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么?”这一刻李钦的态度是毫不客气的,尽管他的脸依旧有些苍白,可他挥洒自如的行止,让人们在恍惚之中看到了剑,而且是一把锋利异常的宝剑:
“诸位且待,听我一言。天下反隋者十之八九都在中原,而江南之地,承平已久,并未混乱。
我不过是一个小小镇将,兵不过五千,左右都是大隋的郡县,北边又是江都,你让我反隋……岂不是自寻死路嘛。此为其一!”
李钦说着踱开了脚步,他大袖飘飘,青衣袂然,言行举止之间,自有从容的风采和一股令人心折气度。
他一边驳斥着欧阳希夷的话,一边扳弄手指算计:“其二,你说我对玟儿用了非常手段,与其订立婚约?我不知道你是从你听来如此不实的谣言。
天下婚姻,无不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为要!你们以为我和玟儿订立婚约是在一年前?错了,我们的婚约早在十五年前就立下了。看,这便是我的证据!”
李钦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份红色的婚书投掷到欧阳希夷的面前。
欧阳希夷一愣,一边轻讶李钦着看上去病怏怏的样子竟然还有如此的准头和手劲,一边则接过李钦掷来的婚书端看。
只见这婚书表面的红色已然有些黯淡,纸质微微发黄干脆,看起来确实是有些年头了。婚书之上格式,与当代的世家子弟之间流行的格式一般,其上以几位工整的隶书字体,端正的书写着婚约双方的门第,婚约订立人的姓名,婚约双方家长的姓名以及中人的姓名,以及各自的生辰八字、相士批注。
“当涂李家李延年之子钦与丹阳蔡家蔡修仪之女玟于大隋开皇十七年三月春订立婚约……”欧阳希夷轻声念叨婚书上的字迹,脸色越来越差。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参加这次大会当这个中人,并相信那些人话决意说服李钦实在是一件大错特错的事情。
说实话,他是有些倚老卖老,自以为正义,可他到底并不眼花,在有了这份婚书作为证据的情况下,场上双方究竟孰是孰非,已是一目了然的了。
当然也有人怀疑:“欧阳老,这会不会是假造的。十五年前的婚书,也亏他能拿的出来。”——那人说着还狠狠的瞪了李钦一眼,那模样却是恨不得一口把李钦给吃了。
“你以为我真的头昏眼花了么?这份婚书究竟是真是假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这字迹,这用纸,这年岁久远的模样,肯定是十五年前的旧物。而且这上面的记录,所书的当地官员的名字,都与开皇年间的一般。
这是真的婚书,是属于李将军和蔡大家的。他们在十五年前就确定了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有官府之证!这是天下公认的。”
欧阳希夷坚定的摇了摇头,作为老一辈的人物,若非有绝对的必要,他是不屑于说谎的。
为了打压李钦而坚持自己错误的观点,欧阳希夷觉得这并不划算,在这里在,他的身边可没有需要他顾忌的人物啊。
“看来江湖传闻有误啊。”欧阳希夷轻轻的摇了摇头。
既然在欧阳希夷公布的关于李钦的三大罪状中,第二点是错误的,那第三点自然也正确不起来了。
毕竟第三点所拥有的正义性都是因为第二点而来的。如今第二点的正义性已经被推翻了,那第三点也就成了无水之萍。
“欧阳老,这样可不行啊!”站在欧阳希夷身后的一个男子小声的说道:“如此一来不就成了我们在无理取闹了吗?”
“那倒未必……李元华肯这样和我们分辨,那说明他是一个讲道理的人。既然他肯讲道理,那只要我们好好和他说说!那一切都可以谈嘛!”欧阳希夷撸着自己颌下的花白胡子微笑的说道。
像他的这样的人,总是把名声看得很重。
“这……”还有人对此并不满意。
可欧阳希夷这位老前辈都这么说了,他们也不好拒绝。毕竟欧阳希夷的实力和人脉都不是他们可以比拟的,他们不好得罪他。
好吧!也只能如此了!
他们显得很是无奈。
事情完全交给欧阳希夷。
只见欧阳希夷笑着站了起来:“既然阁下有如此证据,为何不早早明示天下呢?让江湖同道误会你这么久!真是……”欧阳希夷很可惜的摇了摇头。
这话到这里也就断了,欧阳希夷话语一转,直接提起了正事:“这件事都是误会,既然是误会……我看大家还是各退一步,就这么算了把。元华,你一直押着这些同道也不好。不如,你把他们放了,大家一起在这德天楼里吃一顿,彼此结为好友如何?”
“好啊!”李钦并不反对这一点,他笑着答应了。
当下,他回头使了一个颜色给身后的苏定业。苏定业点头,旋即下令身边的卫士将那些被自己捆住的粱舜明等人都放走。
这一放,密集的脚步声响起。被释放的年轻人兴奋的朝自己的亲人扑去。他们与迎上来的师长们汇合了,彼此低声诉说着此次经历的种种。
他们却是是吃了不少苦头,可是关于生死符的事情,以及自己种种的丑样他们是绝不敢和自己的师长说得。
他们都知道李钦是什么实力,也明白自家师长是什么实力。
两者完全不是一个量级的。他们不认为自己的师长会是李钦的对手,更恐惧双方万一爆发了冲突,李钦会直接激发他们身上的生死符。
那种体会对他们来说简直就是地狱,他们不想再尝试一遍了。
所以对于师长的某些护短之语,对李钦的种种怨怼之言,他们只是摇了摇头,连连劝慰自己的师长。
他们表现的明理,似乎在遭遇了这一番磨难之后成长起来。
这样的成长,在他们师长看来还是很值得欣慰的。
有一部分师长了解的点了点头,打算就这么算了。而另有一部分人则更加高傲一些,他们见李钦如此轻松的放弃,又看分明李钦本身的虚弱,顿时以为李钦软弱可欺,心中顿时有了别样的心思。
不过,他们也知道眼下李钦的举动已经给足了欧阳希夷了面子。欧阳希夷投桃报李,绝对不会继续为难李钦。
欧阳希夷已然不可持凭,自己这些人要向李钦动手无疑需要另外一个强者作为后盾才行。
于是,他们悄悄的向后,找到了真正将他们这些人串在一起那个人。
“大师你看……”他们小声的询问。
“善哉,善哉……事到如今,小僧也不能坐视不理了。嗯,各位既然有心,我想可以这样……”那个人小声的在那些人的耳边轻语。
也不知他究竟给那些人出了什么主意,竟说的那些人一脸赞同的连连点头:“嗯,就这么办。”
这边几人商议已定,那边大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变得和谐许多。
毕竟除了某些怀有别样心思,或者又强硬的不肯吃亏的人以外,大多数的人对李钦肯放回自己的子侄徒弟,虽然不是特别满意,却也还能接受。
在知道李钦和蔡玟蔡大家之间的关系并不是自己想象中的那般,他们也确实没有了动手的理由。
于是,在欧阳希夷的招呼下,宴会开始了,几百号人做了几十张桌子。
而李钦则被欧阳希夷拉着坐了主桌,他位置就在欧阳希夷的边上。虽然不是主位,却也是相当尊贵的位子。他的左手边是宋师道这位宋阀的代表者,而他的右手边则是欧阳希夷。
菜送上来了,酒也端上来了,大家交谈起来。李钦这边因为有欧阳希夷在,倒也不显得冷清。
就在这还算是热切的气氛中,有人过来向李钦敬酒:“没想到一切都是误会……我就说嘛!李将军乃是天下有数的豪杰,哪里会做这等事情。”来者大圆脸,小眼睛,顶着一脸的络腮胡粗豪的说道。
方才入席的时候,欧阳希夷有向李钦重点介绍了大厅里几个他认为是比较重要的人物,其中就有眼下和自己说话的这个人。李钦知道他就是巢湖新阳会的龙头。
巢湖新阳会是庐陵郡一个比较大的帮会,其以粮食为帮派主业务,其粮食网络遍布周边数个郡县,拥有五千人左右的帮众。在庐陵的威名虽然比不上沈天群,却也是相当厉害的了。
关于新阳会的情报,李钦那边也有一些。根据情报显示:新阳会是一个蛮横的帮会,高卖低买,强占农田就不说了,强抢民女,贩卖人口的事情也不少见,据说他们和另一个臭名昭著的帮会巴陵帮有很深的联系。
而且帮派的龙头许霸阳也是一个相当霸道的人,却是不太容易低头的。
所以……
“有情况!”李钦想着,心里提高了警惕。
“哪里,哪里!”伸手不打笑脸人,尽管心中猜测许霸阳肯定不坏好心,可人家现在还没发作,李钦自然也只能笑脸相待了。
“李将军在高丽一战阵斩渊太祚,大展我们汉人的威风!来,我敬你一杯!”许霸阳举起了手中的酒杯,一口闷了。
“好!”李钦一口干净。
一杯酒下肚,彼此之间的热切就有了一些。
许霸阳当下说道:“听说,阁下遇上了傅采林?还小胜了傅采林一招?”
“侥幸而已,其实若不是我手下的军士们勇于牺牲烧了辽东城的粮仓,引得傅采林分心,只怕……”李钦说起当日的事情,一直都是这么淡淡的,他觉得自己当初是在是侥幸逃得一命:“……就是这样,我还是被傅采林砍了一剑。”
“那也够厉害的了。”许霸阳笑着:“若非阁下有本事,如我们这些人只怕是连逃都逃不掉。”
“呵呵!”李钦摇了摇头,只是淡淡的笑。
“对了,阁下的身体还好吧!当初我听说阁下已经被傅采林闹得武功尽失,命不久矣了……不想今日还能见到阁下,真是大出我的意料。”许霸阳关切的询问。
“还行……”李钦笑着点了点头。
“如此就最好!要不然我真要可惜了……”许霸阳如此说道。
“可惜什么?”很多人不解。
“要是李将军就这么死去了……那蔡大家不是很可怜的要做望门寡了么?这个名声可不好听……”
许霸阳说着摇了摇头,旋即盯着李钦那隐约有些色变的脸,故作关心的说道:
“李将军,不是我说你!你如今的情况已经如此糟糕了,还是为蔡大家考虑一下吧。你都快挂了,蔡大家还年轻,不如你把婚约毁了,为蔡大家找一个合适的可托付之人不是很好么。”
“不知你所说的可托付之人是谁呢?”李钦脸更加苍白了几分,声音也更加冷冽了。
“你看我怎么样啊?”许霸阳哈哈一笑:“若是你愿意将你的基业和蔡大家托付给我,我一定会每年多为你上几柱香的。”
“这是你真实的想法?许霸阳……你可不要为别人当枪使咯。”李钦的眼睛微微的眯起,里面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嘿嘿,这个就不要你关心啦!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许霸阳虽然风流了好几把,可要是能够得到蔡大家,我就算少活几年也是心甘情愿。”
许霸阳笑得越发张狂,他的手重重的拍了起来:
“李将军,咱们也不多说别的了。眼见群豪毕至,不如我们就请大家做一个见证,为蔡大家的归属来一个比武定终身如何。”
“玟儿不是物品。他是我的女人,你凭什么?”李钦的话语声很冷。
“哼,就凭眼下是乱世,就凭你这个病秧子保不住女人。”许霸阳冷声说着,却不管李钦,而是大声的将自己的想法与大伙说了。
李钦本来可以阻止他的,但李钦没有。
这样的冲突,本来也是他喜闻乐见的事情。
他需要立威,在这里,在所有人的面前,他必须建立自己的名声。
于是,他坐视了。
这一战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