蛊?
司空翊几乎是惊讶地对上宋歌质问般的目光,他本以为宋歌这句话是在怀疑他,可转念一想,不对啊,她说的明明是……瞒着我?
司空翊一时无言,瞒她,到现在他除了隐瞒了自己的身份,只有那一件事瞒了她——郭宅中毒!
他暗自苦笑,原来啊原来,自己以为袭城只是在药房的鲜血里藏了毒,然后再引宋歌触摸,却没预料到他竟下了蛊!
毒还好解些,蛊却最是麻烦不过。当初他怕宋歌多想没有告诉她中毒一事,现在却因温自惜而被她知晓,她会疑他的刻意隐瞒也是人之常情。
司空翊心里有些乱,一边要思考怎么跟宋歌解释,一边又要担忧该如何解蛊。可笑,如果不是温自惜,自己竟还不知道她身体里养着蛊?!等哪天病发,袭城在笑,自己就该哭了。
呵——司空翊心头不免冷笑,对袭城和太子的恨意,大抵又上了一个台阶。
宋歌见他一副为难措辞的样子,也是无声叹了口气。她也不是怨他,只是猛然从旁人嘴里听到这样震惊的消息未免心中突生横气,特别是司空翊并没有质疑而且默认了这件事。
“算了,你总该是为我好的。”宋歌似颇为疲惫,揉揉眼角闭上了眸子,可声音却还在继续。
“司空,这一年多来我一直觉得很累,真的。”她淡淡的嗓音微微喑哑,不等司空翊接话,一个人默默发着牢骚。
“我原以为和亲该是一条留给我的不错的路,结果如今这短短不到一月时间,竟比之前更累。”
司空翊默然,不曾疑问宋歌作为公主为何会觉得累,也不曾打断她飘忽的话语,反而目光紧锁她憔悴苍白的脸,看那本该红润的干燥嘴唇上下轻动。
“我与你相识不过二十多日,可这一路却始终觉得你很可靠。我很讨厌形单影只的孤独感,所以当你某一刻开始对我好,我……我是很高兴的。”
司空翊明显感到宋歌的唇有些抖,她声音哽了哽,偏头转到了床的里侧。
“帝王家最是无情,能活下来已是万幸,和亲公主什么的,我终归还是不介意的,毕竟我求生的本能很强烈,强烈到有时候我都看不起我自己。”宋歌回忆起惨遭污蔑的涟妃和早已身死的尹公公,虽说现在涟妃取代了皇后一宫独大,但到底还是因为自己的话受过一段时间苦的。
司空翊凛了凛眉,直觉以为宋歌说的是皇家儿女的手足相残,他似颇有同感,眉间隐隐愁色。
“所以,现在我直白地跟你说,我要活,我要命,”宋歌语气比之先前硬了几分,“你是否能保证,接下去哪怕依旧路途坎坷险象环生,我还有命踏上你们西庭的国土?”
宋歌讲完始终没有睁眼,天知道这段话是不是自己突然的心血来潮。她害怕自己犹豫,她曾那么坚定地要逃要远离任何一个皇室的囚笼,可她那么久没有感受到有人对她好了,司空就像上天给她这一年来所受苦难的补偿,她如此渴望的善待如今就在眼前,要放手离去,竟仍会心生不舍。
原本坚定的想法难免动摇,可在那夜神秘人突然的降临又把她摇摆的心推到边缘。守宫砂不见了,不说那人是何目的,但自己确实更该离开了。等到洞房花烛夜,要怎样解释自己依旧完璧而非残花败柳呢?
明明自己跳进温自惜的坑就是为了逃走,却被那一刀又扎得举棋不定。心口流着的血似乎长着狰狞的脸,嘲笑地对她说:看吧宋歌,离开不过须臾,你就已经快死了,你能活?能活长久?
然后她又犹豫了,自己有几斤几两很是清清楚楚,皇宫不过心机上的尔虞我诈,在外却是真刀真枪一个不小心就没了性命。再说之前的乐明夏,如果没遇上陆蒙,又该怎么办?若是自己也碰上这样的事,如何自救?
戏中人,她永远做着戏中人,演着人生的戏,扮着虚假的人。
宋歌太阳穴越发疼了,眉头也越拧越高,看在司空翊眼里难免心疼。他不知道为何她突然如此伤感,却依旧被她浓浓的悲愁所传染。他伸手,手掌抚上她毫无血色的侧脸,这次宋歌没有避让,安静垂眸枕着司空翊的手。
“我保证。”语气淡淡,却坚定异常。
宋歌忽然就笑了,笑着笑着眼角一滴泪滑落。
她该高兴的,毕竟她面前这个人是那么地强大。虽然偶尔也出点差池,可人非完人,他已经离完人很近了。
可她又不是那么地高兴,虽然似乎安全暂时有保障了,可心呢?
宋歌闭着眸子滚动了下眼球,强行让呼之欲出的眼泪消失在眼眶里。
好像也是有点喜欢他的……
恋爱经历为零,这样的女生如果她的世界里出现那么一个对她好的人,还是在她最无助茫然没有依靠的时候,不用很帅很有钱,她总有一天会动心。
何况,他很好看,颜值一向高,也不缺银子,虽然偶尔忘记身边带着晋宵。
宋歌不怕丢人,她对他有好感。
可有好感又能怎么样,她之所以一度犹豫,大部分原因是求生*,可还有的那一小部分呢?
如果她跟他回西庭,她将是他永远的弟妹!
宋歌睫毛轻扇,些微擦着司空翊贴着她脸的手指,他有些痒,却嘴角含笑心神荡漾。
弟妹……宋歌心中苦笑,天意弄人,她能否弄天?答案:不能。
所以宋歌啊,你要珍惜这最后的路程。如果可以,把泛滥的感情收回去,还不如留给你未来的夫君。别让这永远开不了花的初恋,为他守着活寡。
……
在客栈养伤了两日,宋歌和司空翊带上足够的干粮,踏上了回国之路。虽然宋歌依旧虚弱,但她既然决定了要去西庭做传闻中的“世子妃”,那又何必耽搁呢。
因为出城口和进城口不同,所以宋歌没有见到那个戴着她玉的小女孩。虽然问起过司空翊是如何找到她的,但他明确表示是靠着自己聪慧的头脑才能成功英雄救美。因此宋歌默了默,也没有打算再回身去拿回来,即便那玉是她仅有的对现代那世和爸爸的念想,她还是放弃了。
就当给小姑娘善心的回报吧,典当了应该可以吃顿好的。
离开客栈之后的一路分外顺利,不知是因为老何他们真的成功引开了袭城和司空祁,还是宋歌想要路途顺畅的心愿得到了圆满,总之两人走走停停,倒也轻松自在。
最后一次停留是在沼泽地边上的一个小村落,因为宋歌的伤口需要清洗和重新包扎,而绕过沼泽地后,很长一段路他们几乎要风餐露宿。
司空翊将一盆血水端出去倒掉,回来的时候宋歌已经累得睡着了。他无奈一笑,轻轻掖了掖被角坐在桌边凝视她的睡颜。
其实宋歌的伤口不算深,而且自己又给上了灵药,现在已经在愈合了。只是这几天赶路太急难免扯到伤口,所以总有鲜血渗出,如此反复她必是极痛的。可这一路却始终没有听她喊过一声疼,以至于他都快忘了,她其实心口曾被生生扎了一刀。
司空翊有时候很不解,为什么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要这样隐忍呢?
而另一边,在马车上颠簸了好几天的乐明夏快吐了,她很不解,自己只是想顺路去个西庭,为什么受这么多舟车劳顿之苦!
陆蒙也很不解,后头的大皇子明明两天前已经知道自己跟错了队伍认错了人,为什么现在还苦苦追击!
老何和柯容坐在外头驾车,两张脸被冬日刀割般的寒风刺得生疼,眼睛发涩嘴唇发干,两双手二十根指头全部红肿痒痛,早已生了厚厚的冻疮。
柯容黑着脸回头朝不安探头的晋宵瞪了一眼,后者正撇嘴委屈道:“咱们还要奔个多久才是个头啊,屁股都颠疼了!”
老何立马回头和柯容一起恶狠狠甩晋宵眼刀子,还啐了一口气愤道:“少得了便宜还卖乖,你屁股疼,我们两个手都已经冻得没知觉了!”
柯容凉凉补充道:“脸上皮肤都快吹薄一层了。”
晋宵闻言看向两人干裂红肿的脸颊,吐吐舌头很不好意思地缩回了车厢。
因为乐明夏代替宋歌而陆蒙代替司空翊,他们很好运地当了一路的主子,只是……几天前司空祁的一队人马发现了他们五人并追了好久,直到前日才将他们拦下。司空祁本是居高临下看着马车厢等着他的小堂弟自己出来,结果没想到里头根本没有司空翊和世子妃,他大惊下一时没布好防线让柯容驾车冲了出去。
如此,本以为司空祁发现之后会放弃追击,没想到短短片刻他又跟了上来!老何和柯容轮流驾车,秉着世子爷说的“尽早回国”一句,愣是不知日夜地赶路,将司空祁那一条尾巴拖了两天。
因为不知道司空祁出于什么原因,所以几人也不敢大意,觉得现在什么都比不上回国来得重要。他们跟着世子爷消失了那么久,而黑木那几个又极有可能被捆绑回去,眼下还不知道帝京王府闹成了什么样!
前方不远就是东衡和西庭的边界,军事布防线以沧澜山为起点向两国领土延伸,山脉横跨国土,恰在中间形成峡谷。沧澜河就在山脚下,从峡谷内蜿蜒而出,成自然最好的屏障。
两国离得最近的城池就在沧澜山脉下,以山为靠以水为护,城内不住百姓,只有镇守边境的将士们,一年到头过着清苦的日子。所幸天高皇帝远,生活虽贫寒些,到底也是自在惬意的。
要跨过两国边界,一是持有东衡或西庭皇帝亲笔所写的信物,比如和亲使节,才能令两座守疆城池大开城门各自放下悬桥,安全通过沧澜河;二是凭自己的本事直接渡过沧澜河,乘舟是唯一的途径,但河水湍急极其危险,摆渡人还不见得会做这生意。
所以想轻易穿梭两国,几乎是一件难事。这也间接说明了两国皇帝对于彼此的忌惮和抵触,甚至不愿意进行贸易往来。
柯容他们没有通行证,因此只能选择进城后等待司空翊和宋歌的到来。因为来的时候他们很冒险地选择了渡舟,而现在司空翊因为假冒大皇子进了东衡皇宫所以有东衡老皇帝的亲笔信物,所以当然要等世子爷到达后一起安全回国。
而司空祁他现在的心理状态是极度崩溃的!先不说之前被司空翊坑了一把没能顺利完成和亲使节的任务,如今又被骗跟踪错了人,现在回头再去找和亲公主早已来不及!
所以他纠结了很久,最终决定放弃找回世子妃。因为除了时间已经来不及以外,他还要考虑,如果自己再折返,能不能确保赶在他们之前回国。
因为他有西庭皇帝的笔信,而司空翊有东衡皇帝的笔信,表面上看来谁都是使节,谁第一个将信物交给城池将领都可以安全回国而不遭到怀疑。但如果他因为折返去抢和亲公主而比司空翊晚一步呢?那么,第二个拿出信物的他,将会被质疑从而被困守东衡无法回国!
这样一来,任务完全失败,还会惊动两国皇帝令他无颜面对父皇,彻底丢了西庭的脸面不说,自己好不容易争取来的和亲重任以“一塌糊涂”四个字收尾。他本来还想借此提升在父皇跟前的形象,恐怕如此一来他对皇位的争夺力,反而衰败不少……
考虑这种种轻重利弊,司空祁痛定思痛,最终选择将伤害降到最小。既然任务注定无法圆满完成,总归要让给自己使绊子的堂弟也尝点苦头才行,不然自己怎么咽得下这口气?
他之前让另一批押着黑木等人的手下等在城中,待自己到达一同行路。趁着现在司空翊还没到而自己这边又人多势众,拿下柯容那几个应该不是问题。然后将这几个一并带回国捆了扔在王府门口,他倒要看看司空翊如何解释这一切!
司空祁心中一番掂量,自觉完美无瑕,抽着马鞭的手也格外飞舞。他看看前方不远处马蹄飞扬,一抹冷笑染上眉梢,带着自得与倨傲。
明城是东衡距离西庭最近的一座城池,也是两国战线处最重要的军事驻扎点,虽说里头应该住的都是将士,但到底经过此地的商人也颇多,一来二往的难免管理会松些。有皇帝亲启的笔信另计,其他要进城的,除了要搜身,保证不带任何刀剑和能攻击的武器,一般塞点银两啥的也就能进去了,毕竟皇帝在千里之外,这最重要的城池管理得如何,还不是城主一张嘴的事儿?
柯容等人一路风尘仆仆,临到城门口却犹豫了,这收了随身佩戴的剑,万一出了什么事没个顺手的武器可如何是好?但是不进城就没法跟主子汇合,眼下正是大风雪来袭的节气,摆渡过沧澜太冒险太不靠谱。所以几人一协商还是先进城再说,等主子到了还能拿回自己的刀剑,应该也不会太久,这几日就尽量足不出户以免遭人注目,独善其身总归没错。
司空祁看到柯容一行的马车在明城城口停了片刻,然后慢慢悠悠驶了进去。他蹙眉盯了半晌,才扯出一个得意的笑。司空翊注定比他晚一步,如此柯容他们兵戈不在身旁,而他又可以带剑进城,要把那几个人一举拿下简直易如反掌!
司空翊啊司空翊,我不要你的命,我要你回国之后风雨满门!
而不远处,一人目光灼灼,和司空祁看的是同一个方向。他蓝袍明猎,细细飘荡下的风雪遮住他屹立的身姿,几乎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而他脚边蹲着一个圆鼓鼓的人,因为蜷缩成一堆所以鼓,但他却是极其精瘦的,两只眼睛诚惶诚恐盯着眉目清淡的长身玉立的男子,却在目光触及时又吓得垂下了头。
“你说你叫什么?”这是袭城第一次提问小霸王,他总是冷冰冰的,对这猥琐又邋遢、胆小又谄媚的中年人几乎没有过好脸色,素来都是阴恻恻的表情。
小霸王咽了口唾沫,干涩道:“小、小霸王······”
“噢——”一个字声音拖得老长,袭城眼神有些放空,等再看不到那徐徐进城的马车,他又把目光投向了因风而怒卷的沧澜河河水中。
然后下一刻,袭城人微微一弯腰,手指轻轻一挑勾住小霸王的后领,后者惊恐的表情更甚,几乎快要哭出来地被袭城举到了面前。
“我马上要回去了,总不可能再带着你,你说对吧?”声音是一贯的虚无缥缈,明明音调很低,听在小霸王耳里却感觉头皮都在阵阵发麻。
什么意思?不能带着自己是终于决定把他放了吗?可是为什么他的表情如此恐怖?当初自己被抓来到现在为止这一路他虽对他不好但一直管吃管住,这样免费的午餐怎么会说来就来说散就散?他一直认为他是有目的的,可却始终没有等到他来利用自己,这样无边无际惊恐的等待,无疑最是折磨······
“可这一路我没有亏待你,分别之际你是不是该回报我一下?”袭城转头,雪开始下大,渐渐迷蒙了小霸王的眼,他几乎看不清袭城的脸了。
“我······我没有、没有钱,也······没有好东西······”结巴地回答,带着不能抑制的颤抖和惊惧,小霸王只感觉裆部都有点湿了。
袭城呵呵一笑,小霸王隐约觉得脖子里有些凉,他以为雪太大落进了领口里,下意识抬手摸了摸颈项,触手却是一阵粘腻。
然后他才感到,有一些疼。还有丝丝温热,从指缝传到大脑。
眼睛渐渐看不清了,不知道是不是风雪太大吹得他睁不开,意识也有些模糊,他听到有人凑近他的耳朵,浅笑阵阵。
“回报啊,”他说。
“用命吧。”
------题外话------
接下去应该就是琐碎的交待细事了,开始认真地做第一卷的收尾工作!
小配角如小瑞、安畅都会写到,重大事件没有了,唯一要算的便是世子这回国前最后的阻碍了。
20万一定会结束第一卷,第二卷卷名取自少司命【鸿蒙传说】这首歌,是连在一起的三个字的词汇,很简单~有兴趣的妞儿可以猜猜看,答对有奖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