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今天看诊,因为问诊的病人满多,下班时间又拖到八点多。

伴着星月,她一走出门诊大楼,大门口,又等待着一抹熟悉的肃严、寡默身影。

是,傅凌。

这几天,一直是这样。

见她走了出来,他迎上前。

“去哪吃饭?”没有多余的甜言蜜语,没有客套的邀请,他一向是不善言行的男人。

她沉吟片刻,两个人的新关系,她还有点无法适应。

“夏雨”可以适应他的友善,但是蓝芹不行,蓝芹的记忆里,他从来没给过这样的平和目光。

他说,重新开始。

在蓝芹拥有的记忆里,那一项,从他口里吐出,绝对不可能。

“随便哪都可以。”她对吃的,要求真的不是很多。

“恩。”他对食物的要求也很低。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医院对面的永和豆浆店,都点了一碗面。

他的速度很快,才两三分钟的时间,一碗面就解决了。

下了班就来等她,他已经空着肚子站了很久。

“你的答案。”放下面碗,他单刀直入问她。

还在吃的她,差点呛了一口。

她知道他个xing寡直,但是没想到会直接成这样。

昨天,他说自己喜欢上她,问她还能不能重来。

这个问题,震撼着她,很难回答。

但是显然,在他眼里,并不难。

对这段感情,因为过往种种,他有自信能再次拥有。

她低着睫,碗里的面开始有一拨没一拨的挑着。

说一点也不喜欢他了,对他已经毫无感觉了?这样太过自欺欺人。

没有一段刻骨铭心的苦恋,能说淡就淡,淡到没有痕迹。

爱情不是一分耕耘、一分收获就可以简单解释,过去的自己,使出浑身解数温柔以待,到头来才恍然大悟。撞破头、心碎了,流血了,全身伤痕累累了,痛苦了、挣扎了、松手了,才换来如今的一份安宁。

现在,自己真的要重新放弃这份难能安宁,再去尝试一下?

她低着头,不语。

服下米非司酮时绝望的心情,至今难忘。

但是,依然,不后悔。

因为,选择放弃那个孩子,是想放过自己。

只是,现在呢?

她推开面碗,已经食欲全无。

“顺其自然吧。”这是她唯一能给的答案。

人活着,还有一世的路要走,真的久久一直锁在过去里走不出来?何尝不是不放过自己?!

他肃严的唇微微上扬。

这个答案,至少不是拒绝,他听得懂。

“吃这么少?”唇角没扬太久,看到她浪费的碗面,眉头已经蹙起。

新任的男朋友,已经开始管制她的饮食。

这碗面,她几乎没夹几口。

第一次发现,她的胃口怎么这么小?

“走吧。”他结完帐。

他会纠正她的不良习惯,但不是现在。

她跟在他身后,一路走到医院门口的公交车站。

自己的那辆迷你宝马,三天前她退给了父亲。

公交车只要两站路,就可以到家,其实很方便。

55路公交车在站头停靠,傅凌先上车,她随后跟上。

他在刷卡机上“咚、咚”两次。

记得几天前她第一次坐公车,还一直呆呆站在那,思索是不是该拿信用卡出来刷?

直到,他提醒她,也替她刷过了。

后来,她才知道,有种卡是必须到公交公司充值,有种机器可以刷卡,但是接受的不是信用卡。

已经不是第一次坐公交车,但是,她还是相当不习惯。

特别是第一次时,刚好下班高峰期,刚打完球的中学生、刚下完建筑工程的民工,还有刚从医院出来的病人,大家全都推挤着,挤在了一起。

拼命趴着扶手的她,空气沉闷到令她差点窒息。

但是,她告戒自己,要努力适应。

所有人可以的,她也可以!

这几天,他对她的帮助很大。

是他带她去坐公车,是他带她去如何能买到平价衣服的市场。

两站的路程很快就到了,因为时间的关系,今天的公车人不多,空气也舒坦。

她步下公车,步行向公寓走去。

以前开车或打的的时候没觉得,原来公交站头走到住的地方,还是有一段路程的。

这段路程,对没有适应新生活,对累了一天急需一个地方休息,对冷风直面灌击的她来说,可以算是一种折磨。

看到她垮下的肩膀,他一言不发上前,揽过她的提包。

大步大步的向前走。

走入一间便利店,很快,又则回。

“给。”一杯热奶茶递给她。

她一怔,呆呆的捧住。

他……

奶茶还没有入口,一股暖流却已经泛在心口。

只是一杯简单的热奶茶,她却已经感动成这样。

原来,有些人,始终是特别的。

“待会儿,要不要上去坐坐。”低头,喝了一口奶茶,她冲动邀约。

才一开口,她就有点隐隐后悔。

“好!”他有点意外,但马上点头。

这几天,关于上楼的要求,他都被拒绝习惯。

继续走在前面,用高大的身躯帮她挡住一点风。

前几次,她并不在意,等他做的太多了,她才明白他的刻意。

他在她面前一站,寒风似乎不再那么冷冽。

有一种幸福,很简单。

只要,她不被过去再锁住……

但是。

重新开始,寻到幸福,真的那么轻易可以?

……

♀☆♂……♀☆♂……♀☆♂……♀☆♂……♀☆♂……♀☆♂……♀☆♂

“干!”

“干!”

气氛热闹的包厢里,高以贤脸颊微醺的饮下一大杯五粮液。

他悄悄的扶住腹部上方,肝脏的位置。

那里正隐隐作痛着。

他的肝因为少年时有一段时间酗酒,后来一向不太健康,医生提醒他酌饮少许可以,但是不能暴饮,过量饮酒会加重肝脏负担,使肝细胞受损变xing,如不懂节制最终会导致肝硬变。

这几年,熟知的几位朋友都不敢对他太过劝酒。

只有这群东北佬,说了也不听!

“你老兄好样的,不会喝都赏脸干掉一瓶多!”酒桌上得了面子的东北佬,拍拍他的肩膀,极度欣赏,“工程的事,就按上面说得办!”

两双中年人的眼睛顿时一亮,感激又带着愧疚的一直望着他。

他们也想帮他挡酒,可惜在那群东北佬的眼里,还不够格。

被对方重重拍了一下,他顺势起身,脚步有点摇晃。

得到他要的答案,“真的不行了,我得先告辞了!要不然,在女士面前,就得当场……”他做了一个不雅的“呕”的动作,“今晚,什么心情都没了……”笑笑,他顺便描了一眼,入席到现在一直陪坐在他旁边的陪酒小姐。

全桌的人,因为他的坦率暗示,全部都大笑。

陪酒小姐急忙心疼的扶住有点东倒西歪的他。

“谢谢。”他没有推开,反而露出落拓迷人的笑容。

笑容闪到陪酒小姐脸颊微红。

“哈哈,这小子!”气氛更愉快了,所有人不是瞎的,识相道,“好拉,好拉,今天放过你,下次到A市,我们一定再约你!”一行人送他们到门口。

“行!当然!”还有下次?他马上换掉手机号码!

在陪酒小姐的搀扶下,他醉醺醺的坐上出租车。

陪酒小姐给出一个陌生的地址,他没有拒绝。

“高公子,今晚,谢谢您!”两双感激的手,一直久久激动的握着他。

“恩,不用。”他淡淡别开对方的手。

出租车开动,他闭着眼睛,将自己沉在后座里。

开了一会儿的路程。

陪酒小姐娇媚的准备倚进他的怀里,刺鼻的香水味,扑鼻而来。

“停车。”再次睁开眼睛,冷静的眸底,已经全无醺意。

陪酒小姐意外,“不是去我那?”明明今晚他一再暗示那群东北佬,他还得留点“精神”下来。

“送这位小姐回家。”他用大额钞票付掉车钱。

然后抽几张给她。

收好皮夹,一句话也懒得和对方开口,他就步下出租车。

这几天,他一直这样,心情不好到谁也不想应酬。

因为,他接到一个不识好歹的女人电话,问他,应不应该和那个人重来的话题。

他知道,她多少带点故意!

这是一种极其婉转的拒绝。

她不希望他把时间和感情浪费在她的身上!

……

收住脚步,他有点意外。

居然……出租车刚好停在这里。

是因为老天爷存心作弄?还是他早就闻到这一带熟悉的气息,于是喊停?

她的公寓门口。

前面刚好有两道身影,正背对着他,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是天作之合。

原来,比起那个男人,他又迟了一步。

他一直在迟到,在迟到……

他不躲不闪,就站在那里。

但是,转角,她步上楼梯,和那个男人细声细语着,并没有看到他。

他僵在那里,俊美的脸,没来由的罩上一层冷霜。

他嫉妒他嫉妒他嫉妒!

心脏的位置被虫子咬得差点出声咆哮,这种强烈的感觉,他无法再否认!

任他再如何洒脱,但是执着的疤痕,已经牢牢刻在心口。

于是,他告诉自己。

游戏,要开始了!

……

不知道在原地僵了多久,这几日的强冷空气,让穿着进口皮鞋的脚指头已经冻僵。

但是,那个男人还是没有下来。

冷俊的眸抬眼,三楼的窗台上隐现着交叠着的两道身影。

可能,只是两个人一前一后站在窗户旁。

可能,两个人正深情拥抱。

他的眸更阴霾了,与公寓社区里一群还在游玩的小孩天真的脸,形成鲜明的对比。

突然,他的脸上闪过嚣邪的笑容。

朝那群小孩勾勾手指。

正在争夺一个小皮球的六七岁孩童们迟疑了一下,还是上前。

一、二、三、四,很好,四个人!

他在花圃坛旁捡起五颗小石子,一人分一颗。

晾起最小的那颗,他先示范。

“砰”的一声细碎声响,石子准确无误的砸进三楼的那道窗户。

他躲进暗处,四个孩童动作一致,“嘣、嘣”也赶紧随他跳进暗角。

窗户打开,探出一张清秀的小脸,环视了一下安静的四周,迟疑了好一会儿,然后才莫名奇妙的关上窗户。

很好,他看清楚了。

只是角度问题,不是拥抱!

“哥哥,这不好!妈妈说了,只有坏孩子才砸别人家的窗户!”一个稍大点的孩童正色,大声指责,其他三名拼命点头附和。

皮夹扔在地上,眸底没有温度,他却笑得愉快,“砸中一个,冰淇淋或甜不辣随你们挑!砸中二个,哥哥请吃麦当劳!”

冰淇淋?甜不辣?麦当劳?

“耶!”孩子们一哄而散,全部跑去捡小石子。

……

喝了一杯咖啡,他已经坐了好一会儿,她想起身送客。

明白她的意思后,窗户前,傅凌的眸越来越深遂,然后靠近。

她一阵紧张。

经过那一次,她已经明晓这个举止代表的意义。

放过自己,忘记过去!

放过自己,忘记过去!

放过自己,忘记过去!

不断催眠着自己,带着一丝紧张,她慢慢的慢慢的,闭上眼睛,别过脸。

这是她能给的底线。

她的xing子,他们的关系,快不起来。

懂她的慢热,他一点一点的俯进,改而凑近她的脸颊。

“砰”的,又一声声响。

两个人都吃了一惊,迅速分开。

这次由他来推开窗户,楼下孩童的嬉闹声,清晰传了进来。

又一颗石子飞了进来,险险的偏在地墙上。

楼下孩童们一道道“嘘”声四起。

他蹙眉。

赶紧,关上窗户。

沉声,“我该走了。”

现在不光是她,这样的环境,哪还有心情、气氛,彼此慢慢建立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