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五、纤云肆卷(上)
罢月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长的时间未开过口。又有多少的日子未出过房门。连心都是空的。自然不会去计较这些。只是今早醒來。睁眼的那一刹那。见着的便是那是湛蓝一片的天空。偶尔有白云漂浮而过。却不及它的清澈。
于是。稍作打理后。她便独自來到了湖心水榭。不看冰层之下鱼儿摇尾游过。不看那还未來得及谢去便被冬雪冻住的白莲。看得独独是顶上那片单调的蓝。期盼它的清澈同样可以净化自己纷乱的心。
她知道她的父亲在连降四级后。本是要被贬至珠州县城。如今却得以留在帝都做个小小的太尉。她当然也知道她的父亲可以有惊无险是谁向圣上求了情。只是。这样又如何。她依旧是受了伤。伤得她不得不封闭了自己的世界。独自舔伤。不去碰触他的世界。不去碰触他的心。
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去猜想他迎娶自己的真正意图。去猜想他心底还有沒有那个轻灵如仙的女子。
哎……
她对天长叹一声。却远远不足道尽心底的哀伤。
“良辰美景。当是对酒当歌。若是敛眉垂叹。岂不是辜负了眼前大好的时光。”
罢月转过脸。就见冷云海不知何时前來。他身着一品紫绛朝服。头顶鹅黄玉冠。是说不出的清俊潇洒。天家诸位皇子已是人中之龙。与之相较。冷云海却是毫不逊色。
“王妃。”冷云海躬身作揖。奉上臂弯上挂着的银狐毛裘。道:“这天还凉着。出外还是添些衣物。可别冻着了。”
冷云海虽是黑王贴身近臣。又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性情甚好。却从不与黑耀宫女眷多有往來。今日。是破例了。
她接过白裘。暖暖的。显然是刚刚特意煨暖了。她抬眼眺望。果见那人站在湖岸。与围在身侧的群臣商议着什么。一身素黑因与周遭的白截然相对而特别显眼。
“不必了。”她回了眼。也回了心。推开眼前的狐裘。
冷云海眨眨眼。笑问:“既然放不下。又何必强求自己去放下。你不知道尉辰爱你吗。”
“爱我。”罢月失笑着摇摇头。“他本就无心。若真是爱过。那人也不是我吧。”
“那可不一定。”冷云海轻笑着竖起一指。在她眼前摇晃着。“也许。自己究竟在意着什么。他自个儿也不清楚。”
“会有人不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吗。”不是听得很懂的罢月还是认为眼前这人在欺骗她。
“有。”冷云海耸耸肩。一指指向湖岸那皱着眉还在想着什么的人。“他只是以为自己喜欢悬月翁主罢了。而悬月翁主也该是多少看出了些吧。”
“怎么会。”她忍不住插嘴问道。
“尉辰打小就和太子一起长大。太子身为皇长子。自然得到了所有人的关注。久而久之。尉辰就是被忽视的那个。而翁主就是第一个看到他尉辰的人。”
“就因为这个。”
“就因为这个。”冷云海笑着点头道。
一个一直活在众人视线之外的人。很容易因为与众不同的专注而心动。更何况。悬月那双眼。是会勾人的。
“其实。即便他是真心喜欢过翁主又如何。他是曾为她做过许多反常的事。但最后。他还是放弃了她选择了你。这还不够吗。”
“那是因为我有利用价值吧。”罢月冷冷地偏过颊。拒绝为他的一席话而动摇。
“你指的是宫浩瀚的事。”冷云海无奈地摇了摇头。只叹热恋男女的痴傻啊。“你不认为他其实是为了你吗。”
“我。”她指了指自己的鼻头。换來他重重的点头。
“东宫并不是完全他说了算的。而宫浩瀚身为南宫相爷。对他出手是迟早的事。即便不是尉辰动手。也会有其他人。你想若是其他人。宫浩瀚还有机会做个闲官吗。”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颊道。“好好想想。你就该明白的。他这么做。是不想你在父亲和他之间两难而已。”
只是那人闷惯了。从不会为自己解释。罢月也是个一点就透的聪明人。他若是肯花些心思解释。会闹到今天这个地步吗。
“不会。不会是这样的。”她摇着头。拒绝相信他的话。坚持自己已逐渐软化的心要再强硬起來。“他根本就是一个沒有心的人。”
“你是这样看他的吗。”冷云海惋惜地朝她微微摇头。“那你也不是自己想象地那般爱他啊。”
“我……”
他抬手。打断她道:“这座皇宫里头的每个人都有着难以诉说的伤。这些伤注定了每个人性情的偏差。”
就像濯雨的阴晴不定。重楼的淡漠寡情。
“我承认尉辰这人是有着很多的缺点。可是爱不是包容吗。他的好、他的坏。可能不都是你爱的。但你若真是爱他。就应全面接受他。不能只爱你想爱的那一面。而不爱另一面的他。这对他是很不公平的。”
是这样吗。
罢月望着他沉静的眼眸。也自里头瞧见了自己的万千心结。
她的生活本平静无波。看不到权位之争背后的勾心斗角。可以全心全意地恋着那个站在众人之上俯瞰全雄的人。但她踏入了皇宫。自此走入一个另一个世界。无论她想不想。她每天都得面对那些阴暗的丑陋面。看着那个自己难以接受的尉辰。那这样的她。又怎能说爱他。她爱的。也只不过是在心底偷偷勾勒出的一个完美的人罢了。
“对尉辰來说。或许沒什么是比天下更重要了。但是你至少排在天下之后。这还不够吗。至少他为了你。放弃过一贯的原则。至于翁主的事。你该给他一点时间。毕竟她曾是尉辰以为自己倾尽全心來爱恋的人。”冷云海抬手指向还在岸边徘徊的那人。再道:“给他一点时间來明白自己的心。”
罢月缓缓站起身。看那人身边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已散了去。只剩下他。仰望着一树雪花。似已出了神。
像是感觉了什么。他身子顿了下。也望下了她这边。
两头的距离不近。她却可以清楚看清他一双漆黑的眼眸。深深地勾着她的心。
忽地。树头有阵骚动打断横亘在两人间的沉默。
尉辰抬起了脸。恰见两支利箭急射而來。
“王爷。”玉萧快步上前。打去一支。
尉辰身手也是急快。跃身闪过。却也巧好迎上了另一支自背后射來的箭。
“尉辰。”罢月扶栏大喊出声。却只能眼见那人肩头中箭。跌落在地。翻滚着落入冰寒刺骨的湖水中。
洛淮在藏冬殿等了许久。才等到那人下了朝。大步跨进内殿。随即解了白裘。扯了顶冠。落下如瀑的黑发。半掩住那美玉一般的面容。往日墨一样的黑眸。此番衬着倒有了几缕血色。瞧得他心里一阵发毛。
“父皇说了什么。”
但听那人“哼”了声。径自走到桌前。逗起了在桌上闹腾着的猫儿。那猫约是个把月大的样子。正是长的快的时候。这些日子下來倒也不见它长了些。很是希奇。
“父皇……不同意出兵。”
重楼勾唇浅笑。却是笑得极冷又极危险。
“他会不肯。只怕正中他的下怀。”他收了指。任那猫自个儿去玩。转而拾起一颗黑子。继续桌上那未完的棋局。
“这话怎么说。”总不可能是龙帝自己去吆喝着让人家打过來吧。
“郝崖之事有我出马。他可是巴不得。”仔细想想。北羌这一仗來的也太是时候。地点也太巧。若说沒人进去搅和。除非他真是三岁娃娃。
“他就是要我忙得沒空去折腾皇后。”他落了子。向后倚着。看着还是一头雾水的洛淮。屈指抵了唇轻笑道:“可别太小瞧我们的父皇了。我们几个在下头搞什么可是瞒不住他的。”
“那现在是如何。真要出兵吗。”洛淮索性拉过椅子坐下。和他慢慢商讨。“这若是我们出兵就对我们不利了。”
“确实。”那人垂了眼。把玩着手里的棋子。看似很苦恼的样子。嘴角却有着丝丝的笑。
“四哥。你是在烦恼着吧。”洛淮只觉得头皮一阵一阵的麻。
“当然。”重楼重新抬了脸。轻笑道:“只是。若只有我们烦恼就无趣了些。大家一起才热闹。”
“那二哥遇刺这件事……”不会也是他干的吧。
“与我无关。”重楼摊摊掌。“是他自己造的孽。”
“那你是事先知情了。”
“还好。多少猜得到。宫浩瀚寒窗苦读多年才有了如此的成就。沒几日就被二哥砸了。自然怀恨在心。这次罪证又全落在了二哥的手里。眼下虽是自己人。梁国舅这人素來多疑。总是放心不下的。两人可谓一拍即合。传闻梁国舅垂涎宫罢月已久……只怕二哥这一阵有得忙了。”
恐怕要的就是他们忙得喘不过气。才沒空趁机踩到西宫的头上。洛淮无奈笑着摇头。对眼前之人是越加佩服。
“那南宫呢。”濯雨太过低调。他都快忘了还有一只老虎在等着呢。
“自然也不会让他们轻松。”重楼再搁下一粒白子。唇畔笑意无限。“而且。既然暂时扳不倒梁后。我也要让她无法下手。”
说罢。就有一阵细碎脚步声靠近。
“王爷。”是春梨在门口福了福身。惹來重楼一阵更浓的笑。
“终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