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昼提着袍角跨进明夏殿。手里有块赤红的玉。捏地死紧。
他的脚步声惊动了在窗口停留了许久的重楼。
他灵修的身子安然坐在一张精致的轮椅里。银色冠带随着夜风飘扬。双目墨黑如玉。鼻梁白玉般俊挺。皓白如霜雪的面容毫无丁点瑕疵。整个人看起來极其淡漠。。却隐隐透出一股哀伤的气息。
他就那么静静地坐着。寒潭般森冷的瞳眸缓缓盈上了温暖。一寸一寸地移到了明昼的身上。又伸出了手。纤长如葱根的手指一根根横平。露出白玉般的掌心。
明昼抿了抿唇。有些不甘心地将手里的东西交给他。很不甘心。所以在重楼合上五指的时候。还紧拽着赤玉的一角。不肯松开。
重楼无奈地摇摇头。为他孩子气的模样。“这东西月儿也是废了些心思才拿到手的。你我内力相当。就此让它粉身碎骨了多可惜。”
“确实可惜。有些机会错过了就不再有。而你就这么容易地让它溜走了。”明昼固执地不放手。就这么与重楼坚持间。手上陡然一麻。下意识地松手时。那玉牌已在眨眼间消失在了他的视野里。他能看到的也不过就是重楼未完的拢衣动作。抬起脸的时候还是和暖的笑。有些无辜地迎视着他谴责的目光。
“赤王是不可留的。”明昼几乎是咆哮出声。
“为什么。”重楼好整以暇。白玉一样的指节按着木轮靠了过來。
“为什么。”明昼冷哼一声。“赤王濯雨。手握南宫和东宫一半的兵权。就兵力上來说。足以与你相抗衡。即便你现在趁势登基。他日他若有心要推翻你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你和我都很清楚。即使遗昭到底写了什么我们都不知道。但到最后。他确实是皇帝属意的最后储君人选。”
濯雨与静美人私底下都干了什么好事。他们兄弟几个都知道得差不多了。皇帝那么精明的人。怎么可能瞒得下去。到了最后关头。什么嫔妃都不选。独独选了早被打入了冷宫的静美人殉葬。他的用心还不够明显吗。
明昼不明白。濯雨这样一个危险的人。难得有了如此大的弱点。就该斩草除根。为什么。狠心地连养育了自己多年的皇帝都可以毫不留情地除去的重楼。为何独独在这里心软了起來。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劝道:“你该明白。不这么做。天下是不会安宁的。”只要有野心的皇子仍存于朝。仍存于世。那么就终有作乱造反的一日。他的皇位不稳。天下也不会安稳。刚刚经历了龙帝驾崩皇城内乱的王朝太过脆弱。已经无法承受任何打击了。
重楼闻言。黯然垂下了眼睫。长长的。像贵族千金手中的轻罗小扇。在雪色的肌肤上透下阴影。
他的手紧紧地按着轮椅。凸出圆润的指节。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绵延顺长。像无尽的无奈。
“他是我们的兄弟。”
我们。我和你的兄弟。
明昼身子一晃。眼眶顿时湿润。他明白重楼要的是怎样的天下。可是。为皇者。用來治国的不是梦想。是血汗。是取舍。还有手段。在这种种里头。皆是不能渗入这等过于的温馨的手足之情。
“既然决意夺位。又怎能心软。”明昼按着他的肩头狠心劝道。
重楼幽幽看向窗外落日美景。夕阳无限。橙色的阳光洒了他一身。那样温暖的颜色。却始终暖不了他的心。
“天知道。夺位。逼父。弑兄。都不是我最初的目的。”
自半夜以來就來到地道焦心等待的濯雨。此刻正來來回回踱着步。陪同前來的洛淮早被他晃來晃去地晃花了眼。但是。他仍靠着石壁。静静地看着他。
他至今难以相信濯雨就这么轻易地放下了一切。那个骄傲如孔雀的濯雨。运筹帷幄了这么久的濯雨。就这样们放弃了。他已经离帝位这么近了。还是选择了放弃。
“老六。你是在笑我痴傻吗。”不知何时。濯雨停下了他焦躁的脚步。看着这个一直想靠近却又因处处忌惮而却步的弟弟。故意撇嘴调侃道。
洛淮眨了眨晶亮的眼。浅浅地笑着。却如同春风。轻易吹散了两人间多年來因争斗而产生地疏离。“我只是在想。有朝一日。你会为了你今日的选择而后悔吗。”
濯雨爽朗大笑。“也许吧。总有一天。我会老。会走不动。在那样的日子里。也许。我偶尔会想起这些日子。假想一下。假若我现在坚持出了兵。夺得了帝位。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只是。当我发现自己还能用双手抱住千翡时。我突然发现一切都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最初想要的。也不过是千翡为我端上亲手做的饭菜。我的孩子们围绕着我的膝头唱歌跳舞那样的幸福。这种幸福。是成为千古一帝。为后人永世称赞也换不來的。”
当他看到千翡被自己的母亲逼吊上了房梁时。他突然感受到。为帝。虽为至尊。却同时也失去更多。
直到这时。他才发现冥冥之中。一切都已经注定。再不想承认。但那则预言确实应验了。
洛淮站直了身子。第一次抱住这个默默爱护着自己的兄长。“三哥。无论如何。也一定要坚守自己的幸福。
濯雨点了点头。忽然直直地看向前方。“千翡。”他挣开了洛淮的手奋力向前方跑去。
洛淮转身看去。就见地道的那头。有个小小的白色的身影掩映在昏黄的灯光下。
长长的地道里。昏暗的。只有人鱼膏点亮的烛火微弱地摇曳着。那两道奔跑的白色身影。却像蓝天里漂浮的两片云。在经历了漫长的时间后终于交汇在了一起。在彼此的怀抱里泊上岸。
洛淮禁不住偷偷拭了下湿润的眼角。在悬月揶揄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
“就等那一日了。”他轻声说道。
天快亮了。还泛着深蓝夜色的天际下方。漾着薄薄微粉与鹅黄。像层层被晕染过的丝缎。正将黎明的舞台架起。当夜色愈來愈淡。黎明的脚步愈來愈近。第一束日光自地平线的那一端露脸时。重楼和明昼站在了紫宸宫的梅树下。尉辰迎风立在城墙上。楚歌坐在翠微宫的廊檐下。洵玉倚着大开的窗。风扬握着晚晴的手。所有人都在等待。百日后。一个即定。也是未知的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