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 大雪。
伯牙与桑罗帝国交界处大雪覆盖一切,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两边的守城将士大多数在营地内卸甲烤火,养精蓄锐, 只有两支小队正围绕营地巡逻。营地旁的山峦颠峰也被大雪覆盖, 一行明显的马蹄呈山顶走势, 少时, 马嘶鸣声从山峰传来, 一匹黑色骏马正仰蹄而嘶,神武非凡。
马上之人一身黑色皮裘,惟独脖子那段是一圈厚厚的白色狐狸毛, 狐狸毛色莹白柔厚,即便是在雪地中也散发着难得的光彩, 那人的肤色却比那狐狸毛色来得更白, 更亮, 如透明一般。
两道英眉之下,双目炯炯有神, 似有虎狼之精,却在眨眼间透出几丝水色光亮,让人不由惊叹其眼光流离。
他手握缰绳,正凝视远方,一言不发。
一阵马蹄声从身后传来, 来人从马上扑倒在地, 起叩道:“王。”
马上之人没有回头, 捏住缰绳道:“起来再报吧。”
“是。”来人站起身来道:“前方探子回报, 伯牙国大军暂无异动, 近几日从其国内运来车车粮草频频运达,似乎准备长久屯营。”
“哦?”马上之人闻言, 不由沉吟:“看来他们是想在这里跟我们耗了。”他目光所及,正是伯牙国军队营地,指着那边缕缕炊烟道:“他们正生火做饭呢。”
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营地:“可我们的补给,何时才能到?”说完,他回头厉声道:“我早已命你派人快马送信至桑罗国中,怎么还没有回执送来。”他指着冷冷清清的营地道:“如今粮草不能按时补给,天气又寒冷异常,士兵为节食保能而不出操训练,长此下去如何了得。”
“这虽说是休战时期,但伯牙大军驻扎得如此之近,又久久不退,一旦有变,便是弥天大祸啊。”
他满面焦急,握紧了缰绳道:“向武,我不想不战而败。”
来人立即跪到地上:“王,十天内已经派出十余骠骑快马送信,补给应该很快就会到了,许是因桑罗帝国要供给两边的粮草,耽误了时候。”
马上人叹了口气道:“但愿能快点到。”
他顿了顿,似乎想起什么:“我早说过,私下无人的时候,你就叫我繁星。”说完,他跳下马来,亲昵的搂住向武肩膀:“你还不快起来,能在战场上与你重逢,实在不易。”
向武依言站起:“我也万万没想到,你竟然会是西离国的王。”
月繁星拍拍他的肩膀:“你不是西离国子民,大可不必称我为王。”说着他笑笑:“再说我这个王,当得也很糊涂啊,哪像你,已经凭自己的力量做到了千户。”
向武跟着他笑了起来,道:“戏班被毁,我投了军,好容易累死累活的升到这个位置,没想到,头一次外战,就拨给了你使。”
月繁星看着他笑:“这不是缘分么。”
说完,月繁星眉头又紧了紧道:“自我领兵至此,已耗了将近两月,战局僵持,真是进退两难!不知我西离国中可安好。”如此说来,他便想到被他留在城中的云子明,喃喃道:“不知宁夏可有照顾好他。。。。。。”
向武在旁听着,没有说话。
这时,又有马蹄声急急传来,月繁星一看衣服样式,来的正是本营的士兵。
向武大喝:“何事?!”
“报,接到前报,粮车已经起运,头粮大约七日后能到。”马上士兵大声回到,欢喜之情溢于言
表。
月繁星闻言也不禁喜出望外,与陆老虎对视一眼道:“此话当真?”
士兵的马已经到了跟前,扑倒在地,从怀中摸出纸卷道:“千真万确,这是给我军的粮草文书。”
月繁星立即抓过,打开来看,几行字速度读完,不由朗声连连:“好,好啊。”他将文书交到陆老虎手上道:“你立即派人前去迎接,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那士兵见他交代完,又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锦囊道:“这与文书一并送达,请您独自亲阅。”
月繁星点头接过那锦囊道:“你们先下去吧。”
他待二人走远,才将锦囊打开,从中取出一颗鸡蛋大小的圆球,自怀中摸出一把特殊的钥匙,自孔而入,捣鼓几下,圆球应声而开,里面竟是一张薄绢。
月繁星打开一看,上面密密麻麻蝇头小字,面色不由重了几分,细细开读。
念到一半,他不由捏住那绢合上,低声道:“苏秦。。。。。”语气之间不知含了什么,微微泛着苦涩。
两月前,西离国忽然出兵援助桑罗帝国,并将国内军队分为三路,一路由月繁星带领与桑罗帝国军队汇合抵抗伯牙,一路由郭辰凯带领与桑罗帝国军队一道围攻兰珠,一路由宁夏带领守护西离。
立即将处于劣势的桑罗帝国又重新拉了回来,大大缓解了当时箭弩拔张的格局,让伯牙大军按兵不动,兰珠自顾不暇。
苏秦也抓住此机会,回朝与皇太后做最后的皇权之争。
如今,苏秦终于传来捷报,皇太后被苏秦囚入后宫内院之中,其党羽势力也正在一一被清剿。
苏秦在其中详细讲述了事情经过与粮草为何迟迟不到的原因,以及,对月繁星的感谢,与思念。
月繁星不由想起临别时苏秦的眼神,摇了摇头,不愿再想。
他重新打开薄绢读了下去,前面已经说了结局,后面补充叙述的话便显得无关紧要,月繁星正准备再次合上,忽然,看到最后右下角有几个小字。
他张口念道:“疑似太傅为伯牙国所掳?!”
一字一句,他顿时气血上涌,飞身上马,朝营地奔去。
这个消息,他等得实在已太久。
月繁星直奔回营,立即召集从西离随他来此的几个将领开会。
“王,此举甚险,请三思啊。”副将毕罗一听完他的指令立即出声阻道:“对方虚实未定,此时贸然偷袭,难有胜算啊。”
将领之间一时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半晌,月繁星冷道:“众位稍安勿躁,我心意已决,快拿地形图来。”
大帐内,顿时寂静一片,将领们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西离王好好的,为何突然要偷袭伯牙军帐。
见再三阻拦不成,副将们纷纷将此前与伯牙零星作战时积累的情况再次做了分析,确定了对方主帐的位置,最后由月繁星确定了偷袭时间与路线。
一切商量妥当之后,月繁星着安排部下去准备马匹兵器,准备作战。
向武掀开营帐门帘走了进来,疑惑道:“他们走得匆忙,出什么事了?”
月繁星摇了摇头:“无事,我叫他们做些准备。”他反问道“你派兵迎粮草队了么?
“已经派了出去。”向武走了过来,坐到边上:“你与桑罗国有何约定,让你一国之王,甘愿为桑罗帝国来守江山?”
月繁星笑了笑:“说来,那还是小时候的事了。”他却不再多言,专心看起山势地形图来,陷入沉思。
见他无心答话,向武也在一旁默默不语。
月繁星看了许久,天色渐暗,有士兵送来夜食,两人才觉得饿了,围坐到炉子边上吃了起来。
两人吃得极快,和着热汤,几个馒头便下了肚子。
向武见月繁星吃得痛快,不由笑道:“你和当年一样,吃东西总是狼吞虎咽。” 月繁星笑笑:“当年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戏班那点吃食,总是饱不了肚子。”他扬扬手中馒头:“多亏你常常给我留点吃的,才不至于饿得心慌,说来,还要好好谢你。”说着,他端着手中热汤朝向武敬道:“来来来,我敬你。”
向武半推半就的喝下,又道:“其实再见之后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你,却一直不好开口。”
月繁星看着他道:“什么问题?”
“繁星,你可有大愿?”
“大愿?”月繁星微微挑眉:“作何解?”
向武微微一笑:“自古王者,谁愿意局限于一方地域,谁不想扫平所有阻碍,一统天下,站世称帝!”他眼中目光闪闪:“你身为一方王者,可有此愿?”
“这样啊。”月繁星恍然大悟,半天才慢慢回道:“我还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的确没有想过,幼时在皇宫中他看尽皇族光鲜背后的阴谋算计,家门横遭不幸让他失去亲人家庭伤心欲绝,失声与躲躲藏藏的生活让他尝尽人情冷暖世间孤独,数年来颠沛流离,风餐露宿,情感压抑,早让他忘记如何追求自己想要的东西,甚至忘记这样的权利,大多时候都是从人之愿,受人所托,很少出于自己的心意从事。
即便是如今有了一身高超武艺,莫名继承西离国的王位,表面看来威风凛凛,能指挥数万大军,可以对人发号司令,可以掌控自己的命运,但他此时在这里坐镇也不过是因与苏秦少时相依靠,不忍他被战乱所祸才承情答应出兵抵抗,思及种种事端,都是情势所逼,别无选择。
如今想来,从头到尾,他为自己做过的选择,只有一个。
想到这里,他心上微微泛酸,伴随着些许疼痛感,让他几乎心窒。
当时的心境,只有那寂寂山林才明白吧,蓝天白云,高山流水,闲云野鹤。。。。。
与夜东离相伴终老,白发戚戚,没入黄土为止。
此愿,此愿。。。。。。。。
他不忍再想,轻轻摇头:“我没想过称帝。”
向武道:“可你已经是一国之王,肩负国之大任,如今各国实力相差巨大,只要有一方坐大,其他国家必定会为其所害,你不称帝,别人却总是要称的,到时候,你当如何?”
月繁星闻言回道:“如今各国实力相当,要一家坐大,谈何容易?”
向武摇头:“所谓王者,要有一股气在,你既无心,将来必定难成大气。”
月繁星笑了笑道:“我本就不愿为王,若是能接回木琅王子,将这王位拱手相让也可。”
“你。”向武想不到他会如此说,不由瞠目结舌,难以继续,半晌才道:“我明白了。”
月繁星点了点头:“你不必在我身上花费精力,你若想功成名就,日后我自会向苏秦推荐你,他必能让你得偿所愿。”
说完,他璀璨一笑“此战之后,我定能找回木琅。”
。。。。。。。。。。
四更时分,一队轻骑从桑罗帝国阵营南侧悄悄出发,从山南腹部直插伯牙国军营。
此队轻骑约七十余人,马蹄密集,行动快速,很快来到山颠,将营地内的分布看得清楚,目标,锁定在三顶最大的帐篷上。
月繁星低低嘱咐一句,七十人立即分成三队,分别朝营地跑去,临到营地不远,才卸了马匹。
到了伯牙营地外,弓箭手解决了岗楼上的哨兵,队伍立即以包围之势朝三个主帐合拢,军营安静得紧,无人发现他们的到来。
月繁星冲进靠右的帐篷,里面安睡的人丝毫未觉,月繁星立即将那人口中塞上布条,交到同行之人手中捆绑,携带而走。
他们这一队没有遇到任何情况,正暗自庆幸准备退出时,忽然从东侧传来阵阵兵器打斗声,月繁星暗道不好,示意身边兵士将人先带走,带剩余几人,朝东侧冲去。
人还未到东侧,右翼已经冲进来一队士兵,挥刀朝他们砍来。
月繁星忙拔刀招架,一边忧心东侧情况,心道,莫不是那边住的是统帅?这样想着,他用力挥刀,借力朝那边跃去。
两起两跳,渐渐接近那边熊熊火光,忽听一声娇叱“狗贼,看招。”一把寒光闪闪的匕首朝他肩膀刺来,月繁星左手一挡,手指扣住来人手臂就势一拧,立即听到一声惨叫,匕首哐铛落地。
月繁星只觉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手臂光滑异常,不由将那人用力朝自己拉来,仔细看去,火光闪耀中,来人的面孔娇艳夺目,赫然竟是伯牙国思思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