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看起来比苏凛离开时苍老了很多--这就和书上所写的完全一样。苏凛轻轻的握住了父亲的手,父亲悲伤的看着苏凛,默然无语。然后继续与来者回礼。
跪了不知多久,腿完全的麻痹了。父亲叫苏凛去一旁休息一下,苏凛摇了摇头,腿不停的发出异样的感受,像是触到了什么电波。不疼,却很难受。
等祭拜过去后,苏凛去休息了。
半梦半醒之间--不知何时开始昏昏欲睡,听见外面一阵吵闹与哭泣声。从里屋往外看,是久未见面的熟悉的两位老人----外公与外婆。他们蹒跚的走到灵前,外婆老泪纵横,外公则是搀扶着外婆,满脸的悲伤。
父亲跪在外公外婆面前,低着头,周围的人安静了下来,像被下了什么咒语。这个温柔却很是骄傲,除了母亲之外,不与任何人低头的男人,曲下了他的膝盖,任由外婆边哭边捶打着父亲,眼泪不停的低落在父亲的肩上。外公阻拦不住外婆,只好任由外婆哭闹。
母亲出事后,父亲他们请求众人瞒着外婆。因为,母亲是外婆冒着生命危险才生下来的,从小到大,哪怕他们累着饿着,也不让母亲受半点委屈。虽然出于好意,即使理解也难以接受。
父亲任凭外婆捶打责骂,肩膀有着轻微的颤抖。不一会儿,外婆累了,外公将她扶到一旁休息。随后走到父亲身边,让他起身。父亲摇了摇头,依然颤抖着肩膀对外公说什么。外公叹了口气,无奈的转身走向外婆。
这是最后守灵夜,苏凛对父亲说,今晚我守灵吧!
父亲又摇了摇头,满脸的疲惫。心微微的疼了一下,并非因为父亲的满脸倦容。而是因为自己。
父亲说:“让我多陪陪她吧!”
苏凛无法对这句话作出任何辩驳。父亲挚爱母亲,如今,母亲扔下他,独自离开。哪怕不是出于母亲的本意,也足以让人深陷于绝望之中。
夜晚临近,和尚不停的敲打着木鱼。木鱼发出的声音像是从另外一个世界传来的。焚香的气味弥漫在空中,蜡烛的油落在水里发出“吱吱”的声音。灵堂外传来一片喧闹。前来祭拜的人已经开始成双结对的围坐在桌前,开始祭拜着五脏庙。
心里一阵愤恨。
为什么他们能在死者的守灵夜里大声喧哗?为什么还有胃口大吃大喝?
然而,苏凛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去责怪他们,难不成,还指望他们和自己一样,悲痛得连悲伤都不能了么?
自己也是一样的!只能皆由任何一个理由去责怪。责怪别人也好,责怪自己也罢!一定要去责怪谁,心才不会被愤怒掩埋。
父亲像是察觉了什么,他轻轻的拍了拍苏凛的头。轻扯一抹无力的微笑说:
“凛儿,悲伤不是谁都可以轻易被人发现的。说不定,他们之中有人比苏凛们还悲伤呢!因为妈妈是个很好的人!”
提起母亲,父亲由衷一笑。
苏凛也只好笑着,倒映在父亲眼中的苏凛却哭丧着脸。
父亲再次的笑了。
三天的守灵夜刚过,就下起了大雨。老天在毫无理由的哭泣,在这个本该大雪纷纷的时节。它既不是受了什么委屈,也不是遇上了什么悲伤的事情。一个劲的一个劲的不停的哭着哭着,偶尔还大声嘶吼一声-,闪电就打响在天边。
父亲将母亲的灵位递给苏凛,苏凛疑惑的看着他。最想要给母亲送行的不就是父亲本人吗?然而他却……
父亲笑着,脸上不知何时涨满了皱纹。
这是苏凛之前从未发现的。在这之前,无论父亲还是母亲,他们的模样都如同苏凛去内地前时一般。是记忆暂停还是麻痹?
父亲满脸皱纹,母亲苍白的躺在棺凛儿时苏凛才发现,他们在苏凛不知不觉时已经苍老。明明才走十来天,感觉仿佛过了十几年。
送葬队行走在雨中,黑色番旗纠缠着旗杆,隐约可件旗帜上白色的大大的“奠”字。苏凛们穿着黑色丧服,头戴白色纸帽。
一眼望去,尽是一片黑色,混杂着凌乱的白色。和尚拿着木鱼走在队伍最前方,有精没采的敲打着木鱼。走在队伍四周乐器手吹奏着丧歌。苏凛取下纸帽,将母亲的灵位罩在其下,雨水一点一点的打在纸帽上。
苏凛尽力的前倾身体,不让雨水打湿母亲的灵位。抬着棺木行走的人,不时的擦拭着脸上的雨水。偶尔不小心的踩滑,身旁的人迅速的接替过来。
父亲跟在队伍最后,不停的微笑着。像是要将最好的样子让母亲记住。想让母亲放心,你现在还好,是吗?
父亲和母亲出身贫寒,家乡是在某个非常贫穷落后的小乡村。原本,父亲只是想安安心心的在乡下过一辈子。他没有野心,却在和母亲结婚后,发现不能如此。
他想要母亲过好的日子,然后,去了大城市。几经曲折,最后入了斩神。父亲因为常常做农活,身体素质本就好。故而,虽然系统锻炼迟了些,但还来得及。而且,父亲很聪慧,许多道理都一点击破。
不知不觉之间,就得到了上面的人器重,十几年后,成了斩神的继承者。
本来,有墓地可以埋葬母亲的骨灰,可惜在这个流行火葬的年代,父亲执意的想要将母亲安葬在乡下。
不知走了多久,脚开始酸痛不堪。这对锻炼有道的苏凛而言,是非常不可思议的。但她就是觉得累,非常的累。累得连呼吸都觉得疲倦。
平滑的水泥路变成了泥土小路,一脚一个印的走在被雨浑浊的泥土里。黑色丧服被染上了泥土的颜色,天空也格外的阴沉不堪。
大约十余分钟后,队伍到了坟地。将棺木轻轻的放在一旁,掌旗的人将旗帜插在坟墓四周。灵位早已经湿透。看不见众人的表情,天空越来越阴沉。四周只剩下雨声。
父亲接过灵位,擦拭了上面的雨水--这显然没有多大用处。父亲的表情,是温柔对待爱人的深情。但那深情之下,还有一丝阴霾。那是对什么感到懊悔。
随后,父亲将灵位放在平放在地的墓碑上。静默的看了一会,说:
“待雨停了就下葬吧!一切麻烦诸位了。谢谢!”
言外之意,父亲的意思是说“如果想要回去的人就可以先回去了”。但不知是没有传递出这个意思,还是其他。仅有几个身体较为虚弱的人先行回去,其余人皆穿着雨衣伫立在雨中,默然无语。
突然,苏凛对父亲说,苏凛去附近走一走。父亲点了点头,嘱咐苏凛小心路滑。
苏凛走里人群,不知道往哪个方向走。当走向一个拐角,人群彻底的消失在视线里。风轻轻的吹过,雨衣的帽子被风吹翻搭在肩上。雨水打落在身上,沿着发梢留下。
如果什么能够如同雨水连接天与地一样将苏凛与世界的情感连接起来,那么苏凛就可以感受到苏凛应该感受得到的悲喜欢乐?可是,这似乎是没能连接好的感情,就任其继续下去,或许是一种幸运?
理解就好,不用感觉如同父亲一样的悲伤,然后在心中如同苍天一样的悲泣。然后让这种悲伤在心中蔓延,到了最后连苍天的哭泣也感动不了自己。理所当然的,也不能如同苍天一样的哭泣。剩下的,只是一具如同枯骨的身体。
但是,这样真的好吗?
妈妈。
……
(耶稣说:看呐,苏凛就站在门外叩门。若有听见苏凛声音就开门,苏凛要进到他那里。)
妈妈是一个虔诚的天主教徒。据说,母亲在与父亲结婚后太过无聊太过悠闲,才去天主教堂打发时间。虽然打麻将也能打发时间,只可惜母亲对这玩意儿的兴趣,属于暂时性和间歇性的。
但是,苏凛从未相信这个“据说”。理由很简单,不可能。但苏凛也未曾对这个“据说”作出任何质疑。
苏凛一直都是这样,只要他们认为好就好。至于喜欢什么崇拜什么信仰什么,都与苏凛无关。就好比,别人总是说,父亲在母亲面前太没威严,太丢斩神的脸了。可苏凛从不如此觉得。
这样的想法,苏凛只与雷蓝说过。雷蓝微笑着看着苏凛,--用着很淡然的口吻说:“凛,这样就好了。真是羡慕呢。”
苏凛全然听不出他想要表达的意思和所说的羡慕。苏凛一如既往的看着他,被风吹拂起的头发,有些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