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章 燃夜(一)

喝了太多的酒,释放本来便不顺畅,因为锐利外物的介入,这个过程突然就变得一塌糊涂,什么都止不住的涌了出来。袭击简单却异常凶暴,陈龙觉得自身好像是一只撞上利锥的麻袋。

漏了!

无边的恐惧盖过有度的痛苦,他想求救嘶喊,但是一只有力的大手牢牢扼住了他的喉咙,捏碎了求救声。风从陈龙被剖开的身体中穿过,舔舐着颤栗掉落的脏器,陈龙如一道腐臭血腥的原始大餐刹那间滩泄于地。

杀人者勾鼻尖嘴大胡子,面容阴冷如秃鹫,他的腰畔挂着一排刀具,然而杀人的刀却是他信手拈来的。他手上一松,陈龙的短刀就扎在了血泊里。杀人者钻入了马棚。不到半炷香的功夫,一道人影自驿站二楼破窗跃出,其身后的驿站火光腾跃,人声鼎沸。这时,马棚也轰然着了,十几匹健马鬃毛燃火,嘶鸣着四散狂奔,制造灾难的两只蚂蚁也不看彼此,非常默契的一起溶入了黑暗之中,急速远遁。

面对江湖结盟压境逼迫,蚂蚁窝沉默了半年之久,许多人放松了警惕,认为蚂蚁窝仍会采取以往保守的应对举措,坚壁清野,等待敌人散去。然而今夜蚂蚁窝竟然悍然杀上门来,这是抱团自觉势大的江湖客所意料不到的。

救火的,自保的,惊魂未定的,驿站诸多江湖客慌乱起来,但是仍有八道人影电般飚向官道之外的荒野。

荒野地势平整,但是深重的夜色、过膝的杂草、凌乱的大石依然给两只蚂蚁提供了绝佳的掩护,屠夫周毅与带刀狸猫俞二的潜行本领在蚂蚁窝也能排得上号,追击者始终无法锁定两只蚂蚁的去向,包抄夹击便无从谈起。

这时一名追击者高高跃起,挥手一扬。

月隐星稀的黑暗天空骤然大亮。七颗散发着强光的流弹从此人的手中射向前空。流弹飘悠不坠,持续不灭,滑翔照彻了方圆百丈的地面。

在明月府独门器物月光弹的作用下,两只蚂蚁的行迹顿时暴露。

地面掠行的七个追击者猛然提升了速度,全力施展之下,高低立判。居于左右翼侧的两名男子速度最快,中间的大汉次之,大汉身边的少女再次之。

明月府的高徒施放了明月弹,落在了后面。

追击队伍转瞬离他已有二十丈之遥。他伏身荒草之中,还欲奋起追赶。将起未起之时,杂草响动,似有蛇行,一条坠着铁砣的链子缠住了他发力的脚踝,巧劲翻覆,明月府高徒双脚蹬空,扑跌而倒。

竟然还有伏兵?

这人是怎么藏的?

我……

他没有完整的产生出第三个想法,链子另一头的镰刀就剁下了他的脑袋,其死难之前的呼救声短促到可以忽略。

追击者们狂奔远去,几乎没有人注意到身后的残杀。吊在队伍倒数第二的黑衣劲装青年耳朵微动,似是有所感知。

青年却没有回头。

追出来的几人黑衣劲装青年大多认识,其中确实有本领高强的,譬如于翼侧明显加速抄掠的两位神剑山庄剑客,另外中间来自金华门的领头汉子身手也不错。可是热血上头,不加细想就冲出来的愣头青也有。这次围剿蚂蚁窝是个成名的好机会,但也是个身裂的陷人坑。夜袭突然发生,谁都未作准备,想取名声,全凭个人本事,没有人会无私的去给他人作掩护。

明月府人才济济,蠢货亦是不缺。

青年暗自冷笑,不过他还是感谢蠢货贡献的短暂明亮,神剑山庄的两名剑客已经截住了两只蚂蚁。

黑衣劲装青年需要斩杀一只蚂蚁。

一只,足矣。

手刃一只足够显露江湖。如此,他便可适时退出。虽然这次几个大宗阀真是动了掀翻蚂蚁窝的念头,如明月府大总管田中道、郑世家剑妃子郑翠娥、红叶亭梦中人萧衍这般的高手亦出动了。

但是彻底剿灭蚂蚁窝?

青年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深入纠缠下去,弄不好大部分的批武林精英还会被蚂蚁窝蚕食掉。

他曾时运不济,贫困潦倒,依靠出卖武力过活,做过一些和杀手无甚差别的事情。他接触过这些活在黑暗世界里的杀人专家,深知这些人的可怕。因此,当黑衣劲装青年看见两名神剑山庄的剑客竟然采取活捉而不是当场格杀的战术时,他再也无法引而不发,青年迅猛的超过前头的刀客,刹那就追上了紧随领头大汉的白衣少女。

青年抽出背负的一双短锏,偏头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女。

少女魅白的衣衫华丽如夜月凌波,精致的面容亦引人怜爱,然而青年的眼神却充满了嘲讽,女人的美貌难道和智商成正比么?不知道是那个大家族跑出来的小嫩雏,黑夜白衣,插标卖首做到这个地步也真是无药可医啊。

月光弹虽然尚在半空漂浮,但是其光芒已经逐渐黯弱,刀剑格挡溅起的火花开始啄眼。神剑山庄两名剑客剑式一展就繁复似网,分别封住了两只蚂蚁的去路,要与即将赶至的同道形成合围之势。

俞二与剑客甫一接触,撇头便走,带刀狸猫拼着后背挨上一剑,猛地冲至周毅身边,然后两人一齐抢进对面神剑山庄剑客的怀中。

两把刀在神剑山庄剑客的胸腔里撞出残忍声响的时候,黑衣劲装青年正好赶至。

一个照面,两名蚂蚁均挂彩,神剑山庄剑客则死掉一人。

只好顺势合围,缓图之了。

黑衣劲装青年离两名杀手距离不足一丈,他伏身侧弓步,一锏立遮面孔,一锏斜曳草地,目光炯炯的盯着两名杀手。余下的一名神剑山庄剑客也在惊怒之余,拦住了蚂蚁的前方去路。其余四人也相继赶至,散成一个圆圈围住了杀手。

满脸络腮胡子的周毅目光在追击者身上打了个转,最后停在黑衣劲装青年的身上,阴森道:“俞老二,这小子懂行,和那妞儿一起留在最后。”

与周毅背靠背的俞二舒张臂膀,感受背伤造成的影响,眯着眼睛点点头。

黑衣劲装青年心头噼啪燃起了火苗,这两只蚂蚁也太嚣张了,仗着诡计多端就想以二拼六?无异于做梦么!他断然喝道:“小心,附近还埋伏着几只,大家切勿留手,一股气先解决了这两只。”

金华门的汉子沉声应和道:“卓兄弟说的没错,别想着留活口,这帮蚁贼下手忒毒辣。大伙无须顾忌,齐头上吧。”

神剑山庄剑客脸色阴霾。师弟的剑术与自己在伯仲之间,却瞬间就被杀死,蚂蚁的危险性令人不寒而栗。剑客的眼神在其余几人的面上溜了一圈,相互微微颔首沟通了心意,他便挺剑刺击,第一个抢先攻了出去。

白衣少女与使钩的男子自两旁夹攻,还有一名年轻侠少亦仗剑侵进。

金华门的汉子也立刻配合出手,汉子的武器是一条熟铜长棍,长棍斜劈,劲猛的棍风压倒了荒草。

两名杀手比荒草更早倒伏。

翻滚之中,俞二的佩刀在昏暗的杂草丛若有若无的闪烁,守而不攻,周毅则突然甩出了五把飞刀,五把飞刀分别袭击五个敌人的心腹要害,又快又准。

这种生死一线间的翻滚,两只兵蚁不知经历过多少次了。兵蚁接触各种困难任务,他们搏杀的目标多是被环卫森严的大人物,一半以上的战斗都曾陷入过极端不利的局面,可是成熟的杀手不会临阵慌乱,一切的举动均经过近乎冷血的判断。

明月弹熄灭,天地恢复了黑暗本色,面对应接不暇的围攻,暗器无疑是最好的应对选择。

遭到短刀袭击的五个人除了黑衣劲装青年临危不乱,立起短锏巧妙的崩飞了短刀,其他四人均出现了僵滞乃至惊惶的格挡动作。两个杀手近身搏击还不防御,突施飞刀,这是换命的搏法。

仗剑侵进的侠少是追击者里最年轻的一个,同时也是最没有心理准备的一个,闪躲不及便负了轻伤,短刀擦胸而过,侠少伸手一摸,满手的濡湿。

使棍的汉子不在飞刀攻击之列,他抡动厉啸的熟铜长棍,全力追砸地面滚动的蚂蚁。黑衣劲装青年破了飞刀,倏然突前一步,没藏于荒草之中的拖地短锏发动,猛撩周毅的脑门。周毅施放飞刀,全身皆是破绽。青年这极其隐秘的一锏就欲要了蚂蚁的命。

至于另外一只蚂蚁么,那蚂蚁既要避让神剑山庄剑客的刺击,又要招架金华门汉子的长棍,被牢牢压制,稍后也走不了。从速杀死这两只蚂蚁,然后再解决后方的隐患,今夜的事便到此为止,接下来再会发生什么冲突,那是世家与豪强们掌控的事情,与他一个江湖浪客无关,他扬名此役,及时抽身,可矣。

按照武学常理,生死搏杀的一刻应该心里放空,无欲无求。青年却想得太多。杂乱不澈的心海和杀红了的眼睛一样,都落了武道的下乘。

超脱了生死,看淡了生死,才能主宰生死。

但青年阻止不了滋生的念头。

他迫切的想听到杀手脑壳应锏而迸溅的声音。锏未落实,青年放开的感官捕捉到了一线风声。说是一线,是因为有某件锋锐事物撕裂了空气。因高速而导致形状模糊的凶器自后闪袭,瞬间掠过金华门使棍汉子的脖项。

长棍失控脱手,项上人头滚落。

俞二似是早有预知,根本没有防御汉子追击的棍式,转换佩刀封住了青年扫向周毅的短锏。

斩首的鲜血蓬然溅上黑衣劲装青年的脸庞。

暗夜昏冥,没有颜色只有温度,面上点点血斑释放着热度,也饱含着羞辱与愚弄。青年心底的野心之火迅速冷灭。

误判!

本来他认为既算蚂蚁的单体实力稍强,可也强不出多少,毕竟己方人多势众,足够拿下这两只蚂蚁。但是进入生死搏杀,蚂蚁战力直线飙升,竟飙升到连他都没有把握战胜的地步。三只蚂蚁的配合更是诡秘难测,背后那人如此快、如此悄无声息的就赶了上来,形成了夹击。

追击者以八对三,却是片刻丧三伤一。

战斗貌似仍有胜利的希望,然而黑衣劲装青年知道剩下的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根本无法有效利用人数的优势。

又一锏落空,良机稍纵即逝,黑衣劲装青年的心彻底凉了。

周毅与俞二虽然被包围,但是追击者的联击没有默契度可言,个个心神大乱,难以构成真正威胁。

金属链锁响动,后来的杀手一手兜挽着尽头坠着铁砣的长长锁链,一手执着淌血的短柄镰刀,他收拢着武器,死神一般迫近。

驿站追击者之中出现了第一个逃亡的人。

中了飞刀的侠少一直倒退,就那么心惊胆颤的脱出了战圈。胸膛的刀口愈发疼痛,而且传来丝丝不详的麻痒。他少小学成,十八出道,江湖历练五载,靠着师门长辈的扶持,如今已经小有名气,侠少总觉的前途是一片光明的。

怎么能死在这里。

怎么能因为一点小小的划伤死在这里!

十丈外停着一匹逃散的惊马,侠少赌博式的向惊马狂奔,但他赌错了,周毅刀上的毒素浓烈霸道,这一狂奔犯了大忌,毒素随着流动的血液快速渗进脏器经脉,麻痹肿胀的感觉充斥着全身,侠少未到马前便一头栽倒,再起不能。

形势急转直下,恐惧的传播速度绝不会输给毒素。

那使钩的汉子只言不发,飞速遁逃。黑衣劲装青年亦转身而逃。扭头的一刻,青年瞥见神剑山庄剑客的利剑被周毅夹于腋下,俞二的利刀骤闪,已是取下了剑客的首级。而那白衣少女似是呆住,持剑站在原地不攻击也不逃走。

这愚蠢的女人是吓傻了吗?

黑衣青年管不了那么多了,摆在身边的不是英雄救美的机会。堵住去路手握飞镰的杀手才是出现的三只蚂蚁之中最有杀伤力的。他可以与前两只蚂蚁周旋,而二十步外探囊取物般摘人头的持镰者不是他能应付的。

青年的心念剧烈动摇,无计可施。

使钩汉子不择路的向着夕照溪的方向逃了,白衣少女则是个根本指望不上的菜鸟,没人能帮上忙,倘若遭到蚂蚁的前后夹击,今夜必定曝尸荒野。

然而迎面走来的杀手忽然停下了脚步,杀手侧着身躯,杀机与注意力似是转向了后方。

远处,金赤的光渲染着荒凉的草野。

走火了。

或许是四散窜行的燃烧马驹点着了密密杂草,远处呈现一片星火燎原的状态,愈演愈烈的火焰撬动了垂压的夜幕,人的视野骤增,火光里赫然出现了人影。

不止一道的人影。

夜风吹起持镰人的乱发,露出一张冰冷沧桑的疤脸,他望着火光隐约存在的影子,默默数了数,掂量片刻,以周毅、俞二恰可听见的音量说道:“撤吧,让他们明白限度就行了,多杀一个,少杀一个,没什么区别。”

持镰人说完这话,也不等周毅、俞二的反应,更不管黑衣青年与白衣少女,漠然闪身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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