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时间2012-12-4 10:00:39 字数:2151
通州有三处神仙似的地方:白玉城、雀台、卧月楼。
白玉城是前朝尚兴皇帝南巡通州时修建的行宫,腹地千里,气势恢宏,只在尚兴十二年用过一次,武德皇帝登基后再没巡视过这里,于是这座白玉为墙、琉璃金顶的宫殿渐渐变成地方官的“摇钱树”。除了尚兴皇帝的寝殿,其他各处,花些银子也就任由达官显贵们进去赏玩了。
雀台坐落在通州南面奉香山半山腰处,景色秀丽,百鸟汇集,与白玉城只隔了一条渡云江,两者同期建成。尚兴皇帝南巡时,雀台上据说有五彩凤凰出现,少不得溜须拍马的人开始胡说,圣心大悦,当即挥笔作赋《云中凤》,雀台因此一度又叫“凤凰台”。
最后这处卧月楼,是一座青楼,号称娇丽三百,当之无愧的通州头号勾栏。这儿的东家换了一个又一个,风月场上的豪客也是一拨接着一拨。眼下主事的郑老板原是宫里伺候太后的公公,权势虽不大,告老还乡后却仍有官道上的人罩着,便没人敢拆他的台。只是今年四月初,坊里两位当红的俏姐儿从良,生生丢了一半客人,剩下的人眼见这里不复从前热闹,便也不太愿意过来。一时间,生意冷清了许多,到了夏至前两日竟闹出了关门谢客的笑话。
每逢阴雨,卧月楼天井的积水就从潭中四条小渠分别流到各处小院。东边儿的轩园没住多少姑娘,只有一帮丫头婆子,便没差人凿井,仅在园子的西南角摆放一个大水缸。平时若要取水,只能是或提或抬,去幻园蹭一些来。
牡丹花丛边一名绿衫女子放下水桶,掏出手绢擦汗,长长的嘘了一口气,忽然听见头顶传来一声凄厉的鸟鸣,她匆匆仰头扫了头顶的树枝一眼。
百灵!
“快快快,往这边飞了!”身后几个孩童的声音响起。
若非轮到谁当值打水,这时辰很少有人愿意早起来这偏僻的顺溪吹风。女子一时怔住,扶着吃力的肩头慢慢转过身。
一时间,只见四五个小孩儿一窝蜂挤过那道月门,各个手上握着粘杆儿、网兜,由领头的女孩儿带着,径直涌向这边。
领头女孩儿个头最小,奔跑起来,头上两根小辫儿似乎要飞了起来。她手上拖着个旧鸟笼,一路嬉笑追逐,看见绿衫女子便愈发高兴:“好姐姐,快!快帮我逮住那只鸟儿!”
树枝儿上的百灵鸟早就吓得小爪发抖,一双翅膀呼啦一扇,登时逃命去了,急得落下几根色彩夺目的羽毛。
“萧潇啊,大清早不在屋里睡,跑出来捉什么鸟啊?你瞧瞧你的萍姐姐,再提上几次水,这手就要肿得跟馒头一样了。”绿衫女子无奈地收起张开的十指,眸色一暗,俯身将两只水桶抛入溪流之中,待盛满水后费力地提上来。
萧潇不再继续追赶,她伸手一指向前,对其余的几个小孩儿发号施令说:“你们几个,捉不到那只笨鸟,就跟小刀一样去扫地!”说完扭头笑盈盈地叫了声“萍姐姐”。
雪萍暂且搁下了手里的活儿,伸手示意萧潇过来,然后握住她的双手,漫不经心道:“你这丫头,怎的又欺负人……那小刀本就爱哭鼻子,你非但不躲着还去招惹他,这次不知又让你整成什么样了?别怪姐姐没告诉你,花姨娘眼看这几日就要回来了,仔细有人说你在园子里胡闹,小心到时候吃了甘蔗……”
郑公公在宫外有个相好,名字、出身一概不详,他素日不在卧月楼住着,只让这个女人代为经营,坊里上下尊称花姨娘。花姨娘爱吃甘蔗,可惜牙口不好,也不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教的,说把杖责下人的板子换成甘蔗,包上纱布,一下下打酥了再拆开,就能食用……所以吃甘蔗就是挨板子,更疼一些罢了。
“知道知道。”萧潇连连点头,像是听腻了别人教训,忙打断了雪萍的下文,顾自言他,“萍姐姐,现在卧月楼的生意不比从前了,我看,也难有翻身之日,你想过做些别的事儿么?”
雪萍原准备好好数落这个早熟丫头,只是听萧潇这么一讲,心下隐隐约约联想到什么,抬头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又低头对上萧潇一脸严肃的表情,惆怅起来说:“你是鬼灵精,聪明不假,但六岁年纪……实在不该顾虑这些事情。卧月楼有郑公公撑腰,只是走了两位漂亮姐姐,还有其他许多姑娘在呢?虽说近来生意淡了,可我们的月钱照发不误……我都不急,你慌什么?!”
姐姐,过阵子你就要被人卖了啊,你不急,我都替你捏把汗……
萧潇嘟囔着嘴,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花姨娘打算卖丫头的事儿告诉雪萍,劝她早作打算,另寻出路。
雪萍拢了拢身上绿色的长衫,又渐渐攥紧了萧潇的手腕,贴近几分,断断续续细声说:“我们都是自幼被人卖进青楼的,想来……家中父母、兄弟姐妹也不当咱们是条人命,你说……你说另做打算,我,该如何打算?”
靠!卖我进青楼的,可不是我亲生爹妈,毛边儿都不搭的。
雪萍一番话说到萧潇的痛处,她闭了嘴没有回答,只默默发作。
“你知道么?那个人贩子竟是我哥安排的,那可是我亲生哥哥!”雪萍的语调陡然高了几分,她绷直了上身,显得十分僵硬,右掌握拳,像是极力忍着悲愤的情绪。
丫的,换我是你,绝对直接杀回去!
“嗯,简直禽兽不如。”萧潇心里那般暗骂,不过嘴上却是另一种说法。不然六岁孩子满嘴打打杀杀的,谅谁都会怀疑她是个小疯子。
片刻后雪萍放松下来,银牙一咬,态度坚决地说:“我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乖乖,这才是女人该有的生活态度啊!
萧潇凝视着这个十七岁青楼婢女的侧脸,忽然感慨起自己。
作为一个光荣的穿越者,萧潇挤公交车都能活活挤死,凄凄惨惨地落到一户贫民家中,掏干净口袋交了“保护费”,却还是免不了被那家人彻夜卖到青楼。相比之下,自己六岁被卖进青楼,琴棋书画一窍不通,又得了花姨娘一句“模样不行”的评价,日后根本不用担心接客问题,只做粗使婢女,当真是幸运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