欺骗他

敬一真了解我,也只有她才能一眼洞穿我的虚伪、我的脆弱。但她或许是我亲密的人。只有与你亲密无间的人才能做到在你身上的皮被扒光之后只剩下血肉模糊时,还能目不转睛的盯着你看。倘使是个陌生人,这点是必然做不到的。

由此我产生想象,若将来的某一天我不再像世人前所展示出的那样阳光、那样通透、那样具有吸引力与看点。我摆脱所有人的期待,做回了被关在阴暗角落里那个真实而落魄的我。如李煜如赵雅文一般丰富可心的人,还会靠近我吗?木心是否在那时也还和我共享着我们之间所有的目光与尴尬,终究与我分道扬镳呢?

诚然,我不知道,也没有答案……

但此刻,我是多么极其我急切。我热烈而喧嚣的一面正跃跃欲试,想要在借着敬一身份的当儿喷涌而出,奔腾在无忧无虑没有约束的小岛之上。

我会的,我会听敬一的,用她的QQ以她的身份装作若无其事的再次闯入木心的世界。用我对他的浅略了解,换一种身份,以另一种姿态与他相谈甚欢。我幻想着,这一切似乎显得那么合乎天意,理所当然。可我错算了,当我尚未以敬一的身份向他发出任何一条尽可能令人充满喜悦与惊喜并浮想联翩的消息时,对话窗口闪动了。

是他的头像。像一把撑起来的油纸伞,直捣天倾。而接下来的一幕几乎令我的心脏房室内发生地震,因为木心的那条消息是发给我的,而非敬一。仅有简单的两个字,“哈喽”。这算得上是一句简明扼要的搭讪用语了吧?木歆是要与我说话。可是我们之间又有什么话可讲呢?又或许我们之间已经到了可以互相无病申诉,彼此无声告白的境界。太可怕了,我大概是疯了,才会产生如此癫狂的想法!

但我还是回复他了,不是出于“来而不往非礼也”的儒家古训,不是为了顺从天意而不泯灭可以控制我的中枢信仰。我清楚,并且头脑是从未有过的清醒。像痛饮了三大杯薄荷茶一样,透过心门的云层可以看见雾霭沉沉楚天阔下我炽热的吐息。我焦急的盼望着,却又无奈的疑问自己,直到思虑尽头。但是那种更为趋向于纠结的执着始终索绕着我,困着我用双手在手机键盘上打下一个同样伶仃孤单的字,“嗯”。

但我理解自己!这个字并非是我想传送出去的。纵有千言万语,扯不开头绪,也依然如藕断丝连一般环绕着我,把我的大脑逼迫为一团乱麻。我痛苦着,却挣不脱那道横亘在心头的无形枷锁。我哑然失声,这千言万语都比不上一个字沉重。当然,我是说有时候,而且还是刻意的专指。

他今日到显得跳脱许多。顺遂,又是一个“哦”字,我便觉得诧异了。但还是回了个“嗯”字。接下来的事儿大概太过匪夷所思,我想即使是他,即便理智聪明如他也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与我在这个无聊的QQ社交平台上用“哦”字与“嗯”字连串发了近半个小时之久。果真,他是太无聊了太无事可做了,所以才来找我无事生非呢!还是这一字咫尺天涯便成就了可翻山越海的意境,牵动着两颗相近相解的心?

难以控制的愠怒几乎冲淡了我以理智平和创塑的救生圈,我如溺水之人浮上水面迫切需要呼救那样,还是对他喊出了第一句话:“敬一应该加你了,她现在应当在线,有什么你可以与她讲清楚。”

我是个恶人。是个用一念之差打碎“哦”与“嗯”创出的寂美世界的人。我辣手无情,残忍的要与他说再见,结束我们这段可笑可怜可悲可叹的聊天。

但我隐约忽视了在这世上最宝贵的东西可以有生命,爱情,自由等等一去不复返的词条,同样它也可以把时间包含在其中。当一个人愿意用时间与你共同感受正常人世人所谓的犯贱与胡闹的时候,事情就远不会如你单方面思考所得出的结论那么简单。在无形之中,于无声之处,其实我们都在一起,距离并没有对方想象中的那么远。彼此反而很惬意,也很很舒心,都在互相搭着时间,靠着依偎。消耗各自的时间,那么两个人话语中的言简意切自不必说。不过,我们或许都未曾注意到这个层面,我天真而不识,恰到好处的截断了词背后的莫名其妙。既而,把他推给了另外一个人,一个本不存在却即将以敬一身份出现的我。

木歆回了个“好”字,配了些许表情,倒让我觉得自己对他有着盲目的了解与曲解。他本就是他,永远也不会成为我臆想中和幻想中那个情愿接受、并不讨厌的木歆。

此际我成了敬一,自然该主动多一点。这开头的话,应该由我发出。

“你好,我叫敬一。红鸟的表妹。我姐让我加你的。”继而配上个极其可爱的微笑表情包。

我还真是神奇,木歆不会知道的。我成了此刻与他聊天的敬一。如果可以,他永远不会知道!

“你诗写的不错,就是人娘里娘气,说轻点是柔美,说白了叫女性化过度。我不忍见祖国如此才华的花朵毁于一旦。”

“你这说法还真是不客气。”他的语气很像是在将笑话。“不过我还是得澄清一下,免得你对我名誉形象产生曲解。”

“卧槽!”我用了敬一一贯交谈爱用的词汇。这样我装成的敬一会完全脱离我本身固有的桎梏。更灵活,更生动,也更像!

“你是闲得没事找事是吧!我看你这么有趣的一个人要与我攀谈,一定是脑子不怎么好使吧!?”敬一向来这么特立独行、直来直往的。

“哈哈哈……”

我能感受到隔着手机屏幕对方传达出的那种如释重负。

我们真相像!都是拼命伪装以适应环境的可悲生物。只不过,他是枯叶蝶;而我,是变色龙。待到被认出来的时候,只要不足以使死亡来袭,就都会拥有一种放下的自由。

“我觉得你在看人这方面很有道理,你有慧根,我收你为徒吧!”木歆的话很怪异,我听不到他的语调。如果可以,我猜测我大致会明白他的小心思。我由是觉得。

但此刻我几乎是竭尽全力才脑补出他用那双修长的手指敲出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一定会是自然而且超脱。说不定还会有一道光适时的散落在他面颊的四面八方,如佛语所说的顿悟那样。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像一点浓墨掉在了宣纸上,缓缓晕开,浸透了纸的厚度。

“好呀!”我答道。

为了更像敬一些,我搜寻出了搞笑非常的表情包。那中人同我处境倒是极为相似的,像个跳梁小丑。

“那我主要和你学什么呢?”

“学无相心法,无量功德。”木歆似乎说的更为玄乎了。活是个神棍模样。

“我认为我跟你学写诗更具有实际意义些。”这是敬一怼人时毫无底线的样子。“你给我布置作业吧,我……”我忽然意识到不对劲。我还是我,那个爱诗的红鸟。可敬一,对诗约莫有太多的无感外加厌恶了。

“我一定不会完成的。”

这笑话,委实不好笑。却也是我仅有的,并力所能及的掩饰。

“那你可要小心啦,入我门中,必遵师命。”

“让我写诗如要我命。”我反驳得违心。

“你有慧根。”他强词夺理。

“我不相信。”你又不是什么看相摸骨的法师。

很多时候,原来只有在敬一身上,我才能看到自己所失去的,永不可能拥有的幼稚撒娇的小女儿情态。

看他良久无话,我还是又附上了一句:“好吧!”

这次才终于衬得我意。

“那我随便创作几首诗发给你。”

原来提起笔掩盖自己的思想也是这般难。

“雾凇自有出吉林,吉林雾凇美如玉。寒冬腊月献娇艳,人人称赞雾凇美。”

“元月三十钟声响,王可姐姐来我家。欢迎欢迎齐欢迎,大家一起共享乐。”

“农夫拿锄把地锄,锄得麦子绿油油。人人碗中是美味,不得浪费是习惯。”

我抓来了七岁写下的诗,除过字数像诗,其余几无诗的特征。遥想当年李贺幼年写《高轩过》才惊四座,从唐代到现在不过有那么近乎两千年。两千年时光,磨去了太多东西。似乎人,也大不如前了。

“我就说你有慧根,这些挺有灵性的。”违心轮流转,木歆讲这句话的时候,我觉得他很没有可能讲出的是一句发自内心的大实话。太假了!

“都告诉你了我写诗、文都不行,简直要人性命。”我发出了这条消息,但脸上的笑已经淡化成了哭泣的样子。

我真的做错了吗?如果说这样是一种欺骗,那我在这场欺诈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呢?请看,我只是当做敬一那样,假装自己是敬一和木歆聊了聊天。我并没有骗他什么东西,不是吗?在本就虚拟的QQ上欲盖弥彰,也算不上是什么值得被天打雷劈的事情吧!

哦!不!不!不!

这件事既然从一开始就是个错误的谎言,我不能再放任它发展下去了。可是我与敬一是好姐妹呀,我们几乎可以被当做是一个人的啊!

我突然泪流满面。那只曾被我扼杀于丹江河的狗仿佛又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在心底一次又一次重温自己的丑陋。

“不,不能再下去了……”

“绝对不能!”

这种类似的呼吁声很是明显,乃至于我堵住耳朵都无法忽略掉半点强迫。我想喊,但还是克制住了。

我会的,我会告诉木歆,我是红鸟。我装成了敬一,这一切都是个骗局,而我玩够了,现在不想再继续。

然而我真是这么和木心说了,我可以想象它有多么厌恶我。我不能够能够被他讨厌的,我接受不了这个事实。为什么会是我亲手伤害了这个这个会痛惜蚂蚁的男孩。他有星眸,月眉,普通的样子会出现在我梦里。我不过想走近,却把唯一那一条线路断的彻底!

犹记得他只发了一句给我,或是最后一句。“你是如此的喜欢坑人。”

不,不是的!我讨厌被约束与掌控,我渴望玩弄与掌控别人,却忘却了举头三尺青天在上,才是永远,看着定我命与运的。

我会道歉,也许,还会挽回。

夜色很深了,我还在写我的道歉书。我是否用华丽的陈词箱自己与错误完美的画上了不等号?但我写的很多,也写了很久。文字是最虔诚的,它护佑着每一个信仰它的人。十分公平,毫不偏见!

夜更晚,我写完了我的道歉信。

我把它发给了木歆,以照片的形式。他会看到我的字……

而我更明白,夏日八月底的大理石地板并不温和。它越来越凉,我越跪越冷。直至地板吸光了我所有的温度。我瘫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