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茶便是有名的贡香茶——绕春寒。
此时采摘绕春寒正当快要到了季节,东方雁估算着过几天算起来便是俗称的‘清明’,是以司马玄挑的时间很好,恰恰是将要采茶最好的时节,说不得还能体会一番采茶的乐趣。
此时炊烟渺渺烟雾缭绕,她独爱山间清爽湿润的雾气,每每此时便站在茶田最顶端,俯视茶浪绿海,淡看烟云变幻。
那神情悠远宁静,恍惚间似乎看淡这般云卷云舒千万年,没有新鲜感没有惊艳色,没有特殊的感情表达,只是那平淡,不经意间流露出的疑惑怀念神色?让人心生不解。
“姑娘,你看看,你说的可是这般做法?”
她回身,大婶端着干净的陶盆,那里揉和了茶末的面粉,倒影清雅的淡绿色,与此同时那悠远淡不可闻的茶香似乎也从溢出,她神色一阵恍惚。
恍惚间接过了陶盆,亲手揉面,没看见大婶惊讶的眼神。
她姿态婉娈带着回忆,似乎每次揉捏面团都在回忆什么片段?
她神情悠远,似乎手团的不是面粉,是一段尘封已久的回忆。
司马玄坐在堂,手执最新没来得及入宫的新鲜贡茶,算是尝了次鲜。
他以前总觉得宫里贡茶美妙,却似乎也不及这未经长途跋涉送至那长廊深宫的原产地原滋原味来得美妙?
恍惚间似乎幻想着一生一世一双人,便在这附近随意安置个宅子,闲时两人来这茶园茶谈天,远离朝堂政治格局,似乎也是别一番滋味。
遐想之余他一惊?
怎会有这般看淡时局的想法。
身为皇子,又怎会有这般不切实际的想法?
此时不过忙里偷闲,过了这下个月便又得回到那深宫宅院政治倾轧,又是不是这一行太过艰辛,以至于不由生出了那般不切实际的美好的愿景?
想起那原本说活不过半年的寿命不过是个玩笑,咬牙切齿之余?也不是没有收获。
似乎当时思考了很多,关于未来,关于当下,关于那浮躁的心,恍惚也一时沉静,那般平静让人向往。
那般惊吓,以为自己时日无多,让人感触颇深,思虑良多。
此时也不愿束缚那跑马的思想,即使只是幻想,此时此刻公尽数抛开,只剩闲暇,那便任它,又何妨?
于是此时构想蓝图那人的面目愈加清晰,似乎没想到那一幕一刻还在脑,下一刻便呈现在眼前?令人恍然如梦,一时回不过神来。
东方雁一身粗布白衣,也没能遮掩那质朴风华,似乎和她在一起无论衣裳无论相貌,单单是那轻松舒爽的感觉,便是让人欲罢不能的。
恍惚大风大浪挣扎已久的人忽然遇见那沉静的港湾,让人一时贪恋不忍离去,单单这片刻的清闲?便是难得一求的。
那能不能,一直这样下去……永远的停留在这一刻?
她煮饭采茶,他茶谈笑,能不能永远站在她身边,也给她这一方不为外界侵袭的宁静?也给她一方自由广阔的天地?
他知道她向往自由,只是只要一天他还是皇子,她还是将军府嫡女,那样的愿景,是否只会成为幻影?
他微微怅然。
……
茶糕下锅。
茶香四溢,那大婶都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俺们倒没想过这残茶末还能做出这般香气嘞,小姐你走哪里听说的来?竟然俺们还知道的多,当真是大家出身不一样来。”这话三分真假,带着些许夸张的夸赞,也不乏其几分真心,许也是当真的佩服。
“大家出身。”
她茫然着重复呢喃,看着手鲜绿的茶叶圆子也露出了迷茫的颜色?似乎有什么要破笼而出。
脑嗡鸣钝痛侵蚀意识,只剩那无意识的呢喃,手的触感那么陌生,又似乎每次揉捻每次搓捏都是那般熟悉?
司马玄默默收起了手边一小卷公,悄悄藏在袖里,怎能让她看见他白日陪她茶赏景夜间起床处理公?那不是败了她兴致?怎么要得。
而此时她神色放空,似乎也没在意这边动静,司马玄看她一时茫然的神色,蹙眉?
说不出哪里不对,也说不哪里不对,她从昨天午睡起来,似乎让人感觉不对。
他估算着,洛星河他们也许这两天该到了,沔南一行万分辛苦,此时事情只剩扫尾,不如让一行人都好生放松放松,于是便定了这茶庄一行。
茶庄身处高山之巅,自然不受山下水灾瘟疫影响,是以此时还是平日里那安静闲雅的悠然,让人放松,确实是不错的。
那茶糕出炉,带着热气蒸腾,分外清香散发。
司马玄顿觉手的茶香似乎都被这热气蒸腾的香盖了大半,愈发幽香萦绕鼻端,带着点点陈茶的涩,又被香甜的面粉和。入口,那味道也丝丝蔓延,似乎携了那润物无声的明前雨,萦绕在唇齿间。
她看着手茶糕,一时烫红了指尖也忘记了收手?便那般茫然的举着。
司马玄一偏头,少见她这般发呆,那指尖都烫的微红也没见她回神,是谁神色焦急?
他匆忙从她手取下茶糕放入带着裂纹的青瓷碗。
茶糕鲜绿,那青瓷碗也带着岁月积淀的墨绿,倒是相得益彰,令人神往。
她恍惚回神,耳边又是他低斥?
“怎的这般不小心?烫成这样还握在手里舍不得放不是?莫非是饿坏了舍不得放手?又没人跟你抢。”
前半句是责怪,后半句是调笑,不知何时习惯了他这般亲昵举止?那指尖在他掌,一方雪白丝帕浸湿了水轻轻为她擦拭,她也任他,恍然回不过神。
她那茫然的神色,司马玄见了?一阵气结……
嗐!感情你这边怨怪一番,那边全然做了过耳风不是?
他无奈又无奈,似乎总对她无可奈何,掌指尖温润带红,似乎那青白玉笋也带一丝娇娇怯怯的粉泽?赏心悦目。
不经意捏了捏?也是那般温软。
!!!
恍然回神,是谁也不明所以?
这般亲昵举止实在是不该出现在未出阁的大家闺秀和高高在的皇子之间的,他不自觉红了耳根,她还是茫然不觉?
他一阵慌乱后恢复平静,却恶意的想——这厮今日这般魂不守舍,怕是那举止再轻薄一点也唤不回那神游的遐思?
也只是想想,再不舍?终究还是放下了那莹润指尖。
他不想吓到她,想等她慢慢接受他的存在,到那离不开舍不得的时候,是否一切能水到渠成顺理成章?如此想着有些雀跃,有些神往,有些心动。
那神情,当真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少女。
扶风若在此,必然是嗤之以鼻——
当年主子叱咤盛英政坛花场,寻欢作乐不见多么娴熟了得,怎的如今回了荣锦,那性子越发难以捉摸?恍惚那铁血凌厉的二皇子不再,那阅遍花丛的风流皇子不再,那心思深沉搅乱格局的心机皇子不再。
如何会露出这般青涩带着喜悦的神情?
当真是看错了吧!!!
而此时,他也觉得自己最近越发急躁,想拥抱她想亲近她,想赶走她身边一切不安定因素的存在,排斥一切她与异性的接触,连扶风也不例外,这是不是是传言的相思?传言的爱恋?传说的占有欲?
当真如此青涩甜带酸,却让人欲罢不能?
他怕自己此时当真把持不住,有什么心事澎湃间险险脱口而出?而他此刻决心未定,哪能轻易出口?
寻了借口出去,吹吹风,清爽的凉意迎面而来,也吹吹这糊成一团无解的神思。
他一离开?她才回神。
指尖轻红,看着他背影似乎才想起刚才发生的一切?又是茫然。
茫然的抓起碗的茶糕,熟悉的味道缕缕蔓延,那香那涩钻了满口,让人神往。
“如何,小姐,喜欢吃这糕吗?不如明日我再给你做些?”
大婶一边忙碌一边偏头问她,那神色的质朴让人觉得亲近。
她茫然间恍惚看见了洁白的厨房,印花的瓷砖,先进的煤气灶台,光线明亮环境温馨?
陌生又熟悉。
转眼,客厅有人翘着二郎腿端着铁观音看晨间早报,闲暇安逸,分外舒适。
似乎那场景的人都带着温柔的光环,有人围着围裙温柔含笑望着她,无尽宠溺?
“怎么样?雁儿,喜欢吗?喜欢妈妈明天再给你做?”
尾音翘,唤她时带着轻快的儿音,仿若那般亲昵那般宠爱那般习以为常,难道——
她也曾拥有过那样的幸福时光?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恍惚间似乎看见了粉色小猪睡衣的短小衣裙,短小身材,一看便是两三岁的孩童,却无论如何看不清画人面貌,连那孩童的都恍惚不可见?
她喉间发涩,欲言又止,那嗓音却是无论如何不受控制的。
恍惚又似乎听见此时自己的声音,带着向往与怀念?
“小雁儿最喜欢妈妈做的茶糕了。”
那声音颤抖,带着渴望。
明知会被戳破的幻梦,不可自抑的向往触碰,又似乎那般的绝望?恍惚预见得到悲剧的童话故事,生怕下一瞬间便会消失在了眼前,告诉她一切都是梦。
“呀!小姐!你怎么了?”
最后的意识便是有人惊慌的呼喊,又似乎落入温暖的怀抱,有人声音急切呼唤着她?
“雁儿!雁儿?!你醒醒!”
那声音那般让人安心,似乎从心底响起,令人神往,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想抬手触碰,却再没了力气……
视线昏暗,她想再看一看那莫名出现的场景,然而,只得到了无尽的黑暗。
黑暗,光影蠕动,却再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