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意到陈伯光的车跟在后面,刘坏琢磨了一下,靠边停了车,点根烟就下车等着来人。
跟在后面的辉腾很快停在了刘坏身边,陈伯光下车看着刘坏颇有深意的一笑,“好小子,发现我了?”
刘坏看都不看陈伯光,自顾自的抽着烟,“整条大马路上一共就没几辆车,你跟在后面我要是发现不了,早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说吧,什么事?自己来的?”
陈伯光翻身到辉腾里面拿了两支洋酒出来,直接抛物线扔给刘坏,“谈谈心怎么样?”
刘坏一伸手啪的握住酒瓶子,拿到眼前一看,十几块钱的冰锐,想不到陈伯光这价值几百万的车上竟然带着如此平价的朗姆酒,刘坏倒是对陈伯光更加感兴趣了,于是直接弄开盖子喝了一口,凉凉的果味口感,入口让人心旷神怡。
陈伯光则直接蹲在了马路牙子上,刘坏也蹲在了旁边,这俩在S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大哥大级别人物,此时就像两个迷茫的少年一样蹲在马路牙子上,靠着路灯杆子喝酒,谁都不说话,只是喝。不同的是,刘坏眸子里充满了精光,而陈伯光则显得忧心忡忡。
“你再不说话,就要喝完了。”刘坏晃荡着手里不到三分之一的酒瓶子对着陈伯光说道。
陈伯光看了一眼刘坏,在路灯的照耀下,他左脸的青蓝色胎记显得更加刺眼,“刘坏,天亮之后,你就成为S市第一了吧。”
刘坏的手一抖,不说话,点了点头,“如果大虎不再挣扎,应该是。”
陈伯光很喜欢刘坏的坦诚,也是自顾自的灌着酒,看着面前趴在路边的黑色辉腾和白色指南者,出神的想了一会儿,说道,“大虎二虎的势力你眼看都要接手了,龙爷有意传位于你这也是世人皆知的事,那你的下一个矛头,该指向我了吧。”
刘坏一口气喝完酒,把瓶子放在柏油路面上转圈玩,有一搭没一搭的说道,“对付你?我可不敢,你后面有金三角撑腰,全市里多少人等着你的货生活,周边城市大大小小的势力离了你就没了财路,我刘坏无名小辈,怎么敢成为众矢之的?”
陈伯光听着刘坏说完这段话,突然哈哈大笑,笑声有些悲伤,有些癫狂,良久才说道,“金三角?他们就是一群狗屎!”
刘坏转瓶子玩的手突然停在了半空,眼睛一眯,接着继续转着瓶子玩,玻璃瓶子在路面上旋转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在这个安静的午夜街头倒也显得很是诡异。刘坏完全漫不经心的说道,“光哥,你喝醉了吧。”
“光哥?”陈伯光深深的吸了口气,“刘坏,你真的是一号人物,我不想和你做敌人,这太可怕了。看看大虎和二虎,几乎毫无抵抗之力就被你斩于马下,根基深厚的龙爷甘愿和你成为一家,我陈伯光再傻,也能看得出来现在S市,没人拦得住你。”
刘坏突然的手往前一推,酒瓶子咕噜噜的在地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一直碰到白色指南者那硕大的轮胎终于停了下来,刘坏嘴角有一抹戏谑的笑容,“怎么,堂堂S市大毒枭,金三角在华夏中北地区的代言人,此时对我刘坏说出这种话,是想不战而屈?”
陈伯光突然拍了拍刘坏的肩头,“刘坏,我今天是来找你谈心的,不想和你说江湖事,不要提了,ok?”
刘坏错愕的看着陈伯光搭在自己肩头的手,仔细看看,陈伯光算得上是年轻,虽然四十多岁的年纪但是看起来大约也就三十出头,然而此时陈伯光的双眼充满了悲伤的感觉,那是一种从人的心底直接显露于外的,毫不掩饰的情感。
刘坏很惊讶,惊讶的是陈伯光竟然会把自己的真情实感如此坦诚的放到刘坏面前;
刘坏更加不解,不解的是陈伯光到底出了什么事,变得这般颓废。
刘坏这才明白过来今夜的陈伯光不是一个大哥大,更不是一个绝世毒枭,他只是一个男人,一个有心事却无处可吐的中年男人,刘坏明白陈伯光,做大哥的,即使心里乱成一锅粥,绝对不能在自己兄弟面前表露,那只会让这个大哥的威信减弱;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考虑,陈伯光找到了刘坏,刘坏眸子里掠过一抹诚恳,看着陈伯光,“想说什么就说吧,我听着。”
陈伯光微笑了一下,看着刘坏,“我喜欢你的聪明。”
路灯的照耀下,这两个男人的影子那么长,果味朗姆酒的香气依然弥漫在空中,却有一股怪异的气氛蔓延,陈伯光向刘坏借了根烟,自顾自的抽,自顾自的吞云吐雾,一根烟吸尽了,陈伯光突然的开口了。
“那还是二十多年前,我和我妻子在云南犯了事,躲避追捕,却意外卷入了一场金三角和华夏边境的火拼,我妻子的胸口意外中弹,走投无路之下我带着妻子趁乱出了边境,到了缅甸。”
刘坏静静的听,并不插话。
陈伯光也静静的讲述,不知道到底是说给刘坏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很爱我的妻子,在当时的缅甸,医疗条件很差,妻子一直喊疼,当地人给她用了**,缓解疼痛,虽然最终捡回一条命,可是,她却染上了毒瘾。”
刘坏看着陈伯光独成一体的缓缓讲述,眼前似乎出现了一个男人,为了生存、为了妻子在异国他乡吃尽了苦头的画面,不禁一阵唏嘘,“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啊……”陈伯光突然一笑,“记不得是发生了什么事,我手上开始沾满血,我开始疯狂的用各种手段满足妻子的需求,终于有一天,我被人追杀了,幸运的是,我活下来了,妻子,却被人打折了腿。从那时起,我告诉自己,我要报仇,我要教训那个打我的人,于是我找到一个人,他给我一把枪,我把那个带头的杀了,然后,我就和金三角有了关系。”
“那你们是怎么到S市的?”刘坏希望能够从陈伯光的话里面得到些线索。
陈伯光完全不对刘坏设防,说道,“在金三角呆了三年,我也在大哥的手底下混出了些名堂,我的大哥叫张沙坤,华夏人,由于需要有人在华夏内部铺货散货,所以我和其他的几个人被派到了华夏,掌控沙坤哥的这条线。”
“这个我知道一些,全国有你们很多站,上一站在HN省的Z州市,下一站在东北,所以你应该掌握着从HN省到东北这一条咽喉之路的所有货源。”刘坏淡淡的说道。
陈伯光显然很是惊讶,不可思议的看着刘坏,“为什么?这个你都知道?”
刘坏淡淡的说道,“我查过。”
陈伯光惊讶的眼神很快褪去,自嘲的笑了一下,“刘坏啊刘坏,想不到你早就对我下了手,也罢,今天我们不谈江湖事,只谈心,没错,我是掌握着HN省到东北这一个特殊区域的散货任务,不过前阵子的货源问题出现纰漏,导致我的信誉被狠狠的动摇了,金三角里传来了沙坤哥的口信,如果我不能重拾市场,将会死无葬身之地。”
刘坏看着陈伯光,终于明白为什么陈伯光如此萎靡不振,金三角里对陈伯光失望了,而且下了死命令,可是陈伯光哪里知道,他丢失的那四十斤纯货,早就被刘坏给藏起来了!
刘坏害怕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不小心说漏了嘴,于是连忙转移话题,“二十年前你和你妻子到了S市,为什么后来你妻子意外去世之后你没有调查报复更没有再次续弦?如果你那么爱你的妻子,不会容忍她死的这么早吧。”
陈伯光咕哝了一下嘴,好像有什么话到了嘴边,却又生生的咽了回去。
刘坏哈哈一笑,“今天你不是陈伯光,我也不是刘坏,我们只不过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陈伯光突兀的出声,“我妻子腿断了之后一直没有办法独立生活,而我来到S市之后风生水起自然少不了女人,来到S市十年之后突然有个女人带着个六七岁大的孩子说是我的,来我家大吵大闹,当时我不在家,我妻子被那个贱.货从楼梯上推了下去……从哪以后,我再没碰过女人。”
刘坏惊讶的看着陈伯光,二十年前来到S市,十年之前因为小三带着孩子来闹事搞的妻子去世,如此算来,那个孩子难道是……?
陈伯光没有注意到刘坏的惊讶变化,反而突兀的叹了口气,“不管怎么说,错的是大人,我的孩子没有错,所以我一直把他带在身边用了妻子的姓氏掩人耳目,可是我已经失去我儿子的消息一个多月了……估计又是被哪路仇家给害了吧。仔细想想,如今不惑之年,却没有了一个亲人,有再多的钱,再大的房子又怎么样,越大,越孤独。老实说,我累了,真想哪天甩手不干了,可是还有一帮兄弟等着我照看,人啊,就是这样不断找责任感逼着自己,才有活下去的意义。”
刘坏看着陈伯光,一个失去亲情和爱情的中年男人,他是可悲的,即使在人外如何风光无限,却没多少人知道那颗千疮百孔的心。
突然,刘坏站起身子,摆了一下衣摆,把烟头弹飞,“走,开车跟着我。”
“干什么?”陈伯光惊讶的看着刘坏,不知道他打什么鬼主意。
刘坏上了指南者,点着火,淡淡的说了一句,“去见你儿子。”
陈伯光的身子像是被点击了一样立刻绷紧,二话不说就上了自己的辉腾,“走。”
一白一黑两辆车甩出漂亮的尾线消失在了街头,唯有路灯杆子下的两个酒瓶子、若干烟头还铭记着这次不可能再发生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