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楼沒有想过未來。他的生命自诞生时便被设定了界限。一条近在眼前的界限。未來对他來说是个奢侈。
旁人瞧着觉得同情。他却认为只有那一日才是真正的解脱。
他的人生已经太过辛苦。活着是折磨的延续。死亡却是幸福的开始。
可是现在。瞧着坐立不安的兄长。他也是心生羡慕。想着有一日。自己也会坐在屋外。为着妻子的痛苦而心疼。却也期待那即将到來的新生命。
只是。也终究只能是想想罢了。
他陪尉辰坐着等。等了许久总算等來了婴孩嘹亮的哭声。
尉辰立刻站起了身。也见那产婆抱着孩子走了出來。瞧着尉辰满面的紧张。笑道:“恭喜王爷贺喜王爷。是位小世子呢。健康的不得了。漂亮的不得了。”
尉辰听着凑过去看孩子。粉粉嫩嫩的脸蛋。红嘟嘟的小嘴。眼睛还沒睁开。却已经是副讨喜的模样。
“王爷该抱抱孩子。”产婆笑眯眯地将孩子小心放进他的怀里。初当人父的尉辰却为这个软绵绵的娃娃一脸愁苦。一脸紧张。
“我会不会弄疼他。”
尉辰手忙脚乱。重楼瞧在眼里也是莞尔。他都不曾见过这般慌张的兄长。笑着鼓励道:“习惯就好。二哥日后可要忙了。”
几人正欢喜着。流飞与悬月也走出了屋子。两人手上都沾了血渍。额上也密密地渗着汗。都浸湿了额前的发丝。
尉辰心一沉。抱着孩子上前要问。倒是悬月先开了口道:“无事无事。二哥放心。嫂子很平安。”
“那早先为什么说不行了。”
尉辰不信。又要闯。被悬月拖了出來。笑骂:“二哥怎就失了平日的冷静。适才是挺危险的。明明头都出來了。可就是下不來。流先生诊着该是小孩子的手抓住了脐带。不肯出來。扎一下就好了。已经完全沒有事了。二哥若要进去瞧嫂子。小声些。嫂子耗去了不少力气。已经睡着了。”
尉辰点头连连称是。也不知听进了多少。待她说完就跑了进去。
悬月摇摇头。又见重楼站在那儿。温柔地看着这边。有些诧异。走近了些问:“四哥怎会在这。”
重楼道:“我与二哥本在商量年宴的事。二哥突然跑了。我与三哥也不能全权做主。索性散了改日再议。我想着二哥到底也是个男人。如果出了什么事。上了脾气。你也拦不住。就过來瞧瞧。不想倒是得到了一个好消息。”
悬月浅笑吟吟。又问:“二哥这一子可是长孙。必为二哥夺位增添了几分力。你不担心。”
“答案其实早在你那了。我再担心也是多余。”
悬月听着一惊。以为他知道了些什么。有些紧张。那人却只是拉过她的手。瞧着她小手上的血迹。拧了拧眉。取出帕子小心地给她擦着。却想着那血迹干了许久。不易擦掉。
悬月道:“四哥不用忙了。呆会总要净下身的。一块洗下就是了。”
重楼想着有几分道理。便要收了帕子。悬月伸手拿过。揣进怀里。道:“这帕子脏了。我让葵叶给你洗下再还你。”
重楼瞧她有些脏污的小脸上浮上片片罕见的红。不曾见过。却甚是好看。不觉伸过了手。悬月却是一躲。道:“脏。”
重楼笑道:“确实。”见她面有不快。又拉过她垂下的发梢道:“这发也脏了。不好洗。是吗。”
悬月一怔。望了去。就见他一双墨瞳里泛着点点星光。就好像拿上好的黑耀石对光所见的那般玲珑剔透。心头一动。却是愣愣地道:“有些。”
“那我帮你洗吧。”
悬月诧异。打量着他干净的手掌和修的圆润的指甲。虽有些茧子。却也是娇生惯养的手。对他的提议有些怀疑。“四哥会么。”
“自是会的。”
这是很珍贵的平静与幸福。
悬月直面着灰蓝的天空。堆着朵朵厚实的云。似乎是雨雪的征兆。不若上次在东临见过的那般海蓝清澈。倒也是种温柔的颜色。
身后站着的男人挽起了袖子。露出两个纤细的胳膊。和手腕上紧贴着肌肤的七彩日镯。他撩起她长长的发。湿了水。又像泥鳅般滑下他的手。他浅浅一笑。两掌抹上了茵樨香再挽起她的发。轻轻揉搓。从发梢到发根。温柔地抓。
那是冰凉的指。却有着暖暖的温度。
悬月抬了眼。瞥见他线条优美的下巴。还有薄薄的唇。代表着薄情。落在这人身上。却全被推翻。
“月儿的头发很漂亮。”重楼道。
“四哥的也很漂亮。”她抬起手。握住他颊旁落下的发。细细地搓。
“喜欢。”重楼停下动作。偏了头问。
“喜欢。”她点头。见他抬起一指。比过耳畔。那发便断了。落在他的手里。像一朵盛开的黑色花朵。
“四哥这是做什么。”悬月不解。见他又同样断下她的发。同他的一起。编成细细的发辫。
“若一日我不在了。月儿也不会寂寞。可好。”结发放进她的手心。他认真问。
“不好。”她拒绝。毫不犹豫。又看向天空。还有他紧绷的下巴。“若有一日你不在了。就带月儿一起去吧。一起过奈何桥。一起见孟婆。就是不喝那汤。不要忘。下一世还要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傻姑娘。何必呢。洵玉也是喜欢你的。沒了我。有他好好照顾你不好吗。”
悬月摇摇头。“捡到我的是重楼不是洵玉。和我一起长大的是重楼不是洵玉。还有。”她顿了顿。露出一丝羞涩。“我喜欢的是重楼不是洵玉。”
这轮冷月。只有在他面前才只是个姑娘啊。不是神女。不是公主。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女子。
他倾过身。圈住她的臂膀。身体却在发抖。
他并不惧怕死亡。可是上天啊。能不能再给他多一些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