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必执念

不可能本该存在,而不该逸亡。存在即是合理的,难道不是吗?

“不可能存在的价值,就是被回忆。”

我望向木歆,脑子里一团散沙。有的时候总会不经意间讲出一些没头没脑的话,追本溯源也探查不出来这神来之笔究竟从何而来?但我就是想讲,就是要说,单纯的出自想要开口的本意。

“也许很多情况下,你以为的回忆其实一文不值。这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因为其本身的不可能性,当然,我是说就双方关系及双向情感来说,别人本来就不明白。你也只不过是由于时日久了才生出对过往的分外渴求而已。”木歆永远一针见血。

“师父,我记得有人说诸葛亮六出祁山根本没有胜算,他是在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孔夫子周游列国是因为他坚信天不生仲尼,万古如长夜。这些人都笃信自己的价值。不知因为难而去做,我觉得这更多的是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信念,他们把个人的生命活成了一种信仰。”我不知道思维跑了多远,只是执着,执着于对错,或许是证明我想让那些人知道我是有思想力的人,我不惧屠刀、流言、蜚语;我只怕自己掌控不了自己,自己永远被自己牵着跑,永远不知道在做着什么。

“我不反对,但既然如此,何必执念?”

“何必执念,有的人自是逍遥于红尘之外,不也委身于红尘之中呢?”

我突然很激动,好像有些抑制不住自己喷涌而出的情感。像纸经历了三百多度高温的灼烧火的炙烤,直到即将达到燃点的那一瞬;也像沉寂了数百年,当人们都以为这是个死火山时,地壳运动达到了一个断层,地震海啸突然赐予这个睡着了的火山足够的能量。火山喷发的那一瞬,它感受到了生命的价值所带给它的畅快与自豪。火山生命的目的高.潮部分,不就是为了喷发吗?百川终到海,水的命,不就是归海吗?

那我的命是什么?

是学习,然后像爸爸所说的那样,考个公.务.员,端上铁饭碗?还是叛逆化妆、染发,像街道上为人所鄙夷唾弃的社会青年那样?我不会太非主流,因为我怕。怕看见他们的脸,更怕与他们对视。每当我在人流如潮的通衢大道上见到纹身刺青吸着烟的少年人,都会本能的低下头逃也似的迅速闪过。公务员是爸爸的意志,这个一辈子兢兢业业、勤勤恳恳、如履薄冰的乡村基层公务员今生最大的梦想,大概便是自己的儿女能当上比自己级别要高的公务员了罢。他会很开心,以后老了退休了随意逛街遇见了熟人也能骄傲一番。

是啊,爸爸用微薄却稳定的工资满足着、供养着我们这一大家子人。我们活得并不富裕,却很安稳。知足常乐,这或许是我最好的结果。

但,我的人生遥遥无期。爸爸的规划终究不是我的想法,我又为什么连最自由的内心都是随着别人的脚步亦步亦趋,拾人牙慧呢!

我是个人啊!是个独立的个体啊!

“人是有思想力的苇草。”这句话是哲人说过的。原来在哲人眼中,有的人是人,有的人只是苇草而已。既然如此,那么我是人还是苇草。大抵是命如草芥,像极了一根无人注意的衰草。

“何必执念。唉——”木歆总喜欢在谈话时拉个长音,显示出老气横秋的感觉,如同寺院里的老僧那样。

这倒是令我更深层次的领悟了一下东坡居士的那句“老僧已死成新塔,坏壁无由见旧题”。倘使多年以后,我能在某个书页泛黄的典籍里或是某个曾经用过的本子中翻到一条故人有意无意题写在卫生纸上的似顿悟似灵感又满是情话的词句诗文。只要是从心而论的,便都是好的。我可能才会明白这世间之事往往过分执迷的,都用不上“不悟”这两个字。总是多少回个中滋味,独独剧中人自己知晓。

初识不知曲中意,相逢具是曲中人。

初听不懂,后来便明了了。丧钟根本不为任何人而鸣,只为我们自己,仰天长号,沐雨倾风。

“你们在谈古人吗?我超极喜欢周瑜。曲有误,周郎顾。听起来就让人少女心爆棚。又帅又有才,少女倾心相对的标配啦。”赵雅文的声音很柔和。想来我最为欣赏,并着喜欢的就是她的声音了。好想花儿开在春风里,是希望的颜色,粉晶的润泽和萝山彩的混杂糅合。

木歆对着她笑了。印象中师父好像挺喜欢对人笑的。但他对每个人的笑好像都不太一样。有的笑是真诚爽朗,有的笑是善意嘲讽,有的笑又像是一种看透而不说透的坏笑。很难想象同一个表情出现在同一张脸上不同的夸张韵味。不过这笑在此处应当是表现对赵雅文的赞誉罢。木歆也对我笑过,有好多回了,但每一次笑对于我而言就像施加在我身上的压力,逼着我去思索去分析去解出合适的心里变化与情感表达。

感觉我活得很费力,总是陷入在一些无关紧要的陷阱里,锁在束缚闭塞的圈子中。木歆的笑在我的脑海中荡漾,有一种声音拂过我的耳畔,像是在对我说,“你看,人家是那么聪慧美丽。你看,上苍为你堵住了所有的出口。你会被闷死在其中的,因为你逃不掉了。”

好像有人在哈哈大笑,但我明明睁大了眼睛,为什么却是什么也看不到?

赵雅文玫橘色的亚麻长裙让人觉得暖烘烘的,蝴蝶结腰带自然而然的悬挂在腰际。就像从画里走出的人儿,恬静文雅无比。

呵,可惜了我作为一名女生的身份。生而为女生,我几乎从来没有穿过裙子,这是在我有限的记忆中唯一值得我肯定而印象突出的。

“木歆,给我讲一下这道数学题吧,我不太会。”潘佳佳直截就把书摊在了我的桌子上,然后用撒着娇的语气道。

她本就长的娇柔,给人一种小鸟依人的感觉,再加上她用身体靠着外边的桌子,头努力的伸着,向前倾,一个劲儿的往木歆面前凑。此刻我坐在靠外侧过道的位置,就像个柱子一样令人讨厌。不仅挡了潘佳佳与木歆的交流,更是阻碍了潘佳佳对木歆的那种新颖好奇的探究。

木歆又怎么可能会拒绝这么娇俏可爱的人儿呢?他不会。但我不明白这种不会拒绝是出自于对每的高度领悟与追求的不拒还是仅仅对于同学的理解。他那么善良,又那么喜欢乐于助人。何况对他来说小菜一碟的讲一到数学题呢?

“好的,我看看啊。”他看起来很热情。

潘佳佳很开心,一直是点头如捣蒜。傻傻的,很可爱。但我知道她其实隐藏的很深,甚至于比我强颜欢笑还要虚伪做作。我对她有敌意,非常严重,但她好像对我更为狠心。

“红鸟,你让一下可以吗?你能不能先去坐到我的位置上,我问完题咱们再换回来,好不好?好不好嘛?”

实话实说,我最受不了这种连环套似的套路话轰炸,客气。明面上温润如玉,暗地里指不定挖空了多少心思等着我入坑呢!都说撒娇的女人最好命,现实果然不差。

“好。”我惜字如金。都是聪明人,我希望她能明白我语气中明显的不快。但她装的像个没事人一样,坐我的座位就如同在自己家里一样轻车熟路、毫无忌讳。而且还喜欢露出一副极为骄傲的笑,逼得我只能顺手抓了一本书挪到了她的位置。

他们讲题时距离非常近,是那种会让我置身事外时觉得刺眼而身处其中时又觉得压抑胸闷的距离,很温馨。古人说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大抵就是这样了吧。木歆因为和潘佳佳身高的差异,他在给她讲解时无意凑近后会将头低下好些,以示尊重。这样他俩就变得很近很近,就连一丝疏离的感觉都会让人察觉出不应该的诡异。潘佳佳的声音很软,又软又清新,木歆的语速很慢,生怕快一点都会让她不明白,让她疑惑,这是多多么令人不忍心的事情啊。我几乎不敢与木歆四目相对,我看不懂那眼波流转之际眉目如画的惊心动魄。

但我勇敢地睁大了眼,也睁开了心。我看见他们四目相对是那样的附合。造物主真是完美,他造就出的每一种出双入对的生灵都那么和谐,令观赏的人无比惊叹于视觉的触动,心灵的震撼。大脑“轰”的一声,我几欲晕倒!还是潘佳佳的同桌杨胜楠叫住了我,才勉强给我的思绪里灌入了点东西,使我不至于因为大脑空白而倒下。

“我觉得你和你同桌关系挺不错的,你俩挺搭的,可惜了。”她似笑非笑,给人一种目空一切的感觉。

“说不定有一天咱俩会做同桌呢!你是个有意思的人,我还挺期待。”

“不是所有你们眼中的都是真的,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耶?”我装作很坚强的样子,希望她能从我身上看到刚强与光辉。

“有的人啊,总是死鸭子嘴硬!将来就有你后悔的时候了。不听好人言,吃亏到永远。”杨胜楠云淡风轻。

天光渐渐暗沉下来了,几丝从云缝中透出的光线照的木心与潘佳佳的身影愈发暧昧,让我心头酸涩得很。手中的《道德经》我正读到:“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

至善是利万物而永不争。情不知何起,这一字,我又如何争得来?若是心能如菩提一般无惹尘埃,或许很难,但的的确确是弥足可贵。终究还是我境界不够,不那么空灵而已。

“相见何如不见时,面教生死作相思。我不去触碰有些东西,因为他们本来就不值得,又出现在错误的时间段里。旁观,观棋不语才是真君子!”此番我自以为是的驳了杨胜楠的话。

“可是红鸟,你才十三岁唉。貌似比我们这些人还要小上一岁,为什么总是不甘寂寞的去追求那些体验过半生的七老八十的人所追求的所谓境界呢?你还这么年轻,少年人的生命,最重要的不是体验吗?”

杨胜楠说的自然是极有道理的,然则对于我这个阴郁的小姑娘来说,我什么忠告都听不下去。因为我仍旧保持着青春的自命正确,不问逆耳忠言。

潘佳佳回来了,她是步调轻快地走向我的。看起来很舒心,也十分快意。不知是木歆的讲解使她豁然开朗了,还是和木歆的短暂相处更胜意。她虚情假意的朝我道了句谢谢,就连她朝夕相处的同桌杨胜楠都感觉出了这句话语中的敌意,不忍听似的将头偏向了一边。

我坐定在我的座位上,此刻竟然颇有些怀疑,我是否还该继续安坐于此?仿佛我坐的是个陌生人的位子,随时应该让开。

“您回来了。”

木歆像是放松了很多,不过他用的是“您”,而非“你”。

我茫然地翻开桌上杂乱无章的演草纸,上面的字迹最醒目不过。“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

那张纸属于我,可这句话属于谁呢?

世间有情,不关风月,绝非爱情。相识种种皆不过这世间的风情万种,迷离人心,缭绕半生。

我如坐针毡,仿佛占有了别人的东西。

好的诗人,是献给所有人的,我是个小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