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如果
就在沈国明的一只脚即将踏上岸的时候,一双从污泥中深处的手,猛地抓住了他的脚踝,拖着他向芦苇荡的深处而去。
沈国明借着酒劲挣扎着,一只手打飞了林正阳的医药箱,药箱里空空如也,只有那一支致命的针剂。
彻底红了眼的林正阳,一把抓起了注射针,朝着沈国明的后颈扎去。
一声惨叫撕裂着夜空,乌鸦越加聒噪地四散窜逃。
然而,死亡没有如林正阳预料的来临,沈国明发出了令人惊恐的低吼声,那是非人类的声音,豺狼虎豹,不能比拟。
原本就比林正阳壮实一些的他,反扑过来,把林正阳死死地压制住了,双手扼住了他的喉咙。
林正阳认定自己就要死了,刚才被酒瓶砸中的头部,在极度缺氧的情况下,跳痛发胀几乎要撑破头皮,内出血,他知道。
他半边的脸在渐渐麻木,这是死亡的开始吗?他还有能力思考,但剩下的意识并不多了。
就这样结束吧,死在一个发了疯的酒鬼手中。
然而,真的就甘心这样结束吗?
沈国明在小酒馆对他的嘲讽犹在耳边,这个要置他于死地的酒鬼,粗俗、浮夸,却赚得盆满钵满,可以给他的儿子买全南浦第一台新款的玩具车。
这是个多么奇怪的唤醒林正阳求生意志的理由,但就是这样,他的手摸索到了那个药箱,抓起来重重地砸在了沈国明的头上。
药箱不重,但林正阳知道人的头颅哪里最脆弱。
地方对了,只需要一下就可以了。
沈国明掐着林正阳的手松开了。
两眼一翻轰然倒在了泥水中,飞溅的水珠打在林正阳的脸上,没有知觉,但他醒了。
他仰躺在污泥中,看着夜空中的云缓慢地漂移着,月明星稀,浩大的宇宙,他这一粒微尘,还有思考的能力。
如果……如果……
这个词,反复盘旋在他的脑海中,如果他活着,一切还有可能。
那个对伯越的死,无能为力的世界,他要去改变它。
他忽然狂笑了起来,满眼的泪水,混杂在浑浊的水中,肆无忌惮地流淌着,仿佛要把余生的泪全部流完。
药箱、钥匙、身份证……一切都留给了这个叫沈国明的人。
不,以后,他就是沈国明,林正阳,在这一晚,死在了临州郊外的芦苇荡。
那个酒瓶,让他的半张脸从此瘫了,嘴角歪斜着,不再是长相周正的林大夫了,取而代之的是嗜血的恶魔,永不回头。
……
“蘼蘼,我已经很久没有听你说起江南医药的情况了。”老阳在黑暗中,对着门口说道,这平和的语气,从歪斜的嘴中说出来,只有叶蘼蘼知道如深水暗涌,都是威胁。
“导师,我在建设一个新的江南医药,您所期许的帝国,必定是建立在造福人类的基础上的,不是吗?”叶蘼蘼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你把东石的项目撤了。”老杨继续说道。
“因为我和战略部门评估了一下,目前我们还是专注在新药研发比较好,产业园不是我们目前应该花大价钱做的事情。”
“东石的园区,能体现江南医药对临州的贡献。”老阳沉着声说道。
“江南医药不需要这样的利益交换。”
老阳的眼睛,微眯了一下:“可以的。”他说道,“你按照自己的想法做起来。”
这是让人意外的开明。
叶蘼蘼却并没有显得多高兴。
“谢谢导师。”她淡淡地说着,随即抽身离去了。
当她走入花园的时候,林晓东正站在她的面前。
叶蘼蘼走到了他的近前,微笑着:“林队,不,前队长,你的调查怎么样了?”
“他干下了灭门的恶行,你说得对,我的安稳生活里都是别人的血肉。比起江万潮,我的祖父才是人间恶魔。”林晓东一路回来,胡子又长了,加上一脸憔悴模样,乍一看如一个流浪汉一样。
“恶魔?这世间最不缺的就是恶魔,只不过大多数人拿不到你祖父这般的权力罢了。”叶蘼蘼说着,似乎也不在乎不远的地方,那个人正窥见着他们的见面。
“他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沈国明的钱?还是其他我还不知道的事情?”林晓东盯着叶蘼蘼,追问着,“我从南浦回来的路上,一直想不通。就算是大伯的死,为什么会让他变成这样?”
“变成什么样?”叶蘼蘼一侧头,又是那种无辜的眼神,仿佛真心不懂林晓东的话。
“我确信那个被当做林正阳死在芦苇荡的人,是沈国明。林正阳用沈国明的身份至少在临州生活了十年,因为我听警局的退休警察说,南浦那桩灭门案发生的时候,找过沈国明回南浦。
对!老梁说那时候沈国明因为打击太大得了失语症。
南浦和临州口音大不相同,我想是林正阳为了掩饰故意伪装的。”
叶蘼蘼静静地听着林晓东说完,忽然轻笑了一下。
这让林晓东有些被冒犯到了:“我在和你说很严肃,不,应该说是很沉重的事情,叶蘼蘼。”
“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叶蘼蘼的话把林晓东问住了。
从南浦回来,疗养院是他第一个来的地方。
本意是来找外婆的,在最无助的时刻,他第一个想见到的人。
只不过,和叶蘼蘼在这里不期而遇了。
“可能……”他试着想了一下,“因为愧疚。”
“你知道我失落在深谷的时候,最渴望的是什么吗?食物固然重要,但支撑我活下去的,是偶尔从浓雾中冲破而出的阳光。
那种壮丽的美,会让人爱这个世界。
无论那个给你送画的人是谁,她肯定在拽着你往黑暗里走。如果你觉得问心有愧,就让自己活在光明里,只有在光明里的人,才能被人仰赖,治愈别人。”叶蘼蘼停顿片刻,抬头看着林晓东,说道,“我想,这些话,是陈愚叔叔在的时候会对你说的,算是我欠他的。”
“可是,如果没有那个人送来的画,我可能永远不会知道我的祖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林晓东固执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