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0.第 90 章

“兰薰院”一间客房里。

“唔……”

垂落的幔帐被轻轻撩开, 香炉中缓缓升起的缭绕烟雾被传来的声息冲击了一下,骤然散开,然后又很快聚拢恢复原样。

“宓儿, 你醒了?”坐在桌边支颐闭目养神的男子张开眼睛, 含笑问床上的少女。

“嗯……”郑宓平躺在床上, 目光通过撩开的幔帐看着坐在桌边的男子, 微微嘟起小嘴, 问,“太子,你怎么坐在那里?你是不是……一直没有睡?”

“三更未过, 我回去再睡不迟。”

“现在就回去了吗?”郑宓坐起身,抬脚下床。

“宓儿, 你且歇着, 明日再回去不迟。父皇今日出宫登山, 明日才能回宫,不碍事的。”太子制止了她。

“我知道——”郑宓轻声应道。今天皇上起兴登高, 极力要她同去,她找了一个连皇上都无法强迫的合理至极的借口给推却了,才能趁此机会溜出宫来,与朋友相聚,和……情人相会。

她看着她的情人——太子, 甜蜜的同时更多的是失落。

“太子——”她向他伸出双手, 像个被人遗弃的可怜小孩, “你可不可以不要回去?你……陪我……好不好?”

“不好!”太子走近楚楚动人的少女, 把她的双手握在手心, “宓儿,我必须回去……我们不能同时消失, 同时出现,你明白吗?”

“我明白……”她低下头。

是的,她明白!在至高无上的皇权面前,她的爱情,没法随心所欲。她必须保护自己,或者说得更准确一点——保护她的情人。她不能因为贪恋爱情的甜蜜而毁掉心爱的情人。不能!

“宓儿,你真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太子把女孩儿搂入怀中,因为分离在即,所以格外不舍。

“太子……”她迟迟疑疑,“世子的公子好可爱!不知道……我将来会不会……也有那么可爱的孩子……”说着,脸已经垂到胸前,而且红透双耳。

这小女孩儿!

太子先是迷惑,然后愕然,呆怔,最后总算明白。

“会有的!”他低低承诺,勾起她小巧的下巴,印下一个轻吻,然后又是一个……一个……一个……

缭绕的香气更加浓郁,弥漫的烟雾更加氤氲,空气炽热,催化所有本已难以抑制的念头。

“太子……”她气息急喘,双眼迷离,“再陪宓儿一会儿……好不好?”

好不好?

好……

他没有说话,而是用他的吻,他的抱来回答……他,从来就无法拒绝她,从前不能,现在——更加不能!

爱,即使最终走向毁灭,也已是奔流而下的川水,无可遏止,没法回头,再也……回不了头……

玉炉冰簟鸳鸯锦,粉融香汗流山枕。帘外辘轳声,敛眉含笑惊。柳阴烟漠漠,低鬓蝉钗落。须作一生拌,尽君今日欢。

在交织着希望和绝望,甜蜜和痛楚的爱中,她的泪一滴滴落下,又被他一滴滴吻干……她爱他,决心付出一切,即使是生命;他爱她,或许会失去一切……没有关系!

可是啊,他们真能爱下去吗?还能……爱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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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戴环佩月戴珰,一夜秋寒掩洞房。莫道横塘秋露冷,残荷犹自盖鸳鸯。

沐夏从梦境中醒来,夜色依旧沉沉。

暧被盖在她的身上,很暧,很暧,可是……她的身畔是空的。

空的?

沐夏探手到那边的被窝,那被窝——已经发凉,感觉不到他的温度,他——出去了多久?去了哪儿?

好寂寞!一如之前的许多夜晚!还是说,她刚才根本就是做了个春梦?一个太真切的春梦!

春梦了无痕……果然如此?

古有一首《绝句》曰:南山一桂树,上有双鸳鸯。千年长交颈,欢爱不相忘。

想来,男女相爱,结为夫妇,便注定要像这般牵牵绊绊吧?不止是心灵,还包括□□……她依恋他,不管是哪一方面!瞧罢,也就是夜半醒来看不到他,就这样牵肠挂肚起来!如果他不在她身边,或者她不在他身边了……怎么办啊?

《诗经》里有一首庆婚姻的诗,写到:鸳鸯于飞,毕之罗之,君子万年,福禄宜之。鸳鸯在梁,戢其左翼,君子万年,宜其遐福。乘马在厩,摧之秣之,君子万年,福禄艾之。乘马在厩,秣之摧之,君子万年,福禄馁之。

很美好的祝愿,但愿她嫁给他,真能给他美好……

沐夏东想,西想,胡思乱想……终于,迷迷糊糊,似睡非睡。

一只手臂悄悄搂住她的身体,把她抱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她没有惊慌、惊呼,甚至眼睛也不必睁开,心底清楚地知道——是他!他,回来了!

她侧过身子,趴在他的胸口,于是赵隽知道,她醒了。

“夏儿,吵醒你了?”他手指梳理她披散的秀发,温柔地问。

“我现在是不是在梦中?”沐夏咕哝。

“小傻瓜!”赵隽不由得笑。没见她这样迷糊过,也或者,她是真的还没有完全清醒。

“那么就是真的了,我在做梦。”她闭着眼睛,又嘟哝道。

“怎么说?”赵隽更加好笑了。

“若不是在梦中,夫君岂会笑我傻瓜?”

“呃——是为夫的不对!爱妻见谅!爱妻冰雪聪明,怎会是小傻瓜!”他致歉,语气假得分明。

她“吃”的一笑,睁开眼睛,和他眼对眼,“我刚刚醒来没有看到你,以为自己真做了个梦。”

“春梦?”他又笑。

还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咧!

“没正经!”她低哼一声,用力捶他胸膛一下。

“哎哟——”他脱口痛叫。

“隽,你怎样了?”沐夏不由得紧张……她,刚才下手好像太重了点哦,不会……真把他打疼了,受伤了吧?

“为夫的……心口好痛!”赵隽紧蹙眉头,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我……透不过……气了……”

不会这么严重吧?

不过,怎么说,但凡是人,关心则乱。

“怎么办……你快调息试试!”

“为夫……提不起气……夏儿,你助为夫……一臂之力……度为夫……一口气……”

有这种疗伤法吗?

沐夏狐疑地看夫婿的表情——果然,没漏过他眼底得逞的笑意。好吧!他想玩,她就陪他玩罢!

她爬上他的胸口,深吸一口气,低下头来,双手掩住他的眼睛,脸对脸,嘴对嘴,双唇渐渐贴近他……

哈!

赵隽虽然看不到,却感觉得到。于是得意洋洋,微抬起头……近了,近了,他正待噙住她的甜蜜,嘴唇却突然落了空。

“哈……”她得意地笑。

这个小调皮,不狠下心给她点颜色瞧瞧真的当他这个夫婿好作弄了!

他也不急着扯开她的手,脚一勾,身一转,闪电之间,天翻地覆,换了她在下面。

“隽……”沐夏只来得及惊呼一声,整个人已经陷入狂风暴雨惊涛骇浪地动山摇之中。

一番颠鸾倒凤,只羡鸳鸯不羡仙,她重新躺回他的怀里,再没有力气作弄他了。

他吻吻她的额头,心满意足。她带给他的感觉永远这么美好,只要能够拥有她,再长久的等待又算得了什么!而,拥有她之后,即使还有更美更好的女子,也不过是飘过眼前的烟尘!何况,在他眼里,哪里还有比她更美更好的女子?

“夏儿,今日起为夫不睡书房了!”他说。

她“唔”一声,似乎没有留意他的语气,不过……又有什么关系?反正,她也不怀念那段孤枕独眠的日子。

“世子刚才是回书房整理东西去了么?”她闭着眼睛问。

“不是——”他轻轻刮一下她的小鼻子,“为夫方才送太子出府回宫去了。”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那……郑姑娘呢?”

“太子说郑姑娘酒未醒,留她在院里要我们照顾一夜,明日再送她回宫。”

“他们俩……才是天生……一对……”她含含糊糊地说,终于睡去。

“可不是——”他又吻吻她的额头,“而你,天生应该属于我!你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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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天没大亮,赵倩就敲开了“兰薰院”大门。

她不是来给大哥大嫂请安,也不是来看望小侄子,而是——找好朋友郑宓来了。

郑宓已经起床,正倚在后窗边看满园兰草桂树。

赵倩悄悄走到郑宓身边——咦?她竟然没有发觉她的到来,犹自入神地凝望后园,而且……脸泛红晕,眼角弯弯,嘴唇上扬,笑得好由衷好娇羞好甜蜜的样子。

“宓儿姐姐,你在看什么?笑得……好像很有趣的样子!”赵倩看看郑宓,又看看后园,最后目光定在郑宓身上,疑惑地问。

“没……没什么……倩儿妹妹,你起得真早,这么快就过来了?”郑宓骤然回神,眼睛看向赵倩,嘴里说话,目光却下意识地闪躲,好奇怪的样子。

“宓儿姐姐,你怎么啦?你的样子有些……有些奇怪哦!”赵倩更加疑惑,上下打量郑宓几眼,好奇地问。

“是吗?没有呀!我……我哪里奇怪了?”郑宓说着,语气有些虚,脸色又红了几分。

“没有?那宓儿姐姐为什么脸红?”赵倩眼珠转了转,忽然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宓儿姐姐刚才笑得如此甜蜜,定然……是在想念谁,说不准就是太……”

“倩儿妹妹,可不许乱说!”这下,郑宓彻底羞红了脸,不依地扑向赵倩,想要捂住她放肆的小嘴。

“哈哈!被我说中了不是?宓儿姐姐,想念就想念了呗,你害什么羞呀?人家要想念还无人可想呢,你就别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哈!”赵倩绕着满屋的桌椅东跑西跑,把郑宓引得气喘吁吁,最后只能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

“无人可想……倩儿妹妹……这,好像不是你吧?季大人……很好呀……”双脚跑不动,追不到人,郑宓的嘴却不肯轻饶赵倩。

“没有啦!宓儿姐姐你别乱说,季允哥哥心里有喜欢的人了。”赵倩忙摆手道。

“不会吧?我看季大人不像另有意中人啊……你从哪儿认定他有喜欢的人?说不准那个人——就是你呢!”郑宓先是讶异,而后开起玩笑来。

“才不是咧!”赵倩摇摇头,神情有些黯然,刻意无所谓的样子,“季允哥哥喜欢……喜欢柴屏郡主,只是郡主不喜欢季允哥哥,郡主她……另有喜欢的人,季允哥哥好可怜!”

“是这样哦……”郑宓陷入了沉思:柴郡主喜欢的……是她的情人太子吧?虽然太子不说,她居住在宫中,却也听过某些传闻,据说长公主有意亲上加亲,极力撮合太子和柴屏郡主,想让柴郡主当上太子妃。这件事情,皇上目前虽未表态,但似乎不反对……当然,帝王之家,三宫六院已成定制,她……不会为此妒意大发,何况,她的未来根本看不到……

“宓儿姐姐!宓儿姐姐——”郑宓忽然发起怔来,赵倩不由得奇怪,于是连声叫唤。

“呃——”郑宓回了神,平定情绪,握住赵倩的手,恳切地说,“倩儿妹妹,若季大人心里早有了别人,你……你一颗芳心便不须再寄予他,俩人在一起,要的是两情相悦,妹妹如此美貌,岂会缺少好逑君子、天成佳偶……”

“讨厌!姐姐说的都是些什么话呀!我现在年纪还小,什么两情相悦,佳偶天成……嘻!我瞧啊,姐姐说的是自己吧?姐姐想嫁太子就快些嫁了吧,鸳鸯双双,免得日日、时时害相思病!我呢,还不想早早嫁人!”赵倩被说中心事,羞赧不已,干脆撒娇倒打一耙。

“坏丫头,又来胡言乱语……”一语中的,郑宓也是羞不可抑,又跳起来追打赵倩。

“来呀,来呀……”赵倩仗着身高腿长,体轻灵便,在房里东游西走,又引得郑宓累了个半死。

“郑姑娘——郑姑娘——”突然,浣纱一路叫着冲进来,“宫里送了信来,说是皇上一早回宫,要见郑姑娘,此刻宫里正到处找郑姑娘,要郑姑娘马上回去。”

“我这就回去!”郑宓皱起眉头,沉吟了会儿,对赵倩和浣纱说道,“我回去后,你们记得告诉世子和夫人,还有叮嘱府里所有人,就说我昨夜不曾来过!”

“有什么关系吗?”赵倩不太明白。

“照我的话做就是了——切记!”

“郑姑娘放心!来,浣纱送您出去吧!”浣纱满口应承。

“宓儿姐姐,我也送送你。”赵倩依依不舍。

郑宓嗯了一声,对赵倩和浣纱说,“我昨天从澹台大哥家大门进来,今天还是从那里出去吧,不必惊动大家!”

“好的!宓儿姐姐,我们走吧!”

赵倩挽着郑宓的手,陪她走出客房,走出“兰薰院”,直把她送出澹台拓家门外,才转身回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