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一十五、切肤痛(三)
这是头一次。重楼真心希望自己早一些走出梦境。只是永远是事与愿违。显然。他已经昏睡许久。久到足够让他被带至另一个国度。
是的。这里不会是天朝的范围。
天朝向來崇尚素净雅致。即使身处最豪华的宫殿。也不会见到现在这般富贵华丽的装饰。更重要的是……
他提了提嘴角。按住还在微微发疼的胸口。屈膝坐起身。信手拿起案头的一块玉石翻看把玩。
这是一块鱼形的玉石。头尾相碰。合成一个很完美的圆。
东陆四国之中。只有海国东临奉鱼为尊。
他想他不仅是被带离了天朝。还是入了东临的国境。
他摇了摇头。为自己现在的处境感到无奈。
刚要放下手中的玉石。又听屏风后有人说了句“若是喜欢。它便是你的。”
这人说话的语气很是柔软。又有些小心翼翼。好象急于表达自己的心意又怕被毫不留情的拒绝。
重楼不是在民间长大的孩子。奇珍异宝也是见得多了。他一眼就瞧出这块玉石的材质难得。很是珍贵。再加上它的雕刻及其细致。连每片鱼鳞的形状和大小都是把握的恰到好处。
他手中的该是价值连城的宝物。
唇畔盈满了难解的笑意。心中赞叹着这人出手的大方。只是他重楼接受不起。
在那人失望的视线中。他放回了那块玉石。掀帘下了榻。动作却过于猛烈。牵动了伤口。带起了一阵钻心的疼。折磨着他每根神经。让他难以抑制地倒抽了口气。不得不缓缓坐回床上。
起落间尽是无声。那人却是体贴地遣了人过來帮忙。
有人分开床幔。有人搬开屏风。沒有多久。两人间再无阻隔。
重楼稍抬了眼。看着面前端坐的华服男子。理所当然的有了些年岁。却保留了年轻时的英俊潇洒。尤其是一双温柔又多情的眼。可以让他想象多年前曾有多少女子为他碎了一颗心。偏就即使有了这样一双勾魂的眼。却丝毫不会折损他的气势。赤红的眼瞳让他看起來疏离而尊贵。
他想。他大概知道了这人的身份。
除了洵玉之外。整片东陆上只有东临海皇名正言顺地拥有这样的赤瞳。
也正因为如此。龙帝理所当然地认为他不是自己的亲生子。理所当然地认为他的妻子背叛了他。
他觉得可笑。却一点也笑不起來。
面前的海皇怕是也有了这样的想法。所以他虽是端坐在那里。捧着茶杯的手却在颤抖。看着他的眼神仿佛是找回了遗失了多年的珍宝那样的急切。
“承蒙海皇照顾了。”重楼欠身笑道。“重楼日后定将好好感谢陛下今日的救命之恩。”
“你是聪明人。你知道我要什么的。”海皇叹息了声。搁下手上未曾动过的茶水。起身向他走來。直到站定在他的面前。抬手碰触着他的五官。
重楼不知道此刻在他眼里看到的是谁。是他天姓重楼。还是他的母亲琴昭。
他和洵玉长得都不像父亲。他们都有一张酷似自己母亲的容貌。所以龙帝疼他。至于海皇。想也是很宠爱洵玉的。只是天意弄人。昭皇后的死让他们同时失去了自己父亲的宠爱。
“你该唤我一声‘父皇’的。”海皇收了手。深深地看进他因停服碧荷而泛出红色的眼瞳。“你是昭儿留给我唯一的礼物。”
重楼失笑地摇了摇头。
他早过了期盼父爱的年岁。若是早年。他会不顾一切的扑进这人的怀里。可能是大哭一场。可能是紧紧抱着他再不放手。无论真相是如何。他都会私心贪恋着这人的呵护。
但是他长大了。由鲜血铺成的成长之路让他早就认清了最残酷的现实。
海皇。其实和龙帝是一样的。
对于重楼过于冷淡的反应。海皇是预料到的。
他并沒有灰心丧气。只是收了手。沉声告诉他:“你回來。整个东临都是你的。”
“我要的。您给不了。”重楼仰起了脸。捂着越发疼痛的胸口。
他真正要的是已经流逝的幸福。无论是谁也给不了。
“可以的话。把我的月儿还给我吧。”他摊开手。向海皇所要失踪在眼前的人儿。
海皇冷了脸色。侧了身道:“她是天朝的摄政公主。不可以。”
“那么。我沒有想要的了。”他笑道。重新躺回榻上。
“你……”海皇微怒。帝王的骄傲让他转身离去。
待到身后再度安静的时候。重楼才是重重地探了口气。落了床。走到窗前。伸出了手腕。
“你和我期望的都只是一份小小的幸福。真的过分了吗。”
苍穹之上有雄鹰盘旋长鸣。又扑翅落下。停落在他腕间镯上。体贴地避开利爪可能对他造成的伤害。
“洵玉。我承诺得都会做到。只希望你承诺的也可以做到。”
语毕。振臂惊起雪鹰。直到那雪一样的身影消失在蓝天之中也未收回目光。
八月初十的时候。江面上诡异地泛起只有在秋日才会见到的雾气。
濯雨站在船上。远远地看着雾气里渐渐靠近的东临海后的船只。
重楼和悬月下落不明。一想到这点。他就牙咬得咯嘣响。平日窝里反是一回事。现在被外人欺负那是另一回事。再想到被送來的盒子。他心里头更有一种被沸油泼过一般的焦心疼痛。对海后的恨意更是水涨船高。恨得几乎要呕出鲜血來。
他终是如了龙帝的愿。领兵征讨大胆侵入天朝水域的东临水师。他是不齿龙帝那句“你最像我”。但他很想亲手拧下海后的脖子。所以他來了。手握着银色长枪。望着雾气中那船上高升的旗子。望着旗子上用金色写成的一个字。。“东”。
这个字让他秀丽的眉间顿现暴戾之气。几乎是从牙缝中迸出了声音。
“东。临。琴。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