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洛戈拧开矿泉水瓶盖,将清水冲刷过双手,用力地摩擦双掌,洗去层层血迹,直到露出原本的肤色。
清理好双手后,伯洛戈又拧开了一瓶矿泉水,捧起些许的清水,反复地擦拭了一下脸颊,挂在脸上的血迹浅淡了下去,就像褪色的颜料,滴滴答答地淌了一地。
经过简单的清理后,伯洛戈觉得舒服了些,沾满鲜血的感觉并不好受,起初,就像浑身沾满了黏腻的汗液,整个人感觉黏糊糊的,等血迹干涸后,又像大块大块的泥巴糊在了身上,举止间充满了异感。
要是情况允许,伯洛戈真的很想脱下上衣,踹爆一旁的消防栓,迎着水流好好地清理一下自己,吞渊之喉太大了,身上的血也多的像个移动血库一样,喷涌个没完。
换做之前,伯洛戈绝对会这样做,但现在不一样了,伯洛戈是至高的荣光者,某种程度上,伯洛戈即代表着秩序局。
就像一种品牌效应,为了维系秩序局这一品牌,伯洛戈在公众……至少在内部职员面前,他需要维系他那强大体面的一面。
“粗俗来讲,就是——装逼!”
耐萨尼尔用极为简单粗暴方式,为伯洛戈解释了他需要做的事。
这段荒诞对话发生在不久之前,在誓言城·欧泊斯的某个高档晚宴内。
晚宴是由秩序局主持的,用以接待诸多来访的势力代表人,伯洛戈作为荣光者,也经此晚宴,正式出现在了众人眼前,并由耐萨尼尔亲自介绍。
伯洛戈还记得那晚宴的奢华,灯光柔和璀璨,如同星河倾泻,将整个宴会厅映照得如梦似幻。
长桌上铺着精致的蕾丝桌布,上面摆放着银质的餐具和璀璨夺目的水晶杯,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玫瑰香气和名贵的香水味,交织成一种令人沉醉的气息。轻柔的乐声在耳边缓缓流淌,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旋律。
宾客们身着华服,佩戴着价值连城的珠宝,谈笑声和碰杯声在空中回荡,服务员们穿着笔挺的制服,在宾客间穿梭,动作轻盈而迅速,为每一位宾客提供着最周到的服务。
伯洛戈穿着紧绷绷的、宛如拘束服一样的正装,顶着抹满发胶、由造型师精心耕耘了半小时的精致发型。
整个过程就和坐牢一样。
伯洛戈不觉得自己是晚宴的主角,这倒更像是一场审判,这些人是法官、陪审团,伯洛戈则是被无数目光审视的罪犯。
至于耐萨尼尔,伯洛戈觉得他可能是自己的辩护律师。
总之,伯洛戈站在宴会厅的中央,在耐萨尼尔的引领下,和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微笑、问好、碰杯。
“所以你明白了吗?”
繁重又虚伪的社交环节后,耐萨尼尔一脸坏笑地对伯洛戈问道。
“明白什么?”
伯洛戈的脸颊有些微红,自数年前的雨夜复仇后,他就很少饮酒了,也极少抽烟。他几乎是一个没有任何不良嗜好的人。
“明白你在这里的意义,”耐萨尼尔用力地拍了拍伯洛戈的后背,“站的再直些,脸抬高点,对,就是这副高傲的姿态。”
耐萨尼尔说,“你现在可代表的是秩序局,伱的样子、一言一行,都关乎着秩序局的态度。”
“这种道理,我当然知道了,”伯洛戈拉了拉领带,它系的太紧了,勒的伯洛戈快喘不上气,“我只是有些失望。”
“失望?哪部分?”
耐萨尼尔从侍者的手中接过一支香槟,对于高阶凝华者来讲,酒精根本影响不了他们丝毫,只要稍稍以太化,就能轻易地代谢掉这些东西,但耐萨尼尔显然没有这样做,别人饮酒是为了社交礼仪,而他是真的喜欢醉酒的感觉。
“该怎么说呢?”
伯洛戈思考了一下,目光看向前方,那是一座由鲜花和烛光环绕的喷泉,水花在灯光的映衬下闪闪发光,极尽奢靡。
“我不喜欢这样的场合,更不喜欢和一群不认识的家伙喝酒、碰杯。”
伯洛戈断断续续地说道,“在我是普通人、低阶凝华者时,这些场合与我无缘,我自由的很,现在我成为了高高在上的荣光者了,执掌了恐怖的力量,反而在束缚中越陷越深。”
“你难道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耐萨尼尔笑了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许多年前,他也曾站在这样的晚宴里,也和伯洛戈一样,有着相同的困惑。
“我知道你的想法,伯洛戈,你是高高在上的荣光者,却要花费时间,和这些家伙做着不情愿的事。”
耐萨尼尔像是变魔术一样,手里冒出一把银质的餐刀,闪闪发亮。
他站在了伯洛戈的身后,将餐刀塞进了伯洛戈的手里,用手扼住伯洛戈的手腕,随意地摆弄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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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洛戈,你是荣光者,位于食物链的最顶端,简直就是世间的主宰,你当然可以随心所欲了,”耐萨尼尔的话里带着酒劲,“你很不爽这里的一切,对吧?那你大可杀光所有人,所有你觉得不爽的人。”
伯洛戈愣了一下,疑惑地回过头,看着耐萨尼尔的眼睛,伯洛戈知道,他没开玩笑。
“是看他不痛快吗?”
耐萨尼尔没有在意伯洛戈的视线,而是举着他的手,将餐刀指向远处的一个中年人。
“其实我看他也很不爽……我不喜欢他领带的颜色。”
“你喝醉了?”
“没有,我很清醒,我可是荣光者,和你一样,是足以随心所欲的存在,”耐萨尼尔说着,指向了下一个人,“还是说宰了他?他刚刚碰杯时,酒水溅到我了,应该算是一个杀掉他的理由吧?”
耐萨尼尔像个杀人狂一样,碎碎念地讲述了一大堆奇葩的理由,好在他的声音很低,只有伯洛戈能听到这些疯言疯语。
突然,耐萨尼尔的语气理智了起来,放开了伯洛戈的手臂,从他的手中取走了餐刀。
“看吧,伯洛戈,其实你很自由的,你随时都有着打破束缚的能力,只是因为一些道德、礼仪之类的东西,你甘愿被此束缚。”
耐萨尼尔一翻手,餐刀在他的手中消失的无影无踪。
“只要我们想,我就可以把这里变成一片屠宰厂,把每个人的头颅寄回他们的故乡,警告那些势力,让他们看看令秩序局不爽的下场。”
“这确实可以解决问题,但未免有些太野蛮残暴了,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
伯洛戈接上了耐萨尼尔的话,“效率太低了。”
耐萨尼尔一副深懂我心的样子,赞同道,“没错,效率太低了。”
“用暴力控制他人确实很有效,但效率也很低,所以我们需要一些不那么暴力,但又要彰显自身实力的虚伪手段,也就是社交,这场晚宴。”
耐萨尼尔眯起眼睛,“在餐桌上唇枪舌剑,总好过在战场上真刀真枪,是吧?”
伯洛戈赞同这句话,他是真正经历过战争的人,伯洛戈很清楚战场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想到这,伯洛戈再看向这奢华的晚宴会场,他忽然觉得这里的一切也没有那么碍眼。
“权力与义务是相应的,”耐萨尼尔说,“曾经你是无名小卒,但现在你是大人物了。”
“大人物吗?”
伯洛戈自嘲地笑了笑,这个词汇与自己意外地不搭,但又硬生生地按在了一起。
“获得了力量,就要成为救世主吗?”伯洛戈在心底与自己对话着,“这听起来就像一场道德绑架。”
“不,根本不是这样的,”伯洛戈在心底自问自答着,“正因成为了救世主,所以才获得了力量。”
伯洛戈把自己视作这样的人,才得到了现有的一切。
“看样子我需要学习的还有很多,”伯洛戈无奈地叹气,“听起来真麻烦啊。”“不,其实不太多的,”耐萨尼尔提醒道,“秩序局最不缺的就是后勤人员,社交这类的麻烦事,都可以让他们来的,你只要露个脸就好。”
“但关键就在露脸这部分。”
耐萨尼尔终于聊到了正题,仔细地端详起了伯洛戈的样子,“不得不说,伯洛戈你很擅长露脸这部分。”
“具体些。”
“大概就是摆出一张高傲的臭脸,保持神秘感,让他人畏惧,剩下的事,自然有其他的专业人士为你处理。”
“听起来我的定位就像文件落款处的盖章。”
“差不多,”耐萨尼尔被伯洛戈逗笑了,“你也不要有压力,这种事情,简单来讲就是装逼啊。”
“啊?”
伯洛戈咳嗽了两声。
耐萨尼尔强调道,“但是,这种事,也分格调的。”
伯洛戈说,“就像暴发户和贵族们。”
暴发户伯洛戈还真不认识几个,但提起贵族,他脑海里第一时间想到的,正是帕尔默。
这么类比下,其实贵族的格调好像也没强到哪去。
“是的,但你不同,你不需要什么资产、血脉为你背书,你的力量就是你最坚实的证明,”耐萨尼尔补充道,“但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我们需要进行一些虚伪且友好的社交,去展现给他人看。”
“这一点上,就需要你保持一个良好的形象,如果你疯疯癫癫的,只会令我们的盟友们感到不安,过度文雅,甚至说懦弱,则会令他们觉得自己有能力挑战我们的地位。”
耐萨尼尔再次注视伯洛戈的脸庞,“所以在这一点上,你确实很有天赋,不苟言笑,冷冰冰的,就连眼神都这么恰到好处,天啊,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被你蔑视了。”
关于蔑视一点,伯洛戈不想再解释了。
“当然,我现在说的是对外的,对内,你的形象同样很重要,”耐萨尼尔握拳,轻敲了一下伯洛戈的胸口,“在众多职员们的眼中,你将是他们的英雄。”
“一个看得见、摸得着、具象化的领袖。”
……
伯洛戈用力地眨了眨眼,低头看了眼自己脚边的诸多零食。
这些东西和伯洛戈放在一起,显然和秩序局营造中的,伯洛戈那强大神秘的形象截然相反。
伯洛戈在思考,是否要以所谓的亲民路线为自己辩解。
其实没什么好辩解的。
伯洛戈讨厌那些繁文缛节,也讨厌刻意地去装成另一个强大且神秘的存在,那太高高在上了,比起故事里人们可以触摸到的英雄,反而更像一个遥不可及的天神。
因此,伯洛戈听取了耐萨尼尔的话,但只听取了一部分。
“说来,耐萨尼尔还叫我少和你学,”伯洛戈喃喃自语道,“他说你这种家伙去当领袖之类的东西,一定会祸从口出,引发外交事故的。”
“啊?你说什么?”
帕尔默刚拆开一包软糖,不知道伯洛戈在突然说些什么。
“嗯……没什么。”
伯洛戈摇摇头,站起了身子,用力地舒展了一下身体。
“我该走了。”
伯洛戈说着,朝着十字路口中央的尸体走去,他的动作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每个人都停下了手头的工作,注视着伯洛戈。
“完蛋。”
伯洛戈低声抱怨着,果然,这群人看似在工作,但都一直用余光盯着自己。
帕尔默大大咧咧的,完全没注意到这些,“说来,我刚刚就想问了,战斗已经结束了,你一直待在这是做什么?”
得知这里的消息后,帕尔默被派来守卫现场,以应对各种突发事项,这时候,伯洛戈完全可以离开了,但他却在阴影里坐了一下午。
“只是在守尸体。”
伯洛戈先是走到尸体的末端,站在挂满血丝的脊柱上,一把将怨咬抽出,清脆的鸣响响彻四周。
“每头此世祸恶,都具备着超越想象的力量,鬼知道,它是真死了,还是假死了,万一活过来了怎么办?”
伯洛戈说着,用力地踹了尸体一脚。
对于魔鬼的秘密,伯洛戈还有太多没有知晓,为了避免任何意外的发生,他愣是在吞渊之喉的尸体旁,等待了一下午,自己确定它完全死透后,才肯懈怠几分。
“战斗结束了,该回去汇报情况,以及休息了。”
伯洛戈来到伐虐锯斧旁,伸手将这把躁动的斧头取下,它安静了下来,像只被人拎起后颈的猫。
这一刻,伯洛戈才觉得,这场战斗在真正意义上地结束了。
伯洛戈长呼了一口气,目光眺望向层层封锁后的城市,应该有许多人好奇地围在封锁区外,还有许多记者,正想方设法设法地越过警戒线,诸多的外勤职员们也在秘密行动,搜索着那些逃离现场的第一目击者。
晚宴时,耐萨尼尔的话莫名地在伯洛戈的脑海里回响。
“除了效率外,不轻易使用暴力,还有另一个理由。”
“打破秩序,总比重建秩序更容易。”
誓言城·欧泊斯的秩序仍在掌控中,但世界的秩序却在一点点地走向崩溃。
伯洛戈收拾收拾心情,准备离开现场,可能是在以太界内承载的压力太大了,杀死吞渊之喉后,伯洛戈只觉得愤怒宣泄了出去,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成就感。
当他准备越过警戒线时,伯洛戈停了下来,他发现其他人仍在注视着自己,眼神热切、神情火热。
伯洛戈只在两种人群身上见过这样的神态,一种是庆祝胜利的球迷们,另一种是准备展开群殴的帮派分子。
马利克站在人群之中,死死地盯着伯洛戈,注视中,他的身子莫名地颤抖了起来,像是烧沸的水壶,盖子不断地被水蒸气拱起。
不知道谁率先发出一声欢呼,接着,所有人一呼百应。
每个人都在欢呼着,欢呼伯洛戈又战胜了一头此世祸恶,欢呼着笼罩在世界之上的阴云,又少了一片。
这是实实在在的功绩,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怪物,如野狗般被杀死在街头。
迎面而来的浪潮打晕了伯洛戈的心智,当帕尔默拉着他的手,高高地举起来时,伯洛戈才真正意义上地明白了耐萨尼尔当时的话。
伯洛戈成为了某些人的死神,他们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