在使人难于安心……”

慕由全道:“既是如此,就依姑娘的意思,在下决计不会将贤父女的身世让任何人知道……”

薛芸芸道:“这样还不够秘密……”

慕由全道:“姑娘的意思是?”

薛芸芸道:“少庄主最好能在春花庄外,另外替我们父女觅一清静处所,好叫我们在那里过段安静的日子……”

慕由全考虑一下,道:“使得,附近有一座丛林书院,是本庄产业之一,在下立刻命人安排,姑娘随时可以搬进去住!”

薛芸芸道:“那边安全吗?”

慕由全道:“安全绝对没有问题,此外在下还会挑选几名亲信前往守护,姑娘大概可以放心了吧?”

薛芸芸道:“这样最好,不过这事万不能让太多的人晓得,以免泄密,尤其钱老爹更要防他知道……”

慕由全见她如此安排,无异于金屋藏娇,这金屋藏娇之事,岂能让钱棠知道?

是以,慕由全立刻说道:“当然不能让钱棠知道……”

刘宾道:“事情既已如此决定,依老夫看,不如今夜就搬过去住,然后择日为你们完婚,也好了却老夫一桩心愿,少庄主的意见如何?”

慕由全料不到得来竟这么不费功夫,大喜道:“一切但凭老丈吩咐,在下立刻护送两位到新居去!”

薛芸芸道:“使不得,那会引起钱棠的疑心。”

慕由全沉吟道:“可是两位从现在开始的安全,已经是在下的责任,在下如果不亲自送你们过去的话,实在不大放心!”

薛芸芸道:“施总管这个人怎么样?靠得住的话,就让他送我们到丛林书院去。”

慕由全道:“嗯,施本才倒是个适当的人选……”

刘宾不愿时间拖下去,忙道:“就这样决定好了。”

慕由全离开之后,薛芸芸和刘宾便在一名慕由全心腹引领之下,潜出春花庄。

现在通往慕由全所提那座丛林书院的路上,就只有刘宾和薛芸芸两人,幸好月色很亮,两人藉月光前行,倒不怎么费力难走。

刘宾一面小心走路,一面悄悄对薛芸芸说道:“芸儿,那慕由全看来已被咱们说得昏昏沉沉,我们逃走的计策,总算成功了!”

薛芸芸道:“义父,您别以为慕由全真那么糊涂,此刻我们根本还没有逃走的机会!”

刘宾仔细看了看前前后后,发觉连个跟踪的人也没有,不由讶道:“女儿这话是什么道理?”

薛芸芸道:“女儿敢打赌,我们背后一定有春花庄的人暗暗跟踪,要是我们一有逃走的企图,那些人一定会出面拦截,义父信也不信?”

刘宾道:“芸儿你别吓唬人好不好!”

薛芸芸道:“义父要是不信的话,咱们试试逃走看看,一定可以证实女儿之言不假!”

刘宾见她说得如此有把握,童心大起,道:“好呀,但万一被那些人找到了,岂不要糟?”

薛芸芸笑笑,悄悄对刘宾一阵耳语,刘宾迅即露出笑容,连连点头。

两人又继续向前走,大约走了二十来丈,薛芸芸暗中作了一个信号,刘宾会意,两人几乎同时动作,下子闪入路旁的一棵大树之后,然后屏息窥视来路。

不一会,果然有三名汉子神色匆匆地快步跑了过来,四下探望着。

其中一名汉子道:“怪了,怎不见了人影?”

另一人道:“老丁,你继续向前追追看,我和老梁在这附近搜查一会,绝不能让他们溜掉……”

老丁答应一声,就要往前追,不想躲在大树后的薛芸芸突然说道:“前面三位大哥,你们在找什么人啊?”

她这一发话,站在路上的那三名大汉,立刻一齐别过头来,只见薛芸芸撩着裙角,小心翼翼地从大树之后转了出来。

那三名大汉一看到薛芸芸,顿时放了心,叫老丁的那人道:“我们在找一名伙伴…”

薛芸芸此刻已走到路旁,慢声道:“怕是找两个人吧?若是找两个人的话,我倒可以指给你们知道!”

那三名大汉被说得面红耳赤,幸亏在黑夜里,否则可要他难过死了。

薛芸芸却很正经地道:“适才有两个汉子,往前面疾行过去,想是你们要找的人,你们何不追过去看看?”

这时刘宾也走了出来,道:“女儿,你同什么人在说话?”

薛芸芸道:“爹,这三位大哥在追一个同伙,我正在告诉他们适才我们碰见的那两人的去向!”

刘宾道:“是啊!那两人说不定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他对那三名汉子道:“三位大哥,你们何不追去看看?”

老丁怕他们的身份暴露,只好道:“好!多谢两位指点,我们确实应该追过去看看!”

他当先抱一抱拳,其余那两名汉子也只好抱拳离开,三个人果然往前面追过去。

他们一走,刘宾登时笑弯了腰,道:“女儿真会耍弄人,那三个人这下子反而跑在我们前面,岂不更须提心吊胆,怕走漏了我们吗?”

薛芸芸也笑道:“这三个蠢才追踪之术太差,让他们吃点苦头,给点教训,对他们反而有好处!”

刘宾收敛笑容,道:“这回我们该可以折回头,悄悄溜走了吧?”

薛芸芸又是摇摇头,道:“跑不掉的,那施本才恐怕不须眨眼功夫,就会赶到此地的……”

刘宾想了一想,道:“女儿料事如神,实在令为父甚是佩服。”

薛芸芸道:“这也没什么,义父您想想,换上您是慕由全,对我们主动答应他的婚事的举动,是不是也会起疑念?”

刘宾道:“自然要生疑……”

薛芸芸道:“这就是了,我们因为不能不赶快离开春花庄,不得已只好主动答应慕由全的婚事,只是为了证明我们的诚意,坚定他对我们信任,最好是乖乖到那丛林书院去!”

刘宾道:“你的意思是到了那里,再设法逃走,对也不对?”

薛芸芸道:“正应该如此!”

刘宾道:“那不是多此一举吗?放着眼前的机会不走,天下哪有这种做事的道理?”

薛芸芸道:。反正我们现在逃也逃不掉,就只好先取得慕由全的信任再设法了。”

刘宾道:“这么说,我们此刻正是在进行我们逃走的计划了?”

薛芸芸道:“不错,否则我们不必费那么大的劲,是也不是?”

刘宾关心的只是如何设法逃走的问题,既然薛芸芸已经这样说,当下便大为放心。

两人略事休息,正要举步前走,背后已传来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音。

薛芸芸笑笑道:“施本才一定发现那三名奉命追踪我们的蠢才,不知跑到什么地方,所以才急催马赶了过来!”

刘宾道:“这下子施本才大概也慌了手脚。”

他话才说完,果然施本才领着七、八名手下,迅速地追了上来。

他骑马冲到刘宾和薛芸芸之前,才收缰停住,那匹快马被他拉得立起了前脚,大声嘶叫。

薛芸芸抚着前胸,道:“施总管,你别吓死人好不好?”

施本才跳下马背,将马交给手下,然后施礼道:“惊扰姑娘之处,请多担待,本座是奉命前来护送两位的。”

刘宾道:“这事我们自然知道,快,快点扶老夫上马,真累死老夫这两条腿……”

施本才一招手,立刻有人拉了一匹坐骑,扶刘宾上马,薛芸芸也在施本才搀扶之下,上了另一匹快马。

施本才自然不敢打听他那三名手下的下落,道:“咱们策马徐行的话,大概一个时辰便可抵达岑烟书院。”

薛芸芸道:“岑烟书院?好雅致的名字,这地方一定相当可爱的了.’施本才道:“当然,姑娘住进去之后,必定会喜欢它……”

薛芸芸道:“但愿我有福份,可以长守岑烟书院,做个真正的女主人。”

施本才道:“姑娘这话怎么讲?”

薛芸芸道:“少庄主不是已有家室了吗?”

施本才道:“已有一妻一妾,姑娘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薛芸芸道:“知是知道了,可是却不知道这两位姐姐是不是容得了我?”

施本才突然沉默,将马催快。

薛芸芸却也策马赶了过来,对施本才道:“施总管,你怎么不说话了?”

施本才顾左右而言他,道:“说什么啊?”

薛芸芸突然叹了口气,道:“我明白啦,那两位姐姐,一定非常厉害,施总管,我没猜错吧?”

施本才苦笑一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薛芸芸这时收了马缰,将牲口拉住,那马儿微微嘶一口长气,生似不太愿意的样子,停了下来。

施本才不知道薛芸芸停下不走的用意,诧异地拉住马缰,道:“姑娘怎地不走了呢?”

薛芸芸将缰绳交在左手,伸出雪白如霜的右手,理一理飘在前额的乱发,道:“我开始有点后悔答应了慕少庄主……”

施本才被她优雅的神情,和充满淡淡幽怨的语气,弄得心神无端烦躁起来,脱口道:

“当初姑娘何必答应他?难道说是怕少庄主吃下了你?”

薛芸芸突然含嗔说道:“施总管,你这话就太没道理了,难道连你也看不出我是被情势所逼?”

她说话的神情,显得非常激动,而双眸中已见泪珠充盈欲滴,使施本才大是怜措,他道“事情虽已演变成如此局面,不过,若是姑娘无心从少庄主的话,我相信不会没有办法解决!”

薛芸芸幽幽叹口气,道:“我已经认命了,你无须如此安慰我……”

施本才倏地吼道:“认命?你甘心屈服啊?”

薛芸芸道:“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我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家父又是年迈多病,我怎能不屈服?”

施本才道:“你没想到找个人帮忙?”

薛芸芸抬眼道:“找人帮忙?”

她抿嘴苦笑,笑得凄凉万分,又道:“施总管,不要说我有没有朋友好帮忙,既使有,我也不会做这种傻事!”

施本才疑惑地道:“为什么?”

薛芸芸道:“我既已答应嫁给少庄主,就没有反悔的理由,所以我根本就没有考虑到找人帮我逃离春花庄这桩事。”

施本才沉吟未语,突然恨恨地猛夹马腹,那马儿受惊前冲,将薛芸芸抛在后头。

薛芸芸望着施本才的背影,心里觉得好笑,她深知事情已接近触发的核心,此后的进展,绝不能有丝毫失算,否则后果必不堪设想。

她将内心里的意念整理好,并平稳了情绪,然后勇敢地策马徐行,不一会便来到岑烟书院。

岑烟书院确是一座精致典雅的居处,高高的红墙被一片浓密的竹林所围绕,从大门进去,才过一道回廊,眼前便出现一片花团锦簇的美丽花圃,还有那古雅的月亮圆洞,楼台亭檄,令人入目心旷神怡。

薛芸芸处身这一座美不胜收的别墅,第一掠视在脑海中的感触,使她心如刀割,痛苦得泫然欲泣。

她心道:这么美的地方,却充满了魔障重重,此刻若是变成另外一种情势,由莫家玉莫郎来迎,该有多好?

天公的安排有时太不公平,这个地方该说是有情人长相厮守的地方呀!

薛芸芸痴痴地站在一盆盛开的黄菊之前,真是感慨万千,她觉得她宛如盆花中的那朵特别醒目的菊花,几乎所有想攀折的人,一伸手便会伸向她。

如果这伸手欲攀的人,将用爱心呵护她,不会在嗅过香味之后随手糟蹋,那么这朵花即使被攀折了,也不会有什么怨言的。

一个美丽的女人,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花开终究须人赏,只要赏花的人确是爱花的人,花儿怎会拒绝?

薛芸芸真不敢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的话,她的心将会寸寸破碎。

她不能心碎,她更不能就此退缩,薛芸芸突然生出警惕来,她叹了一口长气,低声吟道:“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

她的吟声才断,蓦然发觉背后有人掩了过来,于是她随即闭了口,装成在赏花的样子。

从背后来的那人,却在芸芸芙身后道:“姑娘,凡物有声而孤者皆然,何独雁乎?姑娘大可不必相信鲍当的诗……”

薛芸芸心头大震,徐徐回过身,面对那发话的人,竟不知如何开口……

那人年纪看来才三十多岁左右,穿着一身儒服,手中拿了一把墨骨折扇,神态优雅,表情飘逸地对着薛芸芸微笑。

薛芸芸见他没有恶意,迅即安下心来,道:“这位相公,敢是这岑烟书院的客卿?”

那人点点头,悠然一笑,道:“姑娘是?……”

薛芸芸道:“我叫薛芸芸,是……是……”

她一时不知如何表明身份,嗫嚅说不出口。

但那人好像没有注意到薛芸芸的尴尬,皱着浓眉沉吟着,然后四下略一环顾,才说道:

“姑娘何以自况为失群的孤雁呢?鲍当吟孤雁的诗句:“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虽则道尽孤寂凄凉的感触,可是后人如何评他,姑娘可知道?”

薛芸芸觉得这位读书人,真是三句不离本行,居然在陌生人面前,也在大谈诗词。

不过,薛芸芸同时心情安定了不少,她从那人脸上,看得出他并没有怀着什么恶意,因此她谈谈笑道:“汉张君诗话中,评鲍当这两句吟孤雁诗说:‘凡物有声而孤者绵然,何独雁乎?’,对也不对?”

那人露出钦佩的眼光,道:“姑娘真是才女,只不知你认为这句评语,是不是贴切?”

薛芸芸道:“评得不无道,诚然孤者皆然,可是雁孤则更为悲凉,我以为不能一概而论,只不知对也不对?”

那人问道:“何以孤雁独不然?”

薛芸芸道:“雁生而成群,雁若失群成孤,不更怜人吗?”

那人“哦”一声,薛芸芸又道:“因此孤雁与他物不同,有种禽类生下来便独来独往,孤者当然,我们岂能将它们比做雁?”

那人笑了起来,道:“这么说,我们不能笑比鲍当叫鲍孤雁了?”

薛芸芸也笑道:“鲍当因一首孤雁诗,被人叫做的孤雁,虽则讪笑的成份多,不过在我看来,也是他的光荣,相公同意吗?”

那人道:“姑娘说得是,不过谈起孤,我还有一件事请教姑娘……”

薛芸芸讶道:“还有什么事?”

那人道:“比方说,有一只失群的孤雁,正在埋怨同伴遗弃了它,可是它却全然不晓得它的那些同伴们,根本就没有遗弃它,正在关心地搜寻,暗地里想念着它,这时,你认为这只孤雁的悲鸣,是不是太没道理了?”

薛芸芸惊然抬头,道:“相公,你到底是谁?”

那人略略打量四方,看看四下无人,乃道:“姑娘,在下是忍书生谭扬薛芸芸道:“忍书生谭扬?抱歉得很,我从未听过你的名号!”

忍书生谭扬道:“姑娘当然没听说过我,我是红巾计划中的外线人物,姑娘怎会得知?”

薛芸芸一听红巾计划四个字,心下大为震动,道:“你……你是?”

谭扬道:“在下是无怀氏之民……”

薛芸芸立刻接道:“贱妾是葛天氏之民,那么,你是……”

谭扬吟道:“赢氏乱无纪,贤者避其世,黄绮之商山,伊人亦云逝,往迹浸没湮,来径遂芜废……”

薛芸芸接着吟下去,道:“相命肆农耕,日人从所想,桑竹垂余荫,寂稷随时艺,春蚕收长丝。秋熟靡王税……”

谭杨笑道:“姑娘,陶渊明是莫公子最欣赏的人物,这首桃花源诗确是引人向往,可是莫公子却要趟入俗事,不是相当矛盾吗?”

薛芸芸道:“谭大哥,可是你怎么不做无怀氏之民,而愿意让莫公子趟俗事?”

谭扬道:“这叫做自投罗网,怪谁?”

薛芸芸道:“谭大哥怎会知道我会到岑烟书院来?”

谭扬道“昨天就已经接到申老师传来的消息,要我暗中保护你和刘宾薛芸芸道:“真亏申老师设计得那么周到……”

谭扬道:“所以适才在下说你不是失群的孤雁,姑娘却是不相信!”

薛芸芸不好意思地道:“我只是随口说说,倒叫谭大哥笑话!”

谭扬正色道:“在下自两年前奉莫公子之命,打入竹林院之后,一直奉派在这岑烟书院当策士,如今正好替姑娘致力。”

薛芸芸道:“这岑烟书院是怎么样的一个所在?”

谭扬道:“岑烟书院养有十数位文武全才的策士,任务是替竹林院头儿慕白出主意,由于从这里所设计出的计策,百元一疏,因此深得慕白之器重!”

薛芸芸道:“谭大哥也是策士之一了?”

谭扬道:“是的,我和其他十几位策士,均受一名叫赛诸葛的老秀才所统领,分别掌理竹林院里里外外的应对计谋。”

薛芸芸道:“那老秀才外号即叫赛诸葛,想来这人的心智谋略,一定是高人一等了?”

谭扬道:“是的,这人外表看来只不过是个穷儒,但心思缜密,计诈百出,狡黠圆滑,使人叹为观止。”

薛芸芸沉吟一会,才道:“这就难怪竹林院一派,能够别树一帜,称霸于江湖之上,原来有这等人物在相助。”

她停歇一会,又道:“赛诸葛是不是也在这岑烟书院之中?”

谭扬道:“目前不在这里,大概是奉召到竹林院去,可能是为了追捕姑娘和刘宾的事!”

薛芸芸问道:“谭大哥是不是已有良策,帮助我和刘宾逃离此地?”

谭杨道:“目前还没考虑到,不过总应该有办法才对!”

薛芸芸黛眉微蹙,道:“如果我预估不差的话,今晚或最迟明天一早,这里便会有情况发生,我们不能再呆下去,否则我们人单势孤,绝对无法逃过厄运的。”

谭杨双眉一掀,道:“姑娘请放心,再坏的局面,在下均一力承担,在下绝不会让姑娘碰上什么惊险的!”

薛芸芸被他的豪气所感染,笑道:“有谭大哥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谭扬道:“姑娘请回,在下随时会跟你联系!”

薛芸芸螓首微点,轻移莲步,袅袅娜娜地向园外走,但她走了七、八步之后,突然回眸说道:“谭大哥,你觉得施本才施总管,有没有利用的价值呢?”

谭扬虽然不知她这句话的用意,但他还是仔细地考虑过后,才道:“施本才这人心胸狭窄,为人小气自私,可是在春花庄中算得上是个举足轻重的人物,是可以利用!”

谭扬望着她的背影,消逝在园外的月牙门外,他看出她的步伐轻盈,并没有零乱慌张的迹象。

这一点令谭扬心中产生很大的感触,他心里忖道:“薛姑娘只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可是处身在岑烟书院中这种剑拔弩张的环境,居然还是那么沉着和镇定,这份定力,确难怪申一行他们要暗赞她是个女中豪杰了。”

薛芸芸回到岑烟书院前厅之际,施本才已将里外一切安顿好,他一看到薛芸芸,便道:

“姑娘,这一处东厢今后是姑娘的住处,我已经拨出三名丫头,两名老妈子在此侍候,另外外头有三名庄丁,以供姑娘差遣,只不知姑娘还有什么吩咐没有?”

薛芸芸道:“没有了,家父的宿处最好也能安排在这边东厢,也好让我晨昏定省,你明白了吧?”

施本才道:“那是当然,刘老爹早就在后房休息咧!”

薛芸芸道:“那敢情好,没事的话,我看施总管可以回春花庄交差了吧?”

施本才却道:“我奉谕须得等少庄主来了之后,才能回去!”

薛芸芸道:“少庄主也许今晚才能来此?”

施本才道:“是的,少庄主还吩咐过,今晚要在此宴客!”

薛芸芸道:“是啦,他急于要在今晚成亲,对也不对?”

施本才默然不语,薛芸芸又问道:“你知道是什么原因吗?”

施本才道:“我当然不会知道。”

薛芸芸嫣然一笑,道:“他怕夜长梦多,怕我反悔不与他成亲!?

施本才眼中一亮,道:“姑娘会反悔吗?”

薛芸芸道:“那可不一定,凭良心讲,我最不欣赏像你们少庄主那种流里流气的纨绔子弟!”

她突然垂下粉颈,并且将声音放低,道:“我倒欣赏像总管这种老成敦厚的人!”

施本才虽然听得很清楚,但他禁不住问道:“姑娘说什么?”

薛芸芸有意无意白了他一眼,道:“我说什么啊,你没有听明白?”

她语气又变得充满幽怨,道:“唉!你要是装聋作哑,那就算啦!”

施本才心头痒痒的,他再也顾不得那么多,提起勇气说道:“在下若是真获姑娘垂青,今晚在下一定倾力协助姑娘避过少庄主的纠缠!”

薛芸芸眸中立刻现出喜悦,道:“真的?”

施本才道:“当然是真的,老实说,在下自见姑娘第一面,便已生出爱慕之意,只因自惭形秽,未敢开口而已!”

薛芸芸安慰他道:“这是什么话,此后你大可不必再抱着这种傻念头了,知道吗?”

她声音柔和,语气恳切,使施本才顿时有如沐春风之感,当下道:“姑娘决定要在下帮你什么事?”

薛芸芸道:“傻瓜,逃呀,我们一齐设法逃离这里呀!”

施本才现出难色,道:“咱们要逃离这岑烟书院简单得很,但要逃出竹林院的追捕,却难如登天,这该怎么办?”

薛芸芸道:“怎么啦?你害怕了?”

施本才道:“这不是害不害怕的问题,你要知道,竹林院眼线遍布全国各地,我们怎么逃也没办法逃出他们的掌心!”

薛芸芸冷哼一声,道:“竹林院诚然势大力强,但是我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神探陈公威这一号人物?”

施本才道:“当然听说过,陈公威是全国总捕头,你提他作啥?难道说你认得他?”

薛芸芸道:“他是家父的老部属,只要你有办法将我们交给他,我相信竹林院必然只有对我们徒呼负负而已!”

施本才现出喜色,道:“这事如果有神探陈公威出面的话.确是值得一试,好吧,等天一黑后,我们便走!”

薛芸芸道:“就这么办,你还是先去安排安排,我等你的消息!”

施本才点点头;转身欲走,薛芸芸却叫住他道:“施总管!”

施本才回过头来,却发觉她脸色严肃,而且一点笑容也没有,遂讶然道:“姑娘,有什么事吗?”

薛芸芸徐徐道:“你不怕我会出卖你吗?”

施本才心头一阵战栗,期期道:“莫非姑娘刚才的一派言语,全是在寻在下的开心?”

薛芸芸浅浅一笑,道:“那倒不是,你既然完全信任我不会出卖你,然而我能够相信你吗?”

施本才考虑了一会,才道:“这确是相当为难的事,我们两人之间既然不能互相信任,这……该如何是好?”

薛芸芸嫣然一笑,道:“你走吧,我是绝对相信你,同时也不怕你出卖我,因为如果你先出卖我的话,我仍然可以反咬你一口,你信也不信?”

施本才道:“在下相信,以少庄主的个性,他是比较听得进美人之言的!”

薛芸芸道:“你相信便好,我们还是衷心合作,共渡难关要紧!”

施本才这时倏觉有骑虎难下之感,他隐隐可以感觉出,如若没有帮忙薛芸芸的话,很有可能被薛芸芸反咬他一口。

他虽然有这种被逼的感觉,可是他仍然不相信美若天仙、艳如桃李的薛芸芸,是存心逼他陷入的。

他望了薛芸芸一眼,在双方眼光相融的那一刹那,施本才但觉对方传来的眼神,充满了无比的安慰与鼓励,好像在告诉他不要抛弃,绝不要抛弃一名需要他呵护与拯救的少女。

施本才不觉心血汹涌澎湃,胸中豪情万丈,自比他自己是一个唯一的护花使者。

他已不再犹豫,道:“姑娘!不论你是不是信得过在下,在下决计要救你逃离此地!”

他双拳一抱,昂然走出厅外。

薛芸芸在施本才走了之后,立刻转到后厅找刘宾。

刘宾一听见薛芸芸拢络施本才的计划,立刻反对道:“芸儿!你的想法怎会那么天真,施本才有包天的胆量,也不敢做出这种背叛竹林院的事呀!”

薛芸芸抿嘴笑道:“义父!这您就不明白罗,您看着好啦,施本才决计会死心塌地地为咱们所用!”

刘宾仍然皱着浓眉,道:“难道我们不会自己偷偷跑掉吗?”

薛芸芸道:“这方法绝对行不通,一来我们没有时间等下去,自然就不会有觑空溜走的机会,更何况今晚慕由全想在此处办喜事,警卫岂有放松之理?”

刘宾好像不敢贸然相信施本才的样子,但薛芸芸却有把握深信刘宾非听她的安排不可。

薛芸芸既有这种把握,就无须多赞词对刘宾解释,当下她道:“义父!

咱们目前只有以果敢决断的行动,才有逃离此地的希望,请义父今晚随时准备应变!”

她自然不会将忍书生谭杨届时也会协助的事说出来,否则刘宾心里可能就要塌实得多。

薛芸芸又和刘宾闲聊一会,直到丫环来催她上妆时,她才回房沐浴更衣。

竹林院少庄主慕由全,申牌才到便已率领钱棠一干人,来到了岑烟书院。

申时一过,岑烟书院的正厅中,火炬通明,设下了十几桌酒席,男男女女坐得满满一堂,大家隔着慕由全痛饮,不问可知,这是慕由全为自己摆下的喜宴。

酒过三巡之后,薛芸芸在两名丫环搀扶之下,盛装而出,但见她粉颈低垂,艳光明亮,真的震惊四座,凡是在座的人,不论男女,均不能不承认她确是个绝色女子。

薛芸芸先到首席敬酒,她虽然装得羞答答的样子,但是她在这一席上流目一瞥,立刻发觉坐在慕由全右首那名清瘦文士,与众不同。

果然,薛芸芸在慕由全逐一介绍之下,得知那名清瘦文土,竟是忍书生谭扬的上司赛诸葛,薛芸芸不由得对他特别注目。

忍书生谭扬也在这一席上,足见他在岑烟书院的地位也不低。

薛芸芸换席敬酒,立即返回新房休息,等待逃走的时刻来到。

她独自在房中思忖,心里不免有忐忑不安的感觉,因为:一来慕由全比她预期的早到,二来有钱棠陪同,会不会他们已经接获竹林院总坛的消息,而摸清了她和刘宾的来历?

还有忍书生谭扬是不是已经准备好接应她逃亡?施本才会不会临阵退却?

这些问题使得一向沉着镇定,聪明慧黠的薛芸芸,陷入无比的恐怖之中。

目前好像一点敌情也没有,当然不能展开行动,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有等待下去再讲。

而薛芸芸实在不愿耗费时刻,她深知等下去对她只有不利,绝不会对她有益的。

可是不等又能怎么样?总不能在敌情未明之前,贸然行事呀!

薛芸芸在如此惴惴不安中,足足呆了两个时辰之久,一直到前厅曲终人散,那慕由全方始在两名庄丁的搀扶下,怀着八分酒意,直入薛芸芸的闺房。

慕由全粗暴地站在薛芸芸之前,挥手要那两名庄丁退下,然后摇摇摆摆地摸了一张靠椅坐下,道:“芸芸,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薛芸芸一看他的来势,已情知不妙,但她仍然保持镇静的态度,含着笑容,道:“少庄主,饮过量了吧?来,先休息一会,有什么话明儿再谈不迟慕由全冷哼一声,道:“哼!你倒真会装蒜呀?”

薛芸芸心中有数,可是仍然露出讶然的表情,道:“少庄主!你……你这是什么话?”

慕由全道:“你是本庄追捕的对象,居然胆敢混到本少爷的庄中避难,你真个好大的胆!”

薛芸芸耸耸香肩,道:“你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来历,为什么不将我缚交竹林院?”

慕由全哈哈笑道:“哈……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将你往上面送?”

薛芸芸脸色一整,道“那么、你就动手吧!”

慕由全霍地站了起来,道:“哈……我处心积虑,才得到机会将你送到这岑烟书院来,你想,在没有一亲芳泽之前,我怎会舍得将你往上面送?”

薛芸芸黛眉微蹙,道:“原来你仍然没有死心,好吧,你不怕的话,就过来!”

慕由全早已经一颠一歪地扑到薛芸芸之前,闻言不禁停步瞪着薛芸芸,道:“我有什么好怕的?”

薛芸芸道:“今晚你若是对我用强,明天事情传到你老子的耳中,我不相信他会放过你!”

慕由全大声笑道:“你以为我那老爹会吃我的醋?”

薛芸芸道:“你老爹根本没见过我,他怎会吃你的醋?”

慕由全显然很怕他的老父慕白,因此顺道:“那么他凭什么会因你之事而责罚我?”

薛芸芸道:“那还不简单,你们竹林院只不过受西南秘门之托而帮助他们搜捕我和义父,如果你胆敢损我一根毫毛,秘门怪罪下来,倒霉不就是你吗?”

慕由全怔了一怔,道:“哈……你别唬我,你又不是秘门的人,秘门决计不会因你而怪罪本人,再说,今晚之事,我若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他打了一个酒嗝,又道:“除非你自己敢说出来让大家知道,谅你也不敢,对也不对?

嘻!”

慕由全话一说完,猛地扑向薛芸芸。

薛芸芸情急一闪,正要从她的头发中抽出防身玉钗刺杀慕由全,却发现慕由全在一扑之后,便缓缓倒了下去。

薛芸芸余悸犹存,不禁吐出一口大气,定了定神,然后低下身查看倒在地上的慕由全。

只见慕由全鼾声大作,居然睡得像条死猪一样,任薛芸芸摇了他几次,也醒不过来。

薛芸芸一看机不可失,缓缓抽出一只玉钗,举起来就要往慕由全的太阳穴扎下去!

场面千钧一发,眼看慕由全就要命丧薛芸芸的寸许玉钗之下,那房门蓦地砰一声被人推开.薛芸芸缩手抬眼,赫然发现施本才挡在门口,瞪眼看她。

薛芸芸一见突然闯进的人是施本才,当下放心不少,缓缓站了起来,正想开口说话,施本才却已冷冷道:“姑娘,少在主何以会躺在地上?是不是你伤了他?”

薛芸芸被他那种冷漠的态度,弄得莫明其妙,正不知如何回答,施本才此刻又厉声道:

“我问你的话听见了没有?”

薛芸芸道:“你自己不会过来看看啊?”

施本才重重地哼了一声,果然举步走了过来,薛芸芸暗中捏紧手中的玉钗,准备趁他不备之时,下手施予奇袭。

施本才正好走到薛芸芸与慕由全之间,低头查看慕由全。

薛芸芸一见施本才全神贯注地注意慕由全脉搏,暗中运足全力,正要抬手以玉钗攻击施本才的死穴。

突然耳中传来施本才的声音,道:“姑娘不可鲁莽,屋外有人监视!”

薛芸芸暗叫一声“惭愧”,故意扬声道:“施总管!少庄主没事吧?”

施本才缓缓立起身来,仍然冷冰冰地道:“少庄主喝醉了,请姑娘好生侍候!”

他一面说话,一面扶着慕由全上床,这时门外又有人闯了进来,那人一进门便道:“慢着!施总管,让老夫瞧瞧少庄主为什么会烂醉如泥!”

施本才看到进来的那人,立刻扮起笑脸,道:“师傅怎么也来啦!”

被施本才称为“师傅”的人,原来就是赛诸葛,只见他踱着方步,慢慢走了过来。

赛诸葛一来就按住慕由全的脉门,好一会才放开手,道:“钱棠,你进来!”

钱棠应声进屋,垂着手做出一副聆听的姿势,一望可知他对赛诸葛的畏服。

赛诸葛对他道:“钱棠!少庄主今天是不是喝过了量?”

钱棠想了想,恭声道:“禀师傅!依属下看来,少庄主今晚并未喝过量!”

赛诸葛瞪了他一眼,道:“你的意思是说,以少庄主平日酒量!今晚不应该就此醉倒,对也不对?”

“是的!是的!”

赛诸葛“哦”了一声,反问他道:“可是少庄主明明醉倒在我们面前,钱棠!这你怎么解释?”钱棠一时语塞,嗫嚅道:“这…这…属下就不晓得了!”

赛诸葛“哼”了一声,道:“钱棠!这几年你怎会一点长进也没有?”

钱棠惶然道:“属下该死!属下该死!”

赛诸葛道:“算啦!这问题让你慢慢研究,咱们还是让少庄主休息吧!”

他示意施本才将慕由全扶到床上,然后带着钱棠和施本才两人走出房外。

薛芸芸等他们走后,将房门轻轻掩上,不禁长长吁了一口气,付道:“看来这赛诸葛甚是精明老练,心智必然很高,唉,多出这么一个对手,要想安全逃出这岑烟书院,怕要难如登天了。”

她心里虽有这种感觉,可是她并没有因之气馁,继续寻思道:“施本才阻止我杀害慕由全,到底有何用意?会不会他已经有了逃走的方法?”

这些问题她实在没法在这时侦查确定,那么她只有等下去了。

薛芸芸吹熄了灯,一个人坐在黑暗的房中,等待下一个逃走的机会。

大约是三更过后不久,薛芸芸倏地发觉有人轻轻推开她的房门,她立刻抓住两支玉钗,注视推门进来的人。

那人才闪进房中,薛芸芸便认出他的身影,道:“施总管!”

施本才将房门轻轻带上,悄声道:“姑娘准备就续了没有?”

薛芸芸指指床上,意思是要施本才小心,免得惊动了睡在床上的慕由全。

但施本才却道:“少庄主已被在下以迷药蒙住,不到日出三竿是不会醒的,不必理会他,咱们快走!”

薛芸芸道:“等等,我先通知家父一声!”

施本才道:“这个时候哪容得你去找他?咱们走吧!”薛会会毅然道:“不!没有家父同行,我宁可陷身此间,也不独自逃走!”

施本才笑道:“姑娘放心!令尊早已经在外头等你了。…”

薛芸芸转忧为喜,道:“既然如此,咱们走吧!”

施本才提步要走之同时,又道:“少庄主被迷药蒙住之事,瞒得了任何人,却瞒不了赛诸葛,因此此去必是十分凶险,希望姑娘心里要有个准备薛芸芸道:“这么说,岑烟书院今晚的警戒,一定要比往日森严了?”

施本才道:“是的!赛诸葛很可能已经派人张网以待,等咱们自投罗网呢!”

薛芸芸蹩眉道:“那么咱们何必现在就走?”

施本才道:“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姑娘放心,在下已有安排,咱们走吧!”

薛芸芸见他说得那么有把握,心中微微一动,本想再问个清楚,可是施本才早已跨出门外,招手要她赶快离开,于是她只得跟了出去。

施本才在前,薛芸芸跟在他的后头,两人很快地就来到岑烟书院的大门外。

这一路出来,居然未发现有人拦截阻路,薛芸芸不禁泛起千重疑云,心道:“岑烟书院如此通行无阻,恐怕未必是个好现象,我应该加倍小心!”

情势已经迫使薛芸芸无法退出,是以薛芸芸此刻的心情,反倒有勇往直前的气概。

她紧随施本才之后,两手扣住四支玉钗,以防万一。

由于路上没人阻扰,他们两人迅速地便走到离开岑烟书院有半里之遥的一间山神庙前。

薛芸芸一到那间破落的山神庙,果然发现刘宾一个人坐在阶前等候,他焦急的脸色,一见薛芸芸便转忧为喜,欢声道:“芸儿!你果然也逃出来了!”

薛芸芸对刘宾的真情,内心相当感动,她道:“义父!您还好吧?”

刘宾道:“啊!不是好好的吗?还真亏施总管言而有信,将来一定有他的好处!”

施本才笑笑不语,薛芸芸却在他那一掠而逝的眼神中,看到施本才眼中包含着忧疑,心中奇道:“施本才既然已经设法将我和刘宾带了出来,他理应有松一口气的欢愉才对,而且也不应该在这山神庙前待下去……”

她此刻又发觉施本才像是在等什么人似的,心中不觉起疑重重,付道:“岑烟书院尽撤岗哨,似是有意让施本才顺利将人救出,施本才不应不知道,除非……”

她一念及此,不由得心中一阵震悚,莫非施本才根本就是奉赛诸葛之命,将人带到此处来的?

要真是这样的话,薛芸芸这一个筋斗可真栽得太大了,可是赛诸葛为什么要这样去做?

薛芸芸念头电转,她决定先不去管赛诸葛这种安排的用意,目前她所必须做的,便是如何扭转施本才的心意,让他帮忙逃生。

当下薛芸芸干咳一声,道:“施总管,我们可以离开此地了吧?”

施本才烦躁不安的道:“再等一等,不能这样贸然离开。”

薛芸芸没有拿话顶他,只淡淡地“哦”了一声,道:“施总管可想知道我们父女两人的真正身份吗?”

施本才头也不回,继续注视前面的道路,道:“在下早就知道啦!”

他这样回答,倒叫薛芸芸和刘宾大感意外了,刘宾用充满怀疑的口气,问着说道:“你知道老夫的身份……”

这回施本才转过头来,道:“你是当朝一品大员,朝廷钦派外使,对也不对?”

刘宾讶然道:“谁告诉你的?”

施本才道:“就在半个时辰以前,在下才接到急报的……”

薛芸芸道:“看不出你们竹林院传递消息可真快呀,这么说,这事不仅你一个知道了……”

施本才道:“那是当然,赛诸葛、钱棠都知道,刚才我们还特地为了你们的事,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

薛芸芸道:“这么说,咱们今晚的行动,确是赛诸葛特别安排好的,是也不是?”

施本才露出钦佩的眼光,道:“姑娘脑筋反应很快,不错,在下实是奉命行事而已……”

薛芸芸道:“有一件事叫我真想不通,赛诸葛既然也知道我们的身份,他又安排了这一手,到底为了什么?他怎不干脆将我们缚送到竹林院去?”

施本才迅速道:“这个恕在下无法说明……”

薛芸芸道:“我根本没有要你说明什么,你又何必紧张?”

她突然又道:“是啦,你必定知道赛诸葛的全盘计划,对也不对?”

施本才瞪了她一眼,道:“知道又怎么样?”

薛芸芸倏地噗嗤一笑,道:“你此刻心中的感觉,一定又矛盾,又恐惧,而且正不知道如何是好,对不对呢?”

施本才缩了一下身子,仍然没有答胜,于是薛芸芸继续又道:“你的矛盾是既想救走我们却又不敢,你的恐惧是竹林院的势大力强……”

她停歇一会,一看施本才没有反应,但却又有意听不出的样子,因此又道:“因此你到现在还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要背叛竹林院,是不?”

刘宾此刻也帮腔,道:“其实,竹林院虽然在黑道中名气响亮,但一旦本部脱险离此,你看好啦,本部第一道命令便是搜捕竹林院大大小小,彻底摧毁这一股黑道势力,不信你走着瞧吧……”

施本才依旧喏然不语,显然他此刻心潮,正在起伏不定。

薛芸芸拉一拉刘宾的袖口,意思是要他说话,于是刘宾又道:“当然啦,如若你今晚能帮本部安全脱险,本部可以保你今后荣华富贵……”

施本才蓦地扭过头来,道:“你们不必说了……”

他提高声音,以激动的语气,又道:“芸姑娘,我且问你,你为什么要用那种卑鄙的手段,骗人家的感情?”

薛芸芸恍然忖道:“原来施本才中途变卦的原因,是因为发觉我根本不喜欢他之故。”

她沉吟一会,道:“施总管,你试想一下,以一个弱女子,在那种群魔环伺的情形下,她除了用她的姿色来保护自己之外,还能用什么手段吗?”

第八章 竹林秘屋隐私踪第二十七章 身临绝境神捕现第一章 约包名伶倾国城第二十五章 竹林秘门显奇招第十二章 剑门十八鬼神惊第十五章 唇枪舌剑敌丧胆第二十二章 单身只影魔狱黑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门中第二十七章 身临绝境神捕现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门中第一章 约包名伶倾国城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第九章 真假巾帼设陷阶第二十六章 莫笑英雄亦低回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第二十六章 莫笑英雄亦低回第十三章 真伪难辨假亦真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门中第十五章 唇枪舌剑敌丧胆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第十二章 剑门十八鬼神惊第九章 真假巾帼设陷阶第四章 孰正孰邪论忠佞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第四章 孰正孰邪论忠佞第七章 智计无俦天地动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第十五章 唇枪舌剑敌丧胆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第二十六章 莫笑英雄亦低回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第十八章 嫣然一笑迷心魄第六章 锁枷脱却道无名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第二十四章 侠女相见双展眉第七章 智计无俦天地动第二十三章 热血侠少怒拢刀第十三章 真伪难辨假亦真第二十三章 热血侠少怒拢刀第二十章 此情已逝不可追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第二十七章 身临绝境神捕现第八章 竹林秘屋隐私踪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第二十三章 热血侠少怒拢刀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第四章 孰正孰邪论忠佞第二十七章 身临绝境神捕现第三章 量天神尺破迷阵第十七章 三雄逐鹿定输赢第二十章 此情已逝不可追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第三十章 双剑和壁破血坛第八章 竹林秘屋隐私踪第十二章 剑门十八鬼神惊第四章 孰正孰邪论忠佞第二十九章 连环巧计敌不堪第二十四章 侠女相见双展眉第五章 情丝难解暗神伤第三章 量天神尺破迷阵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第十九章 孤雁离群声亦悲第十六章 调虎离山擒奸贼第八章 竹林秘屋隐私踪第九章 真假巾帼设陷阶第九章 真假巾帼设陷阶第三十章 双剑和壁破血坛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第十章 鬼使神差秘门中第三十章 双剑和壁破血坛第三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第三章 量天神尺破迷阵第三十一章 聪明反被聪明误第五章 情丝难解暗神伤第七章 智计无俦天地动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第二十六章 莫笑英雄亦低回第二十二章 单身只影魔狱黑第十一章 惺惺相惜始英雄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第一章 约包名伶倾国城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第十八章 嫣然一笑迷心魄第九章 真假巾帼设陷阶第十四章 石洞仙府藏玉人第十三章 真伪难辨假亦真第二十章 此情已逝不可追第二十一章 多情自古伤别离第二章 抽丝剥茧断无明第八章 竹林秘屋隐私踪第三章 量天神尺破迷阵第七章 智计无俦天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