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醉玲珑(上)
夜的漆黑是最好的保护色。掩盖了这片大地上正发生的一切。好的。也有坏的。独有那长长廊檐下悬挂的盏盏宫灯。照亮了夜的一角。也照亮了这片栖凤宫。
因有着诸多炭盆暖着。栖凤宫内是与外头截然不同的暖和。即使有冰凉如水的夜风透过半开的窗窜入。也未曾吹走一丝暖意。
层层垂纱后的软塌上。有一红衣女子侧身半倚着。美眸半阖。似睡非睡。却不减锐利之光。看向那跪伏在踏前的男子。正如一开始。看着他从门口爬了进來。
“你一定要救救我。”开口的是那伏在地上的男子。身型已呈福态。半抬的脸上已满是岁月留下的痕迹。可是。即便如此。依然可以窥见他年轻时的俊逸潇洒。只是。曾有的这份出众终是被岁月磨了去。同时也被富贵后的酒色荒唐吞噬。
这人正是梁国舅。当朝皇后梁后的兄长。
被逼至绝路的他。不得不向已许久不曾见面的妹妹求救。
他沒想到自己会走到这一步。
宫浩瀚手里的帐册足以让南宫万劫不复。他以为尉辰一定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时机。却不想还卧在床上养伤的人看也未看。只是淡淡地挥了挥手。道:“不需要。老三是狐狸。被他咬到。至多疼上几天。你可是只会噬人的虎。被你咬到。可是会沒命的。”
他还记得他脸上的笑。明明才刚刚从昏迷中苏醒过來。面色还差到骇人。嘴角的那笑却足以让他抖散了所有的骨头。
他知道那人是知道了自己的所做所谓。而且。不打算放过他。
“各人造的孽各人受。你惹下这么大桩的祸事。我也帮不了你。”帐里头的女子起了身。黑长的发丝顺着她的肩一路滑落而下。直至缠上那纤细的脚踝。形成白与黑的鲜明对比。
“可以的。只要你愿意。你可以的。”梁国舅急了。爬至塌前。扯着那轻软的声。再次恳求道。
“刺杀皇子可是死罪。”她看着那和她流着相同血液的男人。瞳孔里却是一片冰冷。
“可以的。龙帝最听你的了不是吗。连当初你杀了昭后……”
一声清脆的巴掌打散了那还未说完的话。也打得他翻倒在地。被牙齿磕到的唇角流下细细的血丝。
好半天。梁国舅才回过了神。再转过眼。就见那轻纱不知何时已被宫人拨开。露出女子艳绝天下的容貌。
挥下那巴掌的也是她。天朝的国母梁皇后。
她正垂眼看着地上一脸不敢置信的兄长。仿佛居高临下睥睨脚下芸芸众生的神者。冷漠地旁观。沒有参加的兴趣。
“小心你所说的每一句话。”她冷吐了句。向旁侧伸出手。福全便躬身上前。用刚绞好的帕子。擦拭着那干净的手掌。
“我是你的哥哥。”
他拍着自己的胸口强调自己的身份。换來她优雅却冷绝的笑。
“确实。你是我的哥哥。是唯一的兄长呢。”她甩了甩袖。衣上金凤随之欲舞。“我。是该帮着你。”
“正是正是。”梁国舅忙着点头。不觉后头刮过有阵不该出现的冷风。待到察觉时。脖颈间已摸过一丝冰凉。
他仍是难以相信地转过头。只來得及看一眼福全沒有表情的面孔。便失去了最后的呼吸。软倒在地。
破开的喉头有鲜血急涌而红。染红了地上上好的软毯。也染红了长及垂地的轻纱。
“啧。弄脏了。”梁后咋了咋嘴。不满的是自己还未推闪。雪足上也染上了那温热的血。
“娘娘。”福全叹息着蹲下身。取出帕子。擦拭着那玉一样的莲足。
“你开心吗。”她却是掩着唇。“咯咯”的笑着。艳丽的面容有着少女的纯真。却是诡异的紧。
“你开心吗。”她有问。“可是这人害得你落到今日这个地步呢。”
福全沉默着替她穿好鞋。却未起身。只是仰起了脸。看着她依旧美丽绝伦的面容。
上天对她是优待的。已经过了这么多年。时间给她的却是只有成长的风韵。却沒有岁月的沧桑。
她。依然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这样好吗。”
“好。”她笑着退回了软塌上。看着那地上沒有了生命。却还是固执着瞪着她的人。“这可是上天给我的机会。让我终于有机会为你。也为我出出气。”
她瞥见那人面上的担心。扬了扬手道:“这人已是留不得。再活着。也是挡了我的路而已。”
福全自然不是很明白。却也无心明白。他按着膝头起了身。扬手招來侍卫。道:“梁国舅畏罪自尽。快去秉明圣上。”
众人领命散了去。独留两道被可以掩藏了的气息。
福全警觉地挥出袖中两把匕首。惊出一道黑影。自藏身的树丛中一跃而起。破开夜的黑幕。往宫廷的深处散去。
他欲起身再追。屋内却传來了梁后轻柔的嗓音。
“算了。别追了。”
“可是……”
梁后却是再度拨开了轻纱。踏着地上还未拭去的血渍。带笑的视线跃过他的肩头。直往他身后钻去。
“我们有更重要的客人。”
福全这才想起刚才离去的只是一人而已。
那黑暗之处依然沉寂。半晌。有细微的骚动传來。正是有人拨开了藏身的枝叶。露出的是重楼精致的面容。
然。那人未再往前走一步。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身处光明之地的女子。轻轻提起唇角。露出难以探究的笑。又转了身。重新走入了黑夜。
“娘娘。”福全一惊。忙出声请示。
梁后冷哼道:“不用。你可别犯同样的错。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重楼比任何人都清楚。现在。他要下的黑子可不在这里。而是在那头。”
她伸出纤细一指。指向遥远天际。方向。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