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第107章

何家福低首整理伤口, 伤口略深,刚刚心急之下一时未能掌握分寸,匕首刺得重了, 血不停地自包着伤口的白纱处漫出。

丁大叶坐在床畔, 眼睛只是看着泓桢, 神情微微茫然。

泓桢静静地凝着她, 聪明如他, 又怎不知她的心神恍惚。那颗心终究不是落在他的身上。泓桢无言地闭上了眼,虚弱地陷入被中,纤长的手摸索着握紧了丁大叶的手, 一如许多年前,他紧紧握住她的手那般, 此生, 他只信她一个。

何家福包扎伤口时不禁弄疼了自己, 暗暗抽了口气。

丁大叶动了下,终究没有回过身。

何家福包扎好伤口披上了外衣起身出门, 立在门口又停了下来,在原地顿了下最终还是举步走入雪地里。

小厮在前面提着灯笼,何家福在后面慢慢的走。

他走的很慢,忽而停步回身望着来时的路。

小厮提着灯笼靠了上来,“少爷, 怎么了?”

何家福呆了会儿, 摇摇头, “走吧。”

屋里就只剩下丁大叶与泓桢了。

“我知道你没睡。”丁大叶抚摸着他年轻的脸颊, 脸上怜爱而疼惜。

泓桢眼睫动了动, 缓缓睁开眼睛,澄清的眸子静静地看着丁大叶。

丁大叶心里突然咯噔了下, 恍惚间想起一个人来,几年前她随同何家福初到京城在喻思荇府中见过的年轻男子,他们都有着相似的狭长凤目,眉宇间隐着孤傲。那时她还不觉得两人像,不仅仅是因为那时泓桢还是少年模样模样未能长开,更因为那时的泓桢那时的小海,他的眼里不会有么多她所读不懂的复杂和深沉。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丁大叶问道,“还有人,还有人也受伤了,是谁?”

泓桢并不回答她,只是眼睛一瞬不瞬地看着丁大叶,凝视她半响才幽幽道,“我可以跟你回山西,可是你回了山西,你的心还在京城,我去了又有什么用呢?”他勉强笑了下,眯着眼睛瞧着她,“其实你心里想追出去,想去看看他的伤势,更或者,你……”

丁大叶哗地一声拉起被子将他的整个头都蒙在被子里,不准他再讲下去,被子里的人却笑了,笑得浑身发颤,被子被她缓缓拉下,泓桢低着脸,肩膀微颤,声音还在低笑,只是笑声中夹杂着哽咽和悲伤。

泓桢抬起脸来,年轻的脸上犹有泪痕,狭长的眼里泛着白芒,倔强的唇轻抿着,丁大叶轻轻地搂住他,不舍地抚摸着他的头,泓桢张手也拥抱住她喃喃道,“我不想再以弟弟的身份站在你的身后了。”

丁大叶捧着他的头,轻轻地拍着他的背,她任他的头枕在自己的肩膀上,“跟我回山西,我们再也不回这里了,我,你,段儿还有子珏,我们几个再也不分开了。”

泓桢痛苦地闭上眼,只是紧紧地搂住丁大叶,头深深地埋在她的发里,“我好累好累……”

丁大叶安抚他睡下,替他掖好被子,心里沉沉地压了块石头,重得她喘不过气来。

待泓桢沉睡呼吸平稳了,丁大叶才又悄悄回家去。

翌日一早,这本是丁大叶要送段儿回山西的日子,喻思荇一大早便来相送。

丁大叶扶着段儿的冰棺材心事重重。

喻思荇道,“什么时候准备上路?”

丁大叶道,“我想再迟个一日,段儿在京城里认识的一班戏班子的人想来见他最后一面。”

喻思荇哦了声,“那我明日再来送你。”

丁大叶突然叫住他,“喻思荇。”

喻思荇少有听得她叫自己的名字,面上也不知是惊还是喜还或是其它,转身看着她。

丁大叶凝着他,眼里是无限的哀求。

丁大叶怎会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她在恳求自己啊,求自己放过泓桢一条生路。喻思荇一愣之下,忽而明了,愧疚地扭过头,踌躇了下道,“我先走了。”

丁大叶茫茫然然地在堂下站着,白幔随风漂抚,脚下一软她跌在冰棺旁侧,双手无力地搭着边沿,大口地喘着气。

怔坐了会儿,丁大叶站起身,叫来全家的家丁丫鬟,大部分都给了些银子让他们离开了这里,一部分自山西带来忠心的家仆全都留了下来。命了管家连夜打了一副漆木大棺材,一行人小心翼翼地将冰棺材放入红漆大棺材内。

搬动冰棺材时,段儿的身子斜向一边,丁大叶忙让众人停了下来,扶正了段儿苍白的脸,整理了下他的衣领才将他放入漆木棺材里。

她拍了拍棺材低端,棺材被她暗自命人多打了一个暗格,地方虽小但可横躺一个成年男子。

终于等到了半夜,丁大叶又避开了门外的暗哨悄悄来到别院里。

到了别院,屋里却没有人,泓桢不知去了哪里,她一回身却见何家福立在门口,心中吓了一跳,脸上虽无表现,暗自却倒吸一口气,“泓桢去哪里了?”

何家福抱胸依靠着门柩,凝着她就是不说话。

丁大叶自他身边穿过要出去,何家福突然抓住了她的手,他的指节修长而优美,手却是冰冰凉凉的,毫无温度,“忠义王爷死了。”

丁大叶猛地看着他。

何家福道,“今天下午尸首在郊外的一庄园里被发现的,腹中中了一剑,是致命伤,死了有一日了。”

丁大叶心想泓桢是跟着忠义王爷的,现在忠义王爷死了,思及昨晚泓桢身上染满的血迹,难道是……她不敢再往下想。

何家福见她脸色剧变,“你不能把泓桢带出城,将他藏在棺材里偷带出城的事再也不要想了,城门口到处都是把守,一旦被发现,就是抄家株连九族的罪。”

丁大叶没想到他会知道这件事,想来他在家中安排了眼线,可这家里现在剩下的人都是山西带来了,这一想她更是惊讶。

“姐你怎么来了?”泓桢自院内阴影里走出来,双手拍着身上的落雪,丁大叶注意到他的手腕里不知何时挂了根红绳,昨晚还是没有的。她眼睛看着何家福,口中问泓桢,“刚刚去哪里了?”

泓桢漫漫道,“去看看城里现在的情况。”抬眼看着站在门口僵持不下的两人,“你们两人站在门口做什么?”眼神颇为冷漠。

丁大叶道,“忠义王爷死了。”

泓桢只愣了下,“是吗?”他脸上并无剧烈的起伏。

“你不是一直同他在一起吗?”丁大叶继续问道。

泓桢阴霾地看着丁大叶,这眼神又疏离又冷淡,是丁大叶所陌生的,“姐,你现在是质问我?”他眼里此刻只有丁大叶,仿佛何家福只是一个透明人。

丁大叶疲惫地捏捏眉角,“告诉我,昨日我遇到你之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泓桢紧抿着唇就是不说话。

“说啊!”丁大叶气急之下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

泓桢默默地看着丁大叶,白玉脸上不一会儿就浮出手指印来,他七岁的时候就跟在她的身旁,从她十七岁一直陪她到二十四岁,“我没什么好讲的,即使我肯说出来,那也是骗你的。”苦涩地幽幽笑道,“皇位本来就是我的啊,我的母妃在父皇死后被绞死殉葬,我则因为宫变在母妃的亲随的救助下逃出了皇宫,现在我已经有能力回去夺回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丁大叶站在他的面前,勉强只到他的下颚,“所以就算我求你,你也抛不下这里的一切了?”她因为激动全身发颤。

泓桢倒退了一步,背靠着花架低垂着头,“我还有什么呢?”他凄然笑道,“我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能抛下的。”

何家福突然道,“是谁杀了忠义王爷。”

泓桢抬眼凝着他,何家福继续道,“昨晚据那别庄的家仆所说,只有你和王爷一起呆在书房里,后来你就失踪了。”

丁大叶双手捧着泓桢的脸急急的问他,“是不是你杀了他?是不是?”

泓桢双目阴冷地凝着何家福道,“不是。”

“你撒谎。”一个声音冷冷地自别院阴暗出传来,一个娇瘦身影缓缓自那暗处走了出来,“泓桢,你撒谎。”说话的人站在昏暗的灯笼之下,她整个人都缩在肥大的斗篷之下,双手无助地紧握着系带,“皇叔,是你杀的。”

何家福虽然已经有怀疑,但是真正从面前的这个女子口中听得,还是大为震惊,因为面前的这个人正是离京多年的卿伶公主。

“伶儿。”何家福喊道。

“福哥哥。”卿伶眼见着多年未见的何家福,再也忍不住扑入他的怀里,失声痛哭起来。

泓桢转身想走,何家福已经抢身拦住了他,“你想去哪里!”

泓桢抬手劈开他的手想避开他,无奈何家福武功高过他一截,处处抢在他之前拦住他的去路。

丁大叶这才仔细地打量着身旁的这个妙龄少女,算来她今年也该十七八岁了,眉宇间还留有少女的稚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