潺潺的溪流边,楚怀孑然独立,抬头望着漆黑无光的夜空,心乱如麻。
十年前,十七岁的自己因为战死沙场的英烈父亲,而被锦衣卫特别收录,这种“一步登天”也算得上半个蒙父荫了。过了两年,自己和最好的朋友刘刚,凭借个人的努力,受到当时锦衣卫都指挥使“三目铁鹰”黄锦的赏识,双双被提拔为锦衣卫校尉。此时,锦衣卫收到线报,位处西南的毒龙教近年里大肆招收教众、有向中原扩张的野望。为了及时得到教中情报以便朝廷日后围剿,黄锦决定派遣一百名精干锦衣卫打入毒龙教做暗谍,并把本组命名为“暮雪”。就在那时,原名楚心念的自己,得到了现在这个名字和一个伪造的白族人的身份,告别了昔日的好友,走上了这条充满阴谋与鲜血的道路。
一百个人在毒龙教内的反间斗争中损失惨重,就连暮雪组的组长也遭遇了不测,这时整个暮雪组算上自己也仅剩了十六人。“这哪是‘暮雪’啊,简直就是墓穴!”楚怀还记得当时自己如是感慨过。
正式被毒龙教接纳后,自己和另外七个人投靠了上官云姬,另外八个则归在上代教主帐下。后来,自己凭借着过人的胆识和常人难以企及的快剑得到上官云姬的信任和重用,位置越升越高,与和自己齐名的“风雨雷”三人交情渐深。他看得出他们是诚心拿自己当朋友的,但自己却要从他们那里套取情报。那时起,楚怀头一次感到内心的彷徨、挣扎与难受。
再后来,上官云姬篡位成功,那八名锦衣卫卧底也在那夜的混战中一一身亡。已经接任暮雪组组长的自己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败亡,而丝毫无能为力。强烈的刺痛感又一次涌上楚怀心头。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黄锦当时所说的“日后围剿”一直没有来临。而随着黄锦因病致仕,朝廷内各大势力大玩权术致使锦衣卫都指挥使一直没有人选,自己与锦衣卫的联系也中断了。那段日子是楚怀最彷徨的时刻,曾经竟然萌生“要不就真的加入毒龙教?”的“可怕”念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要怪只能怪毒龙教的兄弟们待他太好了!
一年前的秋天,新上任的指挥使龙千,派手下得力干将及弟子——仇昌孤身直入云南总舵与自己取得联系,任命自己为锦衣卫副千户,表现了对自己足够的重视,自己的归属感终于变得强烈起来,也不再产生任何动摇。
可是就在昨天,当听闻少年时的好友刘刚的死讯,和亲眼看到隋风的墓、唐雨的尸身以及秦广的人头时,他的心好似被人用铁锤沉重的砸了一下又一下,难以抑制的哀痛喷薄而出,使命与情谊的纠结缠绕心头。当孙瑾瑜回答张枫“为了朋友”时,楚怀真的迷茫了!刘刚是自己的朋友,秦广他们难道不是吗?自己是否应该为了朝廷——说白了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理想,出卖朋友?在毒龙教内素以油滑谄媚闻名的楚怀,一时间竟茫然无措了!
多亏了仇昌提着秦广的人头出场,让楚怀顿时想起了这位爷的辣手无情和自己的卧底身份,只能规规矩矩的与仇昌对暗号、等候在此听从他的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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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了?”低沉而略显威严的声音透着刺人脏腑的寒气。
楚怀一转身,看也不看径直打了个官礼:“卑职楚心念参见镇抚使大人!”
“楚大哥客气了。”本该透着亲近之意的话语在仇昌嘴里说出来却显得甚是平静。“这次我是奉指挥使密令,沿途保护王守仁大人赴任,本不该召见你等。但人算不如天算,此行还是牵连到了毒龙教,我担心难以完成师傅交代的任务,只好请你们‘暮雪组’帮忙了。虽然师傅将命令你们的暗号告诉了我,但此次任务毕竟是我的私人差使,你若不方便就算了。”
在毒龙教里摸爬滚打了八年的楚怀哪会拒绝上司的要求——哪怕是私人的:“能为大人效劳是卑职的荣幸!毒龙教内除教主上官云姬外,地位较高的就只有两大副教主、四大堂主以及六大使者。现在上官云姬重伤未愈,两大副教主分别在云南、贵州两地,其余还活着的、能被教主委任负责大规模行动的就只剩卑职和张枫。张枫并非教主嫡系,有我在能保证轮不到他!教主对大人一行人痛恨入骨,已明确要追杀到底,本来今天下午已经要调兵遣将,京城却来了消息,‘西厂三英’中仅存的‘绵枪’奉刘瑾之命带领二十名西厂好手前来相助,而且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上官云姬才临时取消了行动计划。我估计,他来了后一般会成为行动的首脑,而我会成为他的副手,这样我就能随时掌握行动计划,以便更好地为大人提供帮助!”
“不会对你们的潜伏有影响吧?”
“绝对不会!”
“你手里还有几个人?”
“本来就剩了八个,前年在和一个小帮派的火并中又死了一个……但是自从去年指挥使和大人您放权给卑职,卑职又替咱们锦衣卫收进来九个为人机灵谨慎、武功也不错的好苗子。”提起老兄弟,楚怀显得颇为伤感,却让仇昌对这个油滑的家伙原本不佳的印象立即有所转变。
“忠诚呢?”
“您放心,该有的训练和教育都没省下。忠心这一点万无一失!”
仇昌满意的点点头,脸上竟出现了一丝笑容——虽然还是挺难看,但起码比刘刚死前笑得自然得多。“如果有上官云姬准备对付我等的情报,立即派专人来送!不要用信鸽!联络暗号不变!”
“是!”
“没事就先退下吧!”
楚怀又行了个礼,便闪进了林子里去。
仇昌回过头来,透过林子茂密的枝叶,向某个树干上一个幽暗的角落驻目望去。
林子内一棵繁盛高大的乔木枝桠上,孙瑾瑜仍是一脸招牌式的笑意,锐利而含蓄的目光好似也从枝叶间那斑驳的阴影中捕捉到了什么,久久不愿意挪开。
俄而,孙瑾瑜跳落了下来,虽然没有大的声响,但却没有像爬上去时那么小心翼翼了。做过运动的他应该能有个好觉了——至少不用再担心安全问题,因为站岗的人不再偷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