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生与死之歌

那白星在山洞内守护着浸泡在药缸中的沈浪一事暂且按下不表,咱们且说那百目神君沈天行离开山洞后沿着小道一路潜行,他在这里独自生活了十多年,对峡谷内的各处地形自然是了如指掌,行动间专捡那些隐蔽的山路和不易被人发现的所在往前潜行。

他接下来要做些什么?这问题的答案或许只有他自己心里才真正明白。

墨者麾下这次出动不下五百余人众,声势浩大,其中也不乏一流高手。再加一路上各个江湖各门派闻风前来应援的人,队伍更见壮大之姿。

像这样一个历经了千年风雨的隐秘宗派,其枝叶扩散、牵扯本就极为广阔,就算白星这样的世家子弟有时也不免要奉命前来应援相助,又更何况江湖中那些多如牛毛的诸多帮派呢?

人一多,自然便无法再隐秘行事。说实话,这么多人,平日里又大多分散在全国各地,很多人之间从未有过交集,原本想要一时之间将这些人统帅起来听从号令已是件极难的事。也多亏了那墨者当代钜子杨成,此人虽然手段未见得有多高明但却十分具有领导才能,短短几天竟也将这几百号人各归其位,行动指挥也安排得妥妥当当。但可惜时至今日,众人进山依然不得奏功,虽与那五色教遭遇数次,但始终谁也没占得了便宜去。

双方人马拉开阵势,一个在明,一个在暗;一方初来乍到,一方早已在此间布下了重重陷阱,只等看是对方一步一步主动走进瓮来,还是五色教的计划一步一步终究未能得逞。

昨天夜里这一次擦碰,五色教借着风向动用了昔日百目神君传下的百目迷烟,抢了先手放倒墨者行会十数人众。但可惜墨者与五色教双方实在都已对峙良久,对彼此的了解也自十分深厚;幸好墨者之中这些年来早已针对五色教用毒这些方面做了大量的研究和防范,发现五色教偷袭后不但没有慌乱,反而顺藤摸瓜寻将过去,倒将五色教十数个斥候先后毙于刀剑之下。

就这样你来我往,双方互有伤亡,但依然还是谁也拿不下谁来。

无相鬼和墨者行会的钜子杨成,两位临阵当权着都一心想要速战速决,尽快拿下对方,科协谁都没想到事态会如此发展。孤山之中本就缺医少粮,长久耗下去终究不是办法。

钜子杨成坐在一株怀抱粗细的大树下面,满脸忧心忡忡,手里拿着半块军备的压缩干粮,另外半截还嚼在嘴里,眉头紧皱,嘴里那半块压缩饼干却始终难以咽下。

他旁边,站了一个面如枯木的男子,双手笔直垂下,笔直的站在那里,似乎从来不曾坐下过一般。黑黢黢的脸上没有二两肉,眼睛里傲气逼人,这时正语声尖锐地刺耳叫道:“别再犹豫了!这孤山峡谷不过巴掌大个地方,我湘西阴家有把握在半天之内便能让这里寸草不生!依我说,咱们不好,那些妖人也别想舒坦的活下去!干脆把这里的所有生灵一并统统都杀死,宁杀错!莫放过!”这人是湘西阴家的当代门主阴不离,人称索命无常。

湘西阴家并非纯粹的武林世家,解放之前整个湘西的赶尸匠里有一大半都是出自阴家门下的。阴家的不仅擅长赶尸这类旁人看似诡异神秘的行当,就用毒而言本也是十分擅长的;据说他家祖上曾从一具千年不朽的僵尸身上提炼出了一种极其厉害的尸毒,人畜触之则亡,若是倾注于水流土壤之中则可将周围一切的生物全部抹杀殆尽。而所毒之地,百年之内寸草不生,人畜难近,这便是他家那霸道尸毒的厉害之处。此人身上本来就没有几分人气,此间又再次提出这样的想法,果真人如其名,索命无常的厉鬼,确实是没有将任何生命和后果看在眼里。

杨成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些,神色更加犹豫不定。与其说是犹豫,更不如说他心里早已有了主意,只是现在还得做出些这种进退两难的样子来,才好拒绝这位阴家门主霸道的想法。

毒地,与墨者一贯秉承的思想本身就有很大冲突。他杨成即使一败涂地也万万不可能会答应了他,正如此法一旦用了,杀伐而亡的那万千无辜生灵暂且不说,若是控制不好,千年尸毒由地下水脉渗透泄露而出,殃及水源下游,毒死的可能就远远不止这一山的生灵了,事态扩散后,演变成屠村甚至屠城都是极有可能的。这做法实在太过霸道偏激,又缺乏确实有效的可控性,所以是万万不能选这条路的。

那索命无常阴不离此刻似乎很不耐烦,等不到钜子的答复,当下重重一顿足,轻蔑道:“杨钜子,咱们现在在干什么?在跟五色教那帮妖人开战呢!既已战,必不惜任何代价也要取得最终的胜利!你这样皱着个眉头总是犹豫不决的样子,看了好生令这些老朋友失望……要不行的话,你让我来指挥试试……是生是死、是成是败,大家都来个痛快点的,何必这般拖沓婆妈!”

旁边一个年轻人闻言立即踏上一步,双眉冷冷倒立,沉声道:“阴门主请自重,这里虽是湘中地界,离你们阴家比较近一些……但大家既然走到了一块儿,便不能乱了事先的约定!此间主事之人仍是我家钜子!他老人家之所以迟迟不肯答应你的主张,必定有其顾虑,你又何必这般用言语前来相欺呢?”

那阴不离斜眼不屑道:“哼,你算什么玩意儿?也敢教训起我来……”

那年轻人不卑不亢,沉应道:“天下事天下人说得,在下说的是这个理!身为钜子座前带刀,若有人胆敢无礼冲撞,还需先问过我答不答应……”

阴不离念头飞转,忆起江湖传言:钜子座前有两人,人称左右带刀,两人均是江湖中一等一的高手,论本事丝毫不输给任何门派的宗师宗主。但一直只闻其名,未见其人,今日这年轻人最多不过三十岁上下,难道真如江湖传言里一般可怕?话虽如此,但内心起伏,这口气一时不知该不该咽下……

这时,旁边一个看起来圆滚滚、白里透红的矮胖和尚笑嘻嘻插口道:“阴门主稍安勿躁,左带刀也是年轻气盛,不过那也是他职责所在…职责所在……”搓着手对众人嘻嘻一笑,复道:“大家既然齐聚一堂共谋战事,各抒己见那是肯定没有错的,咱们稍息坐下,且先听听旁人还有什么高见,然后再议不迟……”出来打圆场的这位是江湖中的一位独行散人,脸上永远是笑嘻嘻的样子,江湖人称笑弥陀。此人平日里神龙见首不见尾,不知怎的也跑到这里凑热闹来了。这位的脸上永远都带着神态可亲的和蔼笑容,整个人就像是庙里供着的弥勒佛一样,就连路边的孩童见了他也会围在身边讨闹嬉笑引以为乐。但真正了解他的人都知道,笑弥陀动起手来却是一点也不好笑,真正是个不折不扣的活煞星!连阴不离这种人也不愿随便招惹于他,当下只重重冷哼了一声,背过脸去不再说话。

笑弥陀自己哈哈大笑了几声,寻摸着又坐回了原处。

旁边一位长髯及胸、面若重枣的老者忽而沉声道:“想说话的不让说,不知道说些什么的人却出来干笑两声,却就当做收场了么?这都是什么事……”此人乃是河北沧州八卦门的掌门,陈劲松和沙国栋的师傅,身份显赫,江湖地位极高的一位前辈。笑弥陀在江湖中虽然有些分量,但在此人面前却根本不值一提。

忙哈哈干笑了两声,应道:“是,是……小僧本就没有什么见识,这下满口胡诌,惹得八卦门陈老宗师不高兴了,真是该死…该死……”说着竟连连用手比划着掌嘴的模样给陈老爷子赔不是。

老者却根本不将他那般惺惺作态看在眼里,独自豁然起身,双手背负在后,重重向那钜子杨成道:“钜子,我那不成器的孩儿和徒弟作为先遣入谷,如今他二人连同你家公子杨慎,还有其余不下几十号铁血青年团的团员已尽数落入敌手成了俘虏;虽说这是因为他们学艺不精,本来也算活该,但这些个年轻人的性命现在受制于人,难道我们这些做长辈的老家伙们就不管了么?自始至终,诸位都在商讨如何克敌制胜,可有人曾想过遣几个人先行打探一下这些年轻人的生死,然后想办法争取营救一下?”

杨成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但还是没有发话,只重重长叹了一声,看来对此事也感痛心疾首,但却也十分无奈。

老者见他依然不答,心里烦闷,恼道:“你亲儿子也在其中,难道你也丝毫不曾想过营救?你……你……唉……”

笑弥陀忙又起身圆场道:“陈老前辈,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这不是正商量、正想办法呢么……”

陈老爷子双目含怒,重重一拂衣袖!笑弥陀站立不稳,被带得复又跌坐原地,可脸上依然还是挂着神态可掬的笑容,只捂着屁股不停叫道:“啊哟……陈老前辈好功夫,好功夫…哈哈哈哈……”不忘将拇指竖得老高,口中竟然连连称赞。

陈老爷子为人刚毅不阿,见了他这模样更是满腔怒火,狠狠瞪了两眼,鄙夷道了声:“小丑……”说罢顿足扬长而去,几个八卦门的门人赶紧跟在后面也一同走开了。

笑弥陀对他的话却毫不在意,反而呵呵笑道:“是好功夫嘛……小僧简直一下也抵挡不住……”此人真正是不折不扣的跳梁小丑,四周众人看了这般大多暗自摇头。

但也有那明白之人心里知道: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之人,其心中必有更大的图谋。笑弥陀,绝不是能够小瞧的对象。只见他现在还四处打着圆场,忽而又对在场其中一人笑道:“哈哈哈哈,这位想必就是天下第一军师诸葛武侯的后人吧?久仰久仰,既然武侯世家来人了,咱们这些个脑袋笨得跟驴蛋一样的家伙还在这里瞎诌个什么劲儿?还没请教这是诸葛家的哪位高人来了?”

他说的那人是个瘦高个子,始终板着一张脸一言不发默默坐在众人身边。此人看上去相貌平平,也没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地方。只见他抱拳拱手回了一礼,缓和道:“不敢,在下奉家父之命前来助阵,但毕竟人微言轻,不敢妄自插话议事。更谈不上有什么办法,一切听凭钜子和诸位前辈吩咐便是。”此话一出不禁令在场诸人都感到失望,诸葛家的人虽然到了,但来的却是个会说话的哑巴。武侯世家素来以博学多智著称,这位可到好,一开口就先将自己塞在角落里缩好了。嘴上说得好听:人微言轻不敢妄自议事。说白了就是不帮忙、不参与……可偏偏江湖中却有那么一条不成文的规矩,诸葛家的人帮谁或者不帮谁,那都是他们自己的事,旁人万万干预不得。

自古以来,有才有识之士必定择主,若非遇到良人明主,即便强留其身也终究不能得其心。即使其人,才如千里良驹,若不供驱使,到真还不如普通的庸驴管用些。

钜子杨成的眉头不禁又紧皱了几分……

笑弥陀稍显尴尬,嘿嘿干笑了几声,转而向旁人继续游说,尽力鼓动众人畅所欲言,都来纷纷献计。

整个过程中,那钜子杨成始终未发一言,也始终紧锁着个眉头,摆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深沉模样,令人不知他心里到底想的什么。

众人议事一直到了日暮时分,依然还是没有商量出什么结果。眼前战事吃紧,但大家心里依然云山雾罩不知道接下来该做怎样的准备。

黄昏之时,八卦门中分出了十数人,又各自分作三队,换上了黑色的夜行衣悄无声息潜入了山谷深处。这些人去干嘛?是接了谁的指令?旁人均无从知晓。

队伍里甚至已开始有人打起了退堂鼓,有的人已经小心收拾起了随身细软,随时准备待双方再打起来时好趁乱借机开溜。

这些一切种种,钜子就好像完全没有察觉一样。期间依旧手里拿着他那半块吃剩的压缩饼干,依旧表现得难以下咽,在营地中徘徊视察了两次。不时有人来到身边报告战况,只见他听闻以后眉头也皱得更紧了一些,叹气声也更重了一些,仅此而已。

一个年轻的后辈压低了声音,附在那诸葛家门人的耳边悄声笑道:“大哥,我怎么看这钜子当得也实在是窝囊得紧,一天只会皱眉叹气,这哪里像个统帅三军的英雄人物?”

那之前参与议事的诸葛家门人立马板起脸,低叱道:“住嘴,这话可不许胡说!战时冒犯将帅威严,等同扰乱军心,这责任你担待得起么……”

那年轻人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道:“大哥,你说二姐她跑哪去了?原先不是说跟着他未来的夫婿出来执行个简单的任务,探探路之类,然后就回去的么……她两人也好顺便借机会多说说话,相互增进增进感情……可现在连人在哪里都不知道,看来老爸这次的如意算盘是打错了。要我说:二姐其实根本就不喜欢那姓杨的公子哥,这门婚事根本就是老爸他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其实我也不太喜欢那公子哥,一脸假笑,还随时都端着个架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是钜子的独子一样……话说,他哪点配得上二姐……”

那人板着脸低头想了想,没有继续阻止年轻人的话头。只听那年轻人一直滔滔不绝说个没完,到后来,那总爱板着脸的人也有些烦了,截住他的话头,道:“快睡吧……再说下去天都亮了……明天我两还是一样,看情况便宜行事就行,记住老爸的吩咐,这孤山里头的事情最好不要去掺和,只管找到你二姐,然后后咱们就撤。”

年轻人道:“今天开了一天会,屁都没讨论出来一个,明天难道还要跟他们继续干耗下去?不如我们自己去找二姐吧……”

总爱板着脸那人责怪道:“你懂什么?谁说这里的人什么也没做?黄昏的时候你不是见八卦门的几个人悄悄溜出去了么。”

年轻人不屑道:“那还不是人家陈老爷子自己拿的主意,再说了,那些人去干什么?只有天才晓得。也许你觉得他们是出去打探五色教关押俘虏的消息,也可能……人家只是出去拉屎撒尿罢了……”

那人无奈皱眉,道:“行了,再说下去就真的天亮了,你还是赶紧打住吧……有些事情你还不懂,大哥就说给你听,这也许正是那钜子厉害的地方。你看他今天一整天都没有任何表态,还任由那笑弥陀像个跳梁小丑一样四下里周旋,其实,陈老爷子拂袖而去,包括他之后要做的这些个动作,应该都在那钜子的掌控之中!官场上的事情,有时候不答对方,就已经是答案了;有些事情表态了,自然就脱不开干系,是要承担责任的;不表态,事情也总会有人去做,让别人照样做了他心里想做的事,而这事自始至终都是‘别人’擅自行动,自愿去做的!即使以后真出了什么事,那也跟钜子和墨者没有任何关系,这就是为官之道,懂了么?你一个小孩子,这些事情上还嫩得很,以后给我老老实实呆着,多听多看,少说话!”

年轻人云山雾罩听了一堆似懂非懂的话,正郁闷地抓着自己的脑袋,懊恼道:“搞了半天,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钜子就是为的把责任从自己身上推个干净而已。然后还要逼得旁人自己‘心甘情愿’地去做了他心里真正想做的事……动这样心思的人也实在是太可怕、也太恶心了……”年轻的眼中看来,“事情”远比所要承担的“责任”更加重要。同样的,“事情”也远比那些所谓的“功劳”更重要。可惜,位居高位者往往都不会这么去想,在他们眼中,责任和功劳永远比任何事情本身都更重要、更敏感。

年轻人越想越是糊涂,抓着头皮,忽而对那人郑重道:“大哥,如果有一天我也变成那副模样,变成了那种人!我求求你,那时候请你一定干脆直接地杀了我......现在回想起来,他们那些人、那些嘴脸,真是说不出的恶心,让人想吐…呕……”说着话,竟真的拄着膝盖弯下腰,忍不住干呕了几下,吐了一些清水出来。

那做兄长的摇头苦笑,从后面拍着他的背,想令他感觉好受一些,沉重道:“你放心,如果有一天你真变成了那样,我答应你,一定亲自动手杀了你!因为我也讨厌那样的嘴脸……”

年轻人伸手抹着嘴边的粘液,叹气道:“可惜啊…可惜……”

“可惜什么?”

“可惜那样的人却似乎早已忘了,真正的千里马是不会投靠在那般不堪的人品之下的……”

那兄长弯曲手指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笑骂道:“就你聪明!你是千里马……”

“我当然不是千里马……但我知道,大哥你绝对算是一匹千里马。老爸之前明明就没有吩咐过什么不准议事之类的话,是大哥你嫌弃那些人的嘴脸故意不愿意帮忙罢了……”

兄长无奈摇头,拉长了声音复又道:“求求你……真的别再说下去了……天真的就快亮了……给点时间让我睡一会儿行么……”

年轻人用手臂枕着自己的头,仰望着星空夜色,缓缓道:“大哥,你睡你的……我说给你听着就行,不用你答话的……”

“.…..闭嘴!”

这两人,一位是白星的兄长诸葛车前,另外一位则是她的弟弟诸葛座前。此次到来的目的更多是为了寻找白星的下落,诸葛家的掌上明珠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实在已经把诸葛家的家主着急坏了。

诸葛座前终于在自言自语的呢喃低语中沉沉睡着了。

诸葛车前心里想着事,尴尬的是,弟弟已经闭嘴了,但他现在却没有丝毫睡意,他失眠了……

东边的天空已经渐渐翻出了鱼肚白,一轮红日随时准备喷薄而出。

白天的应付和辛劳远比不了夜晚还要独自面这样一个话痨兄弟来得痛苦。

诸葛车前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直愣愣地看着远处发呆。他从骨头里觉得阵阵的发飘、发轻,其实那是连日来休息不好所产生的一种身体反应。翻身看看睡得正自香甜的诸葛座前,他现在的心情实在有些欲哭无泪……

不过新的一天却没有让人失望,至少没有让诸葛座前这个年轻而直白的灵魂失望。

五色教趁着黎明前那最后的一丝黑暗发起了又一轮奇袭。

现场顿时充斥满了呐喊声、兵刃碰撞声、倒地声以及骨头重压碎裂的声音……等等这些混杂在一起,然后突然就纷乱的全部同时呈现了出来。

年轻而直白的灵魂没有失望,是因为看到这样的场面只会让人的血液因为激动而沸腾,或是感到愤怒、紧张、惧怕等等,但至少不会让人感到恶心而干呕。

战场,是勇气与能力双向角逐的激烈舞台。战场上发生的事永远令人目不暇接,也许是残酷、残忍的,但当战斗真正打响的时候,其中绝对不会掺杂半点消极的情绪,更不会有哪位权贵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展现自己玩弄权势的手段。

诸葛座前竟然兴奋得第一个冲了上去,只留下一夜无眠的诸葛车前还躺在防水布上。

他兴奋地挥舞着手臂朝一个五色教徒冲了过去,然后,就被另外一只坚韧而有力的手一把抓住衣领又狠狠揪了回来,重重顿在地上。

诸葛车前一脸铁青,手指着山谷一端,严厉斥责道:“你若是打算这么乱闯乱闹,现在就给我滚回去!”

“我…我想……”诸葛座前嗫嚅道。

这位严厉的大哥在很多时候都能令人感到畏惧,特别是对于现在的诸葛座前来说。只见他板着的脸色更加难看,一字一句警告道:“第一,战场不是闹着玩的地方,千万千万不要不把人命当回事,不管是你的命还是别人的性命!听懂了没?!第二,战场残酷的,是杀人的地方,不管是你被杀还是杀人,那都不是一件好事!听懂了没?!”

诸葛座前这回彻底老实了,垂首应道:“是,大哥,我错了,也听懂了……”

诸葛车前叉着腰,又道:“你刚才那么兴奋又是为了什么?事后,我等着你给我一个合理的说法!而现在,你需要跟在我的身边,老规矩,不求杀敌,但求自保,听懂了没?!”

诸葛座前喏喏道:“听懂了,大哥。”

诸葛车前这才稍显满意地点了点头,将自己的弟弟一把拉到自己身后,两人形成一个相互依托的简易阵型,慢步谨慎的往战场边缘退去。

很多家世显赫的氏族往往都难免逃脱家道中途陨落的命运。武侯世家能够传承千年香火从未断绝,而且发展至今家族成员更是日益庞大,究其根本,与其严谨求实、重品德、重学识的家风是脱不开干系的。

与此同时,场中其余众人都早已杀红了眼。只见那整日里笑呵呵的笑弥勒现在也依然在笑着,但那笑容看上去却反到令人胆寒,宽大的僧袍里裹着两柄戒刀,所到之处绝不手下留情,如砍瓜切菜一般立马便有一人身首异处。

索命无常阴不离也率领着他门下那些个徒子徒孙们,正以一种十分诡异的姿态不断在人群中纵跃来去着,这帮人的身法怪异,所使用的兵刃也极怪异,乃是一面精铁铸成的幡子,就像出殡时孝子贤孙手里握的那种。扛在肩上横劈竖砸,一旦被那东西碰上,顿时便将大片皮肉自身上扯了下来。那帮人一入战局,一个个活脱脱就像一帮索人性命的恶鬼从阴间闯到了阳世一般疯狂跳脱,其下手之处也多令人不忍再看下去。

陈老爷子德高望重,虽然功力深厚,但也毕竟上了岁数,年老力衰在所难免。起初还将自己那满腔的怒火尽皆发在五色教这帮人身上,但渐渐身手却也慢了下来,一不小心便被人用无常锥在肩背后刺了一下,现在更是有气无力的倒在地上生死未知。

其余众墨者或分成三两人一队,或组成五六人一堆,或退或进与那些五色教众斗在一起。但毕竟敌我人数悬殊,虽皆是以命相搏,但很快五色教的人就感到后续无力。

钜子杨成手里分握了一双短剑,一边连连后退缩回队伍垓心。他身边的左带刀也双手各持了一柄精钢匕首护在身前,但凡有人稍敢妄加逼近便立马纵身上去三两下结果了对方性命。

五色教此番来袭击显然算计有失,那率先掩杀进来的数十人转眼就像炮灰一样断送殆尽。比起真刀真枪的正面硬刚,这些人显然更擅长用毒。

说话间,一人趁乱逼近杨成身侧,手中一柄五色教独门兵刃无常锥寒光闪闪直刺将过来。那杨成能做到墨者钜子自然也不是好欺的主,左手短剑一翻先自拨开了对方兵刃,右手跟着后剑往前一递,“噗”的一声,在对方胸膛上刺了个透明窟窿。那五色教众应声倒在地上两脚一蹬见了阎王。

四下里喊杀声渐隆,冲在前面的五色教众陆续被群豪击毙,场内众人一时得胜,各个满腔欢喜情绪激昂起来。

正当此时,一具五色教众的尸身上突然蹿出一股青白色的火焰,那阴火初时不大,似能感应生灵顺势潜行燃烧一般。然后紧跟着迅速蔓延了开来。

有那逃得慢的行会中人,只消被那火焰稍微爎上那么一点,此生便休想再得解脱。当真好不厉害。

那阴火无声潜行,随着凄厉的惨叫四下响起,数十人全身已被那青白色的火焰重重包裹倒在地上,焦裂的皮肤之下人还未及断气,直疼得左右翻滚求死已是不能。其状之惨,不堪言语形容。再过不多时,一动不动没了声响,只留下地上一片漆黑和当中一堆人形焦炭。

当有人还在被那阴火出现吓得呆住的时候,已经有另外一些人伴随着另一种惨叫声倒在了地上。这些人用双手拼命撕扯着身上的衣物,不断抓挠着自己的皮肉,直到抓出深深的血痕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辨认的紫黑色小虫正纷纷自那些五色教众的尸体上蠕动爬出,无声无息的靠近身边的目标,然后在无声无息地钻进人的皮肉之中,再然后迅速繁殖扩散,直至蛊毒发作,令人抓狂发疯而亡。

潜行的阴火与百目虫蛊之间相辅相成,肉眼难辨的紫黑色小虫碰到热源之后就像是阴火的助燃剂和传播源一样,一传十,十传百,顿时遍地散播开来。

左带刀突然一把扯住了杨成的衣服猛地往旁一带,两人踉跄几步方才站稳。回头去看,只见一路细小的百目虫蛊自刚才那尸身之中成行爬出,差点就顺着鞋底上了脚面,钻进杨成的皮肉之中。

杨成的眉头皱得更紧,短暂的胜利甚至还来不及欢呼,转瞬之间战局就发生了聚变,整个局势也开始逆转。那些冲在前面的五色教众组成的敢死队本就是来送死的,他们竟不惜以自己的肉身来饲虫蛊,撞在人群之中身亡,为的是让那些个蛊虫和阴火趁着众人不备迅速扩散开来重伤对手。

忙连连对众人急呼道:“快散开,散开!!!不管死活,千万别靠近那些妖人的身子!”

话语刚落,边缘的人群又突然发出一阵惊呼。靠近土丘一侧的众墨者和其余门派弟子纷纷往后逃离退让,着眼处,杂草丛里钻出几只大得异常的西域异种蜈蚣来。各个毒虫纷纷昂首探须捕捉着空气中一切猎物留下的气味,头吻前端一双巨大的颚钳开合待扑,周身肢节振动之下浑身百足也跟着哗啦啦一阵颤抖。正在众人看得头皮发麻的档口,几条蜈蚣飞也似地弹出,紧贴地面急速游走滑行起来。离得近的众人纷纷举起手中刀剑胡乱往地上剁去,可惜根本碰不上那些个精怪一般的毒物分毫。

只听边上一人“哎呀”一声惊呼,已被那蜈蚣钳住了脚踝撂倒在地。不等手中高举的兵砸将下去,顿觉四肢百骸同时间剧痛无比,全身黑气弥漫,不出一秒便即死了。

众人心里更是惊惧,不断往后加速退避。

半空之中,声声细幼的笛声似有似无地在阵阵催动,周围的长草随着那笛声起伏也跟着不断抖动,霎时间各种毒虫毒物不断自四周如潮水一般涌来,而那些剧毒无比的异种蜈蚣也夹杂其中。放眼何止成百上千之数,铺天盖地、密密麻麻一股脑蹿将出来,逼得众人更是连连后退避让不及。途中有那胆子稍微小一些的,双腿发软跑得慢一些的,马上便被涌来的虫潮淹没覆盖,不消多久就被啃噬得露出森森白骨。

现场情况急转直下,便是平日里同样也擅于用毒的阴不离等人也看得连连摇头没了主意。

笑弥勒这会儿脸上虽还挂着笑容,但却比哭还要难看。

德高望重的八卦门陈老爷子先前已被无常锥刺伤了血肉,此时毒发,半昏半醒的由他门下弟子搀扶着退到了后面。

杨成沉着个脸,再如此下去只怕脱困无望!当务之急,必须先行冲开一道缺口,然后率领众人从那缺口中向外突围才是良策,决不能坐以待毙!

那虫阵已然初步凝聚成型,面对无数个沾着就死、碰着就亡,偏又细微难辨无从下手的毒虫,前去冲阵之人无疑等同于是去送死!眼下却又有谁肯去?谁能去?

正疑难踌躇,左带刀大步挺胸踏上一步,大声道:“属下愿率三五得力弟兄在前开路破阵,请钜子率人在后面为属下等人策应!”

杨成眉头紧锁,重重顿足感慨了一番,握住左带刀的肩头连连摇晃,激昂落泪道:“如此便辛苦你了!”

左带刀当即领命,转身点齐了三五个信得过且身手好的墨侠跟随其后,分开人群,头也不回便冲了出去!要说此人也确实了得,一双匕首本是短兵,在他手里施展开来竟如水银泻地一般匹链下来,和身猛攻之下整个人都似化作了一团光刃、一件无法阻挡的利器!瞬间便在虫阵一侧冲开一个口子,其余众人掩护之下不断往外突出包围!

见他这等骁勇,举手便自奏功,众人无不纷纷称赞!

左带刀一路向前,所到之处犹如狂风席卷落叶一般,群虫纷纷暴毙散开!

眼见再冲得两步便能突破包围,心中正自欢喜,不料眼前忽然一花,一团赭红色的身影中包裹了一个巨大无匹的脑袋自虫阵之外卯足了劲朝他和身撞来。左带刀忙往前去迎,两下一碰,“嘭”一声闷响,那赭红色的人影踉跄着退开了四五步方才站定;而左带刀顿觉胸腹之间气血翻涌,一股奇异的劲力自丹田出发不断往上冲撞狂顶,喉头一甜,忍不住一口鲜血喷得满地,整个人也跟着摇摇欲坠随时便待倒地不起。

跟在身边的几个墨侠赶紧上前扶住,纷纷舞开自己兵刃,护住了左带刀,不得已又只好匆忙退回阵中。

如此一来岂不成了功亏一篑,有人捶胸顿足长长感叹自己时运不佳,还有的人心中自拟若是换做自己是那左带刀,当时便绝不会轻易便着了对方的道。

一招之间,那左带刀被抬回时已是面若金纸、气若游丝一般昏迷不醒。

阴不离两步赶在前面,探手在他身上四下检视了一番,面色阴沉,摇头道:“人只怕是已经不成了……”

杨成脸色更加难看,忽明忽暗,他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更加让人难以琢磨。

忽听虫阵外围有一人哈哈大笑,扯着破锣也似的嗓子叫嚣道:“还有人想出来尝尝你大头鬼爷爷的厉害吗?哈哈哈哈……想要死个痛快的还不速速报上名来!”

阴不离识得此人,闻声之后脸色愈发刷白。颠声指着那左带刀的身子连连倒退,口中叫道:“快!快把此人丢将出去,中了那大头恶鬼的血魔灌顶之人,死后不出一时三刻尸身必定化为凶煞,失了神志见人就杀……快…快搭把手将他丢出去……”

旁边几个墨侠脸色铁青,方才左带刀带人闯阵的时候不见你来帮忙;现在到好,过河拆桥的事干起来到干脆得很!纷纷拦在昏迷不醒的左带刀身子前面,手扶刀柄寸步不肯退让。

阴不离神色慌张的看向杨成,高呼道:“杨钜子,你到是说句话啊,主持公道啊!此人若是化为凶煞,到时候内外交困,死的可就不止一人而已!”

杨成铁青的脸色甚是难看,犹豫再三,依然拿不定主意,最后索性将头脸偏在一旁来个不闻不问。

钜子不肯出声替自家兄弟说话,众墨者见了顿觉心寒……

诸葛车前和诸葛座前两兄弟同样也被困阵中,那弟弟毕竟年幼,此时忍不住撇嘴哼道:“自己的左膀右臂,出事了就是该当如此对待的么?”

在场离得近的都听见了,却无人能出言反驳,杨成也只有当作从未听见这话,背负双手默默又往外走出两步。

阴不离见状,忙招呼门下弟子道:“还愣着干什么?快搭把手将这人丢将出去!”他那些门人纷纷领命上前。

诸葛座前已实在是忍不住,戳指怒道:“你们这些人自命侠义,怎能干出这等猪狗不如的事来?他现在还没死呢!你们竟想现在就丢他独自去死!”

阴不离顿足怒道:“你个小娃娃懂些什么!等他断气那一刻,剩下的我们这些人哪里还有命在?”更加连连催促手下动手去搬左带刀的身子。

那些墨侠当然不肯让步,纷纷挡在前面怒目而视,个个手握刀剑,只待谁再敢欺到头上来,便即与他拼个你死我活!

阴不离急道:“杨钜子,你当真不来管管你这些个不听话的手下么?!”一言未毙,耳畔数道尖锐的破风之声响起,接着数声惨叫倒地,他那些门人中顿时便有三人横死当场。阴不离盛怒之下尖声叫道:“是谁?!谁干的!!!”

众人齐地一惊,忙将兵刃立在胸前防备,当下不敢再有丝毫松懈。

阵外一处高出的土丘上缓缓站起一人,他身边还带了几十个五色教众,个个手中都拿着一根细长的吹筒用以发射暗器使用。此人一头灰白色的头发,一只独眼,站在风里大声喝道:“阴不离你这龌龊鼠辈,连做鬼你都不配!这过车拆桥、落井下石的功夫难道是你阴家祖传的绝技吗?所作所为连老夫都已看不过眼了!”此人正是四鬼之一的白发鬼。

阴不离脸上青一阵红一阵,戳指骂道:“大家别听他的,他就想留下中了血魔灌顶的左带刀在阵内,好等到尸身变作凶煞的时候来个里应外合,好将我们这些人都一网打尽!快!现在就把左带刀给丢出去!”

后方另外一个土丘之上忽而站出另外一人,狂笑不止,其后朗声道:“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危机时候只顾自保,自己做下些事又偏不敢去认,满嘴就剩你们那些自以为是的仁义道德!早知今日的墨者行会不过如此,某家那时又何必煞费苦心筹划如此这般动作,可笑,真是可笑之极……”此人正是操纵虫阵的无相鬼。

大头鬼率领五色教大部人马在四周堵截,以防有人突破虫阵冲将出来;白发鬼在侧率领教众手持吹筒,随时准备用喂了剧毒的暗器一股脑往阵中伺候;无相鬼垫后,操纵着整个虫阵的变化,将墨者一行围得个滴水不漏。现已呈三角合围的态势,今日墨者众人恐怕是插翅难飞!

钜子杨成见了那无相鬼,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大大往前踏上一步,突然变得风凛凛,朗声道:“无相鬼!用毒、偷袭……你们五色教只会这些见不得人的龌龊勾当么?!有种的打开一个缺口将咱家放出来,必定像当年那样,大家堂堂正正、痛痛快快的血拼一场又如何!你敢么?!”旁边马上有人纷纷附和,也跟着叫道:“堂堂正正的和这些妖人拼了……暗箭伤人算什么本事……”

无相鬼突然也变得双眉倒立形如恶鬼一般,盛怒之下戳指喝骂:“呸!你算个什么东西!堂堂正正……这话你也敢么!你也配么!当年若不是教主听信了你们那些花言巧语,怕我们这些粗人坏了和谈的大事,事先将一魔四鬼给支开了……今日哪还轮得到你站在这里叉腰叫嚣!那日点苍之巅,死的就该当是你!是你们这些卑鄙小人!今日,便用你们的血,来祭奠教主在天之灵,祭奠当年被你们这些名门正派偷袭丧命的百千弟兄的在天之灵!”两眼充满仇恨,像要喷出火来!

事已至此,再已无任何回旋婉转的余地,杀戮迫在眉睫。

虫阵也越缩越小,大头鬼率众虎视眈眈在四周,白发鬼手中暗器不时如雨点般坠落阵中伤人。墨者行会众人看来是大势已去,阵中之人无不人人自危!

那索命无常阴不离忽而发疯一般仰天长笑起来,癫狂叫道:“哈哈哈哈……好!今日谁都别想活!大家都去死吧…一起死吧……”说罢回手自怀中掏出一物,只见那是一颗随着光晕滴溜乱转的血红色珠子,在阳光下散发出诡异妖邪的光芒。当下便狠狠举手往地上重重砸去!

旁边笑弥勒见状忽然一脸惊恐,急忙叫道:“千万使不得……”心中想要阻止,但为时已晚。

那血红色的珠子顿时在地上摔了个粉碎,一股浓稠腥臭的液体自其中缓缓流出,沾着一点地气顿时像是活了起来一样,随着泥土间的间隙迅速往下渗透。

“完…完了……”笑弥勒一张脸苦得像是死了亲爹一样,失魂落魄站起身来,忽而疯了一样将手中兵刃舞得密不透风,学那左带刀的模样朝虫阵外围冲撞出去!怎奈此人虽然做了同样的举动,但其时虫阵已成,而他自身功力又实在无法达到那左带刀的水平。几乎是在一瞬之间,他的身子就已完全被虫阵吞没……

人群中还有人也识得此物的,也一声惊呼瘫在地上,颤抖叫道:“千…千年…千年尸毒……”

阴不离疯了一样嘎嘎狂笑不止,嘶吼道:“不错!这正是咱家的千年尸毒,大家都去死吧……这里所有人都去死吧……今日谁也别想活…别想活……”在这关头,他想的是鱼死网破。他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不在乎别人的性命,更不在乎这样做的后果,他要拉上这峡谷中所有的生灵陪他一同赴死!

笑弥勒宁愿冲撞在虫阵里被万虫噬身而死,也不愿意死在湘西阴家这千年尸毒之上,相比这毒发作时那种比死还可怕的痛苦,万虫噬身、尸骨无存又算得了什么……

无相鬼等人都是用毒的行家,见阴不离竟然将这种东西随身带着,都不禁暗暗皱起了眉头。待见那腥红色的液体不断往地脉中渗透进去,周围的土壤也跟着渐渐散出氤氲的淡淡血雾,而虫阵边缘较小一些的毒虫也开始纷纷中毒坠落……无常鬼又何尝不知此毒的厉害……

毒地!阴不离在最后的生死关头做了这样一个即将背负百年骂名的举动!此后这百年之间,这孤山峡谷之内必当沦为一片死地,其中寸草不得生、万物皆难存!这种阴损的做法,就算是同为用毒的五色教也不屑去想去做!

无相鬼高声道:“死又何惧?!今日老夫便陪了尔等匹夫一同共赴黄泉又待如何?一齐道阎王面前分个对错,看究竟是谁该下油锅!大头老鬼,白发老鬼,你二人带了教中其他弟子先行撤出孤山峡谷吧,这里大局已定,已用不着大伙都傻傻耗在这里了!待我收拾了这帮假仁假义的伪君子,再赶来与你二人汇合……”

大头鬼扯着破锣嗓子,声音永远都保持在MAX水平,大声笑道:“哈哈哈哈……无相老鬼,你莫说大话了,凭你一人之力恐怕还是留不住这几百号人!咱家留下,助你一臂之力!白发老鬼,你带了其余教众先走吧,稍后我和无相老鬼再去找你们!”

白发鬼怒哼道:“放屁!你两一唱一和在这哄鬼呢?!要走你们走,我留下……”

这三人往常明争暗斗,平日里吵闹了大半生,但到头来却是谁也不愿意丢下对方擅自逃命……

无相鬼无奈摇头,道:“大头老鬼,你安排一下,让教中弟兄们先走,我这里先催动虫阵要紧,别把这些厮真的放跑了才好!”

大头鬼嘿嘿大笑,转身对还剩下的那百余教众道:“听见了没?都还愣着干什么?!还不都给我快快走开些,莫要抢了我们三鬼的功劳……”赶了半天,那些个教众一声不吭,却只是不走。这些人又何尝不知此地即将在一时三刻之内化作死地,到了那时就是想逃也逃不掉的,但却个个宁愿留下也不愿意背离众人独自苟且逃离。

大头鬼驱赶到后来竟动起了怒火,近前教众被他见一个打一个,三拳两脚倒在地上不能起身。口中大声叫嚣道:“你们这些杂碎,平日里一个个懒的!这会儿难道都聋了么?!胆敢违背教令!违令者死,你们一个二个难道都疯了么?!”

旁边一个普通教众突然噗通一下跪在地上,强扭着脸庞,昂首道:“属下愿跟随三鬼一同赴死!能够得杀墨者众人为死去的教主和兄弟们报仇,死又何惧!”此话一出顿时一呼百应,教众纷纷跟着呼喊起来:“得报此仇,死有何惧……”

大头鬼忽然仰天大笑了几声,用手拍着自己那油亮红光的大脑袋,摇头道:“真拿你们这些人没办法,都起来...起来吧……从今天起,大家都是好兄弟…好兄弟……大家共进退!同生死!”

白发鬼忍不住重重叹息;无相鬼神色不变,依然专注着催动虫阵运行,但眼底却已多了几分激昂的神采。

七星拱天门,聚鼎化丹丘……

这孤山峡谷地势烘托成鼎,如今正要应了那炉鼎之能,熔炼万物,多么无情的开端……

诸葛座前睁着一双率真而明亮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忽而喃喃自语道:“这些人看上去到还有几分英雄气概……”

诸葛车前将手搭在他肩上拉近距离,低声问了句:“你现在怕么?”

诸葛座前却显得十分淡定,摇了摇头,道:“不怕,我知道的,你和我都不会死……”

诸葛车前奇道:“哦?你怎么又知道?”

诸葛座前嘻嘻一笑,道:“因为我出门的时候已经替咱们算过一卦,卦象上这样说的……况且老天爷那么喜欢我,怎舍得让我就这样轻易死去?我还年轻,我的人生还没真正开始过呢……”

诸葛车前微微一笑,对弟弟的话谈不上全信,也谈不上不信。但他自己心里也觉得,暂时还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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