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睹如此情景,虞世基非但不觉害怕,反而表现出一种完全不正常的亢奋。他双眼发光,嘴角不住颤抖。忍了又忍,终于再也忍耐不住,赫然仰天抬首,放声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如疯似癫,状若痴狂。甚至还笑出了眼泪。却是谁也不知道,眼前这副地狱修罗场一样的场面,到底有什么好笑的。
虞世基这副模样,立刻就引起了注意。跟随宇文阀造反的这些士兵,人人心里头都已经恨极了隋炀帝,同样更恨极了为虎作伥的虞世基。这时候他们已经杀红眼了,那里还管你是什么大官?
霎时间,十几人纷纷涌过来,刀剑并举,同时招呼到虞世基身上。虞世基连中好几刀,浑身血如泉涌,却仿佛完全感受不到疼痛,依旧放声狂笑道:“杨广昏君,当年你灭我南陈,很开心很得意,很意气风发吧!那时候你有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也会有国破家亡的这一天啊?宇文述狗贼,你挥军攻破建康城时,又是否有想到自己也会有身死族灭的一日了?哈哈,哈哈哈~~先帝!先帝!臣虞世基忍辱负重,不惜背尽天下人的骂名,如今终于为您报仇了!九泉之下,臣再来侍奉皇上啊,哈哈哈哈~”
到处一片混乱,人人都忙着撕杀,自顾不暇,根本无人能够听得见虞世基究竟在说什么。唯有陈胜置身局外,彼此距离又近,赫然听到了虞世基这番自陈心迹。他双眉向上一挑,心中大感愕然。
就在此时,又有几名士兵手执长枪,不管三七二十一,冲过来分别对准了陈胜和虞世基两个就刺。陈胜手臂一挥,将其中一根长枪夺到手上,手腕急抖,把其余众士兵统统逼开。踏步上前,扶住了摇摇欲坠的虞世基,让他慢慢坐下,喝问道:“你说什么?什么先帝?什么报仇?你……究竟是什么人?”
虞世基根本不懂武功。身上致命要害处连中多刀,伤势之重,已然神仙难救。然而毕生心愿一朝得偿,他心中无比兴奋,以至于竟能暂时吊住他一口气,不至于立刻就下黄泉。
他浑身浴血,软软瘫作在地,吃力地抬起头来,向陈胜流露出丝丝笑意,道:“臣……虞世基,为南陈臣子。承先帝厚恩,简拔臣为尚书左丞。可惜臣才能不足,未能匡扶先帝励精图治,致使南陈覆灭,先帝也被迫开城投降,成了亡国之君,这一切,都是臣的罪过。但,灭国辱君之仇,不可不报。当年入长安之前,臣便当天发誓,此生此世,无论用尽任何手段,也定要颠覆杨隋,教杨广这狗贼也一尝亡国滋味。
臣乃文人,手无搏鸡之力,唯一可依靠者,无非胸中一点不足道的才学。于是,三十年来,臣就凭着这点才学,拼命向上爬,终于爬到了杨广狗贼身边,替他出谋划策,唆摆他掘运河、建离宫、征高句丽、游幸江南,以虚耗大隋国力。更买官鬻爵、谋害忠良、引荐小人,败坏朝政,报喜不报忧,做尽一切天怒人怨之事,目的只有一个,就是要弄得民不聊生,让杨广失尽人心,成为亡国之君。
哈哈~~这一切一切,让臣负尽天下骂名。将来千秋以后,青史之上,臣恐怕将是遗臭万年吧?但不要紧!只要能够报得了当年灭国之仇与辱君之恨,哪怕要我虞世基堕落十八层地狱,万劫不得超生,我也是心甘情愿,绝无半句怨言。”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陈胜愕然惊诧,万万想不到真相竟然是这样。三十年的处心积虑,三十年的倒行逆施,三十年的背负天下骂名,但到最后,虞世基原来并非天下人口中的奸臣。恰恰相反,他实在可以算得上古往今来第一忠臣了。只不过他尽忠的对象,乃南陈后主陈叔宝,而并非隋炀帝杨广罢了。
为了替陈后主报仇,虞世基做尽一切坏事,拼命将隋炀帝往昏君的方向推。更不惜因此将天下弄得民不聊生,处处烽烟,反贼遍地。为了他一人报仇,却害苦了天下黎民百姓,这种行为之善与恶,究竟又应该如何分说了?
何必分说?纵使负尽罪孽,哪怕要堕落无间地狱,但虞世基一片丹心,天日可表。他既早有觉悟,更愿一身担当起由此而来的结果,无怨无悔更无憾,则旁人又何必再需要来怜悯于他?
陈胜叹了口气。虽然对虞世基这种拉上全天下人一起陪葬的激烈做法绝不认同,但对于他三十年如一日的坚毅,还是有些佩服的。眼见他伤重难以痊愈,却一时又不死,只是在血泊中痛苦挣扎,心里不由得动了几分恻隐。当下举起从士兵手上夺过来的长枪,瞄准了虞世基胸膛,沉声道:“你可有什么遗言没有?”
虞世基双眼发光,勉力道:“没、没有了。能够在临死之前,一见先帝后人,臣此生夫复何求?太子殿下,如此时势,正是英雄建功立业的大好机会。您一定要抓准机会,兴复大陈啊。谨记谨记!”
话声未落,他也不知道究竟从哪里涌现出来的力气,猛然挺身站起,自动撞向陈胜手中的长枪。只听见“噗~”一声闷响,长枪刺穿了他的心脏,前入后出,把他牢牢串在上面。虞世基放声哈哈大笑,叫道:先帝,先帝,臣来了!”连喊三声,就此气绝。
一片混乱厮杀之中,谁也没空来注意陈胜和虞世基之间的对答说话。宇文智及和宇文士及两兄弟各自拔剑在手,气势汹汹地大开杀戒。两兄弟都属高手之列,普通士兵即使再勇悍精锐,也难以挡得住他们前进的脚步。独孤雄和独孤策见势不妙,连忙抢上前去挡住宇文两兄弟。
四人平时早有夙怨,这时候正好乘机作个了断。霎时间,四人各自挥动兵器,乒乒乓乓地相互狠斗。只因为彼此功力都差不多,顷刻间杀了个难分难解。要决出胜负,显然并非一时三刻就办得到的了。
那边厢,宇文伤则大踏步而上,喝道:“传国玉玺天下至宝,杨广你这昏君,有什么资格可以拥有它?拿来给老夫吧。”伸手就要抢夺。隋炀帝把藏有和氏璧的木匣死死握着手上,不断后退。眉宇间满满当当地尽是惊惶慌乱,大叫道:“独孤卿家,救驾!救驾啊!”拼命躲藏至独孤盛身后。
独孤盛禁不住暗暗叫苦。宇文伤的修为如何,他自然心知肚明。独孤阀之中,唯有阀主独孤峰的母亲尤楚红,才有资格与宇文伤相提并论。独孤盛自己却万万不是对手。隋炀帝让自己救驾,岂非推自己去死?
独孤阀乃是隋炀帝外戚,两者一荣共荣,一损共损。哪怕眼下立刻投降,宇文阀也无论如何都不会放过独孤阀的任何人。也就是说,即使独孤盛想当缩头乌龟,也根本没有这个机会。如何是好?当然是叫人帮忙了。他能叫谁帮忙?当然只有——南陈太子,陈胜!
“陈兄弟,陈兄弟,赶快过来帮忙啊!”独孤盛挥动亮银蟠龙棒虚张声势,掩护着隋炀帝步步后退,额上已经急出了满头冷汗。
陈胜徐徐吐了口气,把虞世基尸体放下,转身挺枪手腕一抖,登时幻化出斗大枪花,彰显出如虹战意。他厉声喝道:“宇文伤,你我一战,胜负还未分呢。怎么,不想为宇文化及报仇了吗?”
宇文伤脚下步伐一顿,转身回首,恶狠狠地盯视着陈胜,沉声咆哮道:“小杂种,你是活得不耐烦了?好,老夫就成全……”口中说话仍未讲完,冰魄麒麟劲陡然若山洪暴发全力运转,寒流肆意漫溢,教整座望江台也同时蒙上一层茫茫白霜,直教人为之冷彻骨髓。然而,这股寒气所直接针对的对象却不是陈胜,而是——独孤盛!
独孤盛遭冰魄气机紧紧锁定,登时浑身血液也似要冻结成冰,四肢僵硬,更不听指挥。他骇然欲绝,急忙提运真气意欲破除寒流封困。然而就在此刻,宇文伤倏尔纵声厉啸,挟悍恶狰狞的冰麒麟形相转身飞扑,五指成爪,直向独孤盛抓去。“疯麟扑噬”!
这一下来得好快。别说独孤盛已经被冻得手足僵硬气血不畅,哪怕未受冻气侵袭,他照样也无论如何都闪避不开。生死关头,唯有咬紧牙关,豁尽全力拼到底了。四十年最精纯的内家修为,半点不作保留地全面释放。独孤盛紧握亮银蟠龙棒,扬声大喝,当头一棒砸下。豁尽一击不留后着。若非你死。就是我亡!
斗志诚然可嘉。然而功力上的差距,却绝不会因此而缩小。说时迟那时快,独孤、宇文两大门阀高手正面相拼,赫然竟是强弱悬殊。亮银蟠龙棒率先承受不住两股巨力相互挤压,“喀嚓~”爆裂折断。
紧接着,独孤盛被麒麟爪劲狠狠擒住。凛冽寒气肆意入侵,瞬间凝血成冰,反从其背心要穴处破体冲出。独孤盛一声惨叫,浑身经脉全遭破坏,武功全废。
下个刹那,生命连同身躯一起被冻结粉碎,四分五裂,活像冰雹般东南西北乱飞乱溅。人头“咕噜噜~”滚出七八步之外,恰好到了隋炀帝脚下。这昏君惊慌失措地乱叫乱跳,避之惟恐不及,哪里还有半分人君气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