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孟传情几人聊的正兴的时候,对面的莫邪塔三楼却安静如常。
夜未央躺在躺椅之上,一手抚额,闭目休息。江才情坐在桌旁看着他。
劳桑心和冉必之齐排立在江才情的对面,都是禁声不言,两人对视一眼,心中皆明:堂主生气了!
堂主的表情永远只有一个——淡漠。他没有喜,也没有愁,纵使哪个属下冒犯了他,他也不生气,只是淡淡的一句话解决。普天之下,能够惹堂主生气的人恐怕就只有领主了。
劳桑心和冉必之一同看向夜未央,心中皆为他紧张。
夜未央突然睁开了眼睛,见江才情一直看着他,笑道:“小白,我又不是女人,你这样盯着我做甚?”
江才情冷着脸没有说话。
夜未央又看向劳桑心,“六日,去给我弄碗醒酒汤。”劳桑心小名叫晶晶,夜未央觉得过于俗气,所以一直称她为六日。
“是。”劳桑心低头应了声,尚未动身,就听江才情冷声道:“泼冷水醒得更快些!”
劳桑心僵立当场,看了看江才情,又看向夜未央,一脸的为难。
夜未央突然喝道:“必之,取冷水来!”
冉必之一脸愕然地看着他。劳桑心扯了扯他的衣袖,用眼神示意他去取水,冉必之只得遵照命令转身去了后房。
只过了一会儿,冉必之就取来了水。
夜未央看着冉必之手里端着的碗,笑道:“必之,你真幽默。我让你取冷水,是要醒酒,而不是漱口。”
冉必之尴尬地笑了笑,转过身,看见劳桑心提了一满桶水过来,心中甚是感激。
劳桑心将水提到夜未央的身边,突然高举水桶将水全部泼在了夜未央的身上,然后在冉必之的震惊中提着空桶去了后房。
夜未央用手抹去脸上的水,叹道:“还是六日够狠!”他望向微微动容的江才情,笑道:“小白,还是你在行,泼冷水醒酒真的比喝醒酒汤还要快些。”
江才情无语地看着他。明知道那只是自己一时的气言,他还真让人拿桶水泼自己,这不是让自己难堪吗?
夜未央又笑道:“今天碰到对手了,那小子的酒量不错,出乎意料,却与我在伯仲之间,更令人想不到的是,商羽落一介女流之辈竟也是个酒狂,真是小觑她了。”
江才情冷哼一声,“你若想死,直说便是,受我一掌,岂不是比你醉死更快些!”当冉必之扶着夜未央上楼时,江才情以为他受了伤,赶忙从冉必之手中接过欲替他疗伤,但当闻到他身上那一股刺鼻的酒味时,脸一沉,猛然推开了他,再也不理会。
夜未央笑道:“小白,我听出来了,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哪天我对生活绝望了,不用服毒或是上吊,直接来找你,对不对?”
夜未央明知江才情是在关心他,却还这样说,让江才情更生气。他一挥衣袖,起身走到窗前,不再理会夜未央。
夜未央动了一下身体,自言道:“小白生气,大事不妙,若要讨好,需把正事办了。”他看向劳桑心。
劳桑心明白他的意思,走上前将一本册子交给了他,“莫邪大会的所有参赛人员名单都在里面。”
夜未央打开了册子,却并没有看,只是用手摸着每一个名字。到第八个名字时,他的手停了下来,道:“云殇,江南大侠云木风的四公子,擅使长剑,是六日的一大劲敌,杀!”
“只杀一个?”劳桑心见夜未央没有接着摸下去,问道。
夜未央道:“那些我们不了解实力的,只能留着相互制约。”
劳桑心好奇:“为何只杀此人?”
夜未央眼角寒光一闪,“因为此人该杀!枉为大侠之子,道貌岸然的家伙,怎可与你同台竟技。他的阴招很多,我怕你会防不胜防,失了夺宝大机。”
不再有疑问,劳桑心提起了剑准备动身,夜未央突然又道:“这个人让必之去杀就可以了。”
冉必之和劳桑心皆是一愣,“为何?”虽然同为杀手,但性质不同,一个是明杀,一个是暗杀,让冉必之去杀,就等于是明杀,这样岂不是会暴露了糊涂堂?
夜未央抚额:“因为六日要留下来照顾我。”
冉必之和劳桑心面面相觑,领主从来不会提出这么无理的要求,这是怎么呢?
夜未央苦笑道:“我好像感冒了。”说完,他又适时地打了个喷嚏。
这方,商羽落一出了城就发觉了身后有人跟踪,回过头来,见是江末宁,她一脸的惊讶。
“姐姐,如果让你在两者之间选择一个,你会选谁?”江末宁开门见山的问。
商羽落道:“哪两者?”
江末宁盯着商羽落的脸,道:“就是你所谓的大事和我,你选谁?”
“你为何要让我选?”
江末宁不言。
商羽落慢慢走向她,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我说过,江湖安然之际,便是我隐退之时,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在为这个而努力。这是我的使命,你可以不助我,却不能阻止我。而我,并不是每天都在为此奔波,停下来的时候,我会陪你。所以,选择权在你,而不在我。”
江末宁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商羽落又道:“你可以选择和我并肩作战,也可以选择离开我,是去是留,取决在你。”
江末宁突然笑道:“姐姐,如果有一天我背叛了你,你会恨我吗?”
商羽落淡然一笑,“不会。背叛是有理由的,如果哪一天你真的这么做,那一定是我曾经深深地伤害了你,所以该恨的是你,不是我。”
“那么,姐姐,我愿意跟随你,直到你舍弃我的那一天。”江末宁露出了真心的笑容。
商羽落看着她的笑脸,感觉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却没有多想。见天色已黑,便要返回茅屋,江末宁却拦住了她。“姐姐,我们去城里吧,茅屋我住不习惯。”
商羽落看着她,有些奇怪。末宁不是那种娇生惯养的女子,这一年来她随自己走江湖,也过了不少风餐露宿的日子,此时怎么会这么说呢?
江末宁将商羽落往苏州城的方向推,口中道:“哎呀,城里比较热闹啦,我们去逛夜市。而且,你不是在城里办事吗,这样也省得你来回跑。”商羽落只当她是真的这么想,两人又一同返回城中。
苏州城的夜景真的很美。
江末宁似乎真的忘记了早间发生的一切,兴奋地拉着商羽落各个摊位的跑。两人见前方一处摊位旁围满了人,一时好奇,便挤了进去,却见摊位上摆放的全部都是灯笼。
江末宁更好奇了,忍不住问身边人:“灯笼有什么好看的?”
那人道:“这灯笼里面有宝物。只要花十两银子买一个灯笼,然后猜对灯笼里面的灯谜,就可以得到里面的宝物。”
“那如果猜错了或猜不出来呢?”
“那你就白花十两银子了。”
“有趣。”一直听两人对话的商羽落突然开口,“我来试试。”
江末宁害怕上当,劝道:“姐姐,别玩了,就算你猜对了,里面的宝物未必会超过十两银子啊!”
商羽落道:“宝物不重要,灯谜才令我感兴趣。”说完,她掏出十两银子,丢在桌上。
摊主示意她选一个灯笼,商羽落明亮的眼睛扫了一遍每个灯笼,然后用手按住了最中间的那个。
摊主打开灯笼,从里面抽出一张纸,大声念了起来:“爱一天,恨一年,一年胜一天,何以爱胜恨;痛三天,笑三年,三年胜三天,何以痛领先?”
商羽落听到这两句,心猛然一震,好像在哪里听过?
就在这时,她听到了人群外传来了一声长长的叹息,深邃难测的叹息声,就仿佛是一个憔悴的痴情人守候在心爱之人的窗下,而心爱之人却毫无所觉,因此所发出的叹息声。
这声叹息让商羽落感到了莫名的恐惧,她挤出人群,想找出那个叹息的人,却只看到了一个刚刚转过身的背影,一个身穿白衣,背负双手的男人。
商羽落没有多想,跟在了他的身后,然而没跟上几步,人影一闪,白衣人已不见了踪迹。商羽落愣在了原地,心中暗惊:这身法也太快了吧!
商羽落盯着白衣人消失的地方,怔怔发呆。
“姑娘!”直到听到身边有人呼唤,她才回过神来。
“老伯,是你?”唤她的人竟然是早间她托付送粥的那位老伯。
老伯一脸愁容,问道:“我家阿峰早间给你的朋友送粥,不知送到了没有?”
“阿峰?”商羽落有些意外,“不是你送的吗?”
老伯有些愧疚,道:“我早晨脱不开身,便让我儿子去送了。”
商羽落心中隐隐有些不安,问道:“他一直没有回来?”
老伯点了点头。
商羽落沉思起来,她明白了自己的不安来自于哪里。
末宁有伤在身,又是个女子,若是有宵小之徒进入茅屋之中,必定会对她极为不利。早晨的时候,她就考虑到这个问题了,所以她才会让忠厚的老伯亲自去送粥。但她没想到老伯竟然让他的儿子去了,不知这阿峰的为人如何,倘若他是个宵小之人,那末宁岂不是……
想起江末宁在林中问她的那些问题和她不让自己回茅屋的一些举动,商羽落越想越心惊:末宁一定见过阿峰,他们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呢?
“姐姐,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江末宁的声音唤醒了商羽落,她对老伯道:“你先回去。阿峰没事,明天你就可以见到他了。”
老伯半信半疑地看着她,还想再说什么,商羽落却已转身朝江末宁走去。他暗叹一声,钻入了人群中。
“姐姐,他是谁啊?”江末宁远远地看见她和老伯说话,问道。
商羽落道:“一个迷路的老人。”她顿了顿,又试探道:“末宁,我有东西落在茅屋了,我们回去拿。”
江末宁脸色一变,强笑道:“天都这么黑了,你落了什么,我们就在这摊上再买一个吧。”
商羽落将她的表情看在眼里,心中已经完全确定茅屋必定有秘密,她装作毫不在意,道:“算了吧,反正也不重要。我们回客栈吧。”
两人向前走了几步,商羽落突然停下了脚步,喃喃道:“我想起来了,这是天魔教谜踪阁的入阁密语。”暗自心惊的她没有发现,身后,一个白衣男子正望着她们,一脸的淡漠。
这个人正是江才情,他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捏着几串糖葫芦。
“爱一天,恨一年,一年胜一天,何以爱胜恨;痛三天,笑三年,三年胜三天,何以痛领先?”他喃喃地重复着这句话,自言道:“执著,真的有错吗?宁仇渊,你可曾后悔过?祖师,你的心究竟在想什么?”暗叹一声,望了一眼手中的糖葫芦,他的脸上露出一副鄙夷的表情,这种小孩吃的玩艺,未央居然还拿它当宝。
这糖葫芦是夜未央逼着江才情来买的。他仗着自己感冒,不把这个堂主放在眼里,还朝他叫道:“小白,我要吃糖葫芦,快快去买!”
江才情似乎还在生气,冷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蹲在地上为他捶腿的劳桑心,暗瞅了一眼江才情,道:“领主,我去给你买。”
夜未央道:“你出去了谁伺候我,”他看向江才情,“难不成我还指望小白帮我捶腿?”
江才情回过头来,冷冷道:“如果你不怕腿残的话,我可以试试!”
夜未央笑道:“你可真无情,看来我得使用杀手锏了。六日,去将二楼的莫邪女神像给砍了!”
劳桑心一愣,这是什么杀手锏啊?却见江才情突然转过身看着她,冷冷地吐出了两个字:“你敢!”
这一瞬间,劳桑心感觉周围的气息发生了奇妙的变化,原本安宁平和的三楼突然围绕了一种肃杀之气。这一眼看得他心生恐惧,还在按摩的手微微一颤。
感觉到了他的恐惧,夜未央看了劳桑心一眼,对江才情笑道:“她不敢,我敢。”
江才情盯着他的脸半晌,然后一挥衣袖,一言不发下了楼。
劳桑心松了口气,道:“领主,堂主刚才是想杀我吗?”
夜未央道:“放心,只要我不想杀你,他是决不会碰你一根毫毛的。”
劳桑心笑了,“那领主你为什么非要让堂主去买糖葫芦呢?”
夜未央没有回答,反而问了一个不着边的问题:“六日,你喜欢什么样的男人?”
劳桑心一愣,脸红道:“聪明有才,幽默理智,会哄我开心,而且必须是个高手,这样才能与我相配……”
“哈哈……”夜未央笑道:“你是在说我吗?”
劳桑心脸更红了,“我……”她却不知该怎么说。
一直以来,她都当这个人是父亲,是兄长,是心目中的英雄,所以她敬他,爱他。以至让她在选择另一半时,都不知不觉以他为标准。
夜未央见劳桑心露出了女子的窘态,便不再逗她,正经道:“小白他太孤独了,就像曾经的你,把自己封闭在密封的世界里,不去接触别人,也让别人接触不到他。我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把你培养成如今这副有情,有义,有爱的模样。一个杀手都有感情,你说小白怎么就没有呢?”
“你要把堂主变得跟我一样?”劳桑心感到好笑。
夜未央滔滔不绝地道:“小白其实挺优秀的,武功高的世间无敌,文采也不比我差,长的虽比我丑点,却也是美男中的美男,又有那么好的家世。这样一个男人,着谁不动心,可惜,他就是一闷男,谁的账也不买。若是让他多出去接触接触,说不定会有所改变,搞不好他今晚就能遇上一绝世美女,然后一见钟情,双双坠入爱河……”
劳桑心失声笑道:“领主,你想象力好丰富,可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
夜未央道:“为何?”
劳桑心不言,用手指了指楼梯口。江才情站在那里,一脸的愤怒。
瞧见那张冷冽的脸,夜未央心知不妙,大叫一声:“闪!”然后一个翻身从躺椅上飘向窗户,与此同时,劳桑心也向后退了十来步。下一刻,躺椅被一股劲气撕的粉碎。
江才情愤恨地看了夜未央一眼,将手中的糖葫芦丢在地上,登上了四楼。看着他的背影,夜未央心道:小白,看来你心中真的只有一个她,如果你坚持如此,我只好如你所愿。后天,六日一定会为你取得莫邪金身。
“领主。”冉必之此时归来,见原本完好的躺椅碎了一地,有些不解。
“任务可顺利?”夜未央靠在窗户上,淡淡地问道。
冉必之道:“已经得手了。”
夜未央看了看两名属下,道:“后天就是莫邪大会了,明天会有专人来布置大会的场景,六日,你负责找出场景的破绽与可疑之处。而必之,违我命令,擅自进城,本当重罚,但念在你送我回来的份上,此过抵消,你速回糊涂堂。”
“领主,”劳桑心疑惑道:“为何不让必之留下来帮我?”既然来都来了,又何必遣他走。
“该杀的人都已杀了,况且,”夜未央道:“天都双手虽已被小白治好,但仍需时间调理,这个时候如果有人欺负他,可是轻而易举啊。”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冉必之一眼。
劳桑心也看向冉必之,道:“领主,你说的是弄衣?”
冉必之豁然明白,道:“领主,我这就回去,绝不会让弄衣欺负他。”他这个妹妹心高气傲,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一直不服排在她前头的几个杀手,平时不敢把他们怎么样。但此时,天都受了伤,堂中又没有一个管得了她的人在,她可是想怎么折磨就怎么折磨。
“领主,你明天干吗?”劳桑心好奇问道。这种探查会场的事,不是应该他自己去吗?毕竟她的心智没有他高,能看出啥破绽。
“我吗?”夜未央笑道:“我答应一个人,明天要帮他卖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