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早晨,谷崎田将吕千寻绑在胸前,带着少许的干粮和食水,拿着猎枪离开了村子。当他们俩父子走进山林中的时候,那个与他有名无实的媳妇儿桂珍就那样站在村口看着,没有看着两人的背影,却是注视着谷崎田双脚留在雪地中的脚印,脚印向前延伸着,一直延伸进树林,一直延伸到她双眼无法看见,似乎他们这一去得好多年才能回来。
距离钦天村很远的林区外,六个男子两前四后地行走在雪地之中,领头的年轻男子拿着罗盘,走走停停,又不断拿起手中的工具刨开雪地,挖出泥土来放在掌心中闻闻,随即起身对后方的中年人摇摇头,又继续前进。
每次年轻人抓起泥土的时候,那个中年男子都会下意识去摸着自己中指戒指上面那颗鹌鹑蛋大小的宝石,见年轻人摇头之后,这才挥手招呼自己的四个手下继续前进。
“薛先生,我们要找的东西到底在什么地方?需要走这么远吗?”中年人叫住在前方缓慢行走的,被他称为薛先生的年轻男子。
薛先生合上罗盘,平静地说:“黄……”说了一个字,这位薛先生咳嗽了一声,改口道,“黄爷!龙脉和国运是两回事,这其中还有血脉,找不到血脉,就没有办法将其联系在一起,况且你们满人当年入关,找了高人改了血脉,将龙头移向了北平,这是很多人都知道的事实,后来你们被打出去了,退回来建了这个满洲国,又要将龙头掰回去,指向长春,如果真的有龙头,也容不得你们这么改来改去。”
“薛先生,你要回关内了,我知道,不过在你离开之前,也算做做好事,帮我们找一找血脉所在,只要找到血脉,我们才能顺利找回龙脉的地点,到时候薛先生就是满洲国的大功臣!皇上一定会好好赏赐你的!”黄爷来到薛先生的身旁,双手杵着自己的拐杖,看着周围雪白的山林,抬起右手挡住头顶射来的刺眼阳光,“日本人的手伸得长,他们盖住了满洲国,下一步就准备盖住中原,薛先生,你是满洲国屈指可数的风水命理行家,收取重金帮人寻龙点穴,可你有没有想过,算算日本人的国运呢?”
薛先生听完只是笑笑,转身边走边说:“国家是由人组成的,而且主导一个国家命运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人,就拿现在的满洲国来说,满洲国谁说了算?律法中写了是皇帝说了算,但是皇帝说了算?皇帝说了不算,日本人说了才算,从大清国开始,到民国,再到现在的满洲国,也不是一个人就能主导国运的,但我只能算人,不能算国,而且我很奇怪黄爷到底是想找血脉呢?还是想搞清楚日本人下一步的行动?如果是后者,我只能抱歉了,我是个给人算卦的,算不了畜生。”
“好!骂得好!皇上在这,也会为先生喝彩的!”黄爷把拐杖挂在手腕上,给薛先生鼓掌,身后的四个男子冷冷地看着薛先生,一声不吭。
“皇上?”薛先生冷笑道,“如果皇上在这,日本人也在这,皇上是为了我鼓掌呢,还是让日本人拿下我这个乱党?”
“这是笔买卖!咱们也算有点小交情,薛先生,你要知道现在满洲国国运和日本国的国运是联系在一起的,新京的皇上也在担心呀,你看今年飞行队也要成立了,皇上是盼星星盼月亮盼到了这一天。皇上说啦,有了自己的飞行队就不一样了,但是那飞机还是日本人的,和咱们满洲国没有半点联系,我知道,咱们是日本人的狗,不过是狗也好,是人也好,咱们终归是活下来了,回到了祖宗发源地……”黄爷一抬手,抓起手杖,注视着薛先生,“不知道我这样说,薛先生是不是明白我的意思?谁都不想当狗,但是有句话怎么说的?对,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咱们现在得忍,我不信我们满洲国的国运强不过日本国,所以还需要薛先生助我们一臂之力,皇上在新京盼着咱们的好消息呢,如果先生找到了,又不想离开满洲国,我可以求皇上封你为国师。”
“黄爷这是在逗我开心呀?谁都知道现在满洲国的国家是日本人的神道教,连红、蓝、白、黑满地黄的国旗之中,都有代表着日本人的颜色,封我为国师,不信神道教了?信什么呀?黄爷!你这是对日本皇军的大不敬呀,会死人的!”薛先生讽刺道,说得黄爷那是满脸爬满了铁青,薛先生又道,“而且人和狗不一样,人要活着只能吃饭,狗虽然也吃饭,但让它吃屎,就算是顿顿吃屎都不嫌恶心,还能活下去,而且还得告诉自己,吃屎特别好,吃着吃着就习惯了,我可不行,我是人,我得吃饭,我得正常的活着,不会把自己变成狗!”
薛先生后来的这番话虽然没有让黄爷怒火继续燃烧,倒是让黄爷身后那几个“大内侍卫”很是恼火,其中一人作势就要上前,被黄爷伸手拦下来,动动指头让其后退不要多事。
“哎呀,薛先生说得好,我们的确是狗,但先生又算是什么呢?先生受雇于我,难道说先生是狗的奴才?鞭子是没了,但是先生拍拍后颈,感觉下脑袋是不是还稳稳当当的放在两个肩膀上?”黄爷似笑非笑地看着薛先生,想知道他接下来又会如何回应,这番讽刺的话之后黄爷身后的四个侍卫也露出阴冷的笑容。
“哗啦——”薛先生解下自己背着的包裹,抖了抖,其中发出了钱币碰撞的声音。他打开包袱,将其中的硬币和纸笔挑出来扔在雪地之中,只留下了其中的银锭和金条,接着用脚踩着雪地中的硬币和纸笔道,“这些玩意儿就是所谓的康德3年发行的满洲国货币,这些玩意儿进了关内那就是一文不值的东西,而这些……”薛先生又抖了抖剩下来的银锭和金条,“真金白银才是真的!我就算是狗奴才,也是挑食的,有人会骂我是汉奸走狗卖国贼,我认了,但我赚的是你们这些日本狗的钱,而且我如果还想多赚钱,大可去新京的关东军司令部,将黄爷的所作所为告发,我想到时候日本人一听原来满洲国的皇上想靠这里的国运压倒日本国的国运,你觉得日本人会怎样?到时候皇上大概只会面临威胁,而黄爷呢?肯定会被抓出去砍了吧?”
“大胆!你这狗奴才!”黄爷身后的侍卫头领一挥手,其他三人也随着他一拥而上,团团围住薛先生,但黄爷却没有说话,他们也不敢下手,毕竟在这之前黄爷叮嘱过,薛先生是贵人。薛先生笑了笑,冷静地从包袱中抖出一个手榴弹来,抖出来时小指头已经套进了手榴弹下方的绳环之中,直接将手榴弹放在自己与黄爷之间道,“这玩意儿黄爷应该认识吧?这是奉天兵工厂给日本人造的手榴弹,听说威力不错,我这个人好奇心重,喜欢新鲜玩意儿,于是托人弄了一个来玩玩,黄爷上门来找我的时候,还说要照顾我家人,我就琢磨着一定得好好报答黄爷,于是偷偷带了这东西来,想着要是有野兽袭击黄爷,我一定会和那些畜生同归于尽!以保黄爷的平安!算是报答你对我家人的照顾之恩!”
薛先生掏出手榴弹来的同时,几个侍卫也掏出了怀中的日制南部14式手枪,对准了薛先生的脑袋,大家心中都清楚那颗手榴弹要是爆炸了,几秒之后围着的这几个人谁都活不了。
“黄爷,麻烦您告诉您手下的奴才,我是人,不是奴才,更不是狗奴才!”薛先生凑近黄爷,丝毫不害怕。
“哎呀,都放下枪,薛先生和我说笑呢,我喜欢薛先生的直爽,非常欣赏薛先生,薛先生说的话是大实话,可谁都不喜欢听实话,日本人不喜欢,皇上也不喜欢,所以咱们不要再说实话了,骗骗自己,就这么活着,眼下先找到血脉,怎么样?”黄爷挥挥手,示意侍卫都放下手中的枪,又下意识摸着自己戒指上那颗宝石,满脸怪异的笑容。
“血脉不好找,之前黄爷带来的满书,我也看过,上面写着血脉是会移动的,今天也许在这里,明天也许就到别处去了。”薛先生依然紧握着手榴弹,没有松懈的意思,更没有再继续前进的意思。
“哎呀,薛先生,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我怎么跟皇上交代呢?皇上要是怪罪了下来,咱们都是要掉脑袋的,再说了,你家人的健康也看你接下来的一言一行了。”黄爷推了薛先生一把,示意他继续前进,同时警告他家人的性命就在自己的手中。
薛先生慢慢向前走着,黄爷跟在其后,渐渐失去了耐心,最后干脆停下来,用戴着戒指的那根手指在脖子上划了一道,向周围的侍卫示意:动手吧!这家伙留着没有意义了。
侍卫头领点头,却没有拿枪,而是蹲下来从靴子中取出一支匕首,径直走向薛先生的身后,举刀就准备去抹他的咽喉,谁知道手中的匕首刚举起来,眉心中就被一颗射来的子弹开了洞。
薛先生、黄爷和其他剩下三个侍卫听到枪声后身子都是一震,随即又是连续的三声枪响,周围其他三名侍卫还没有拔出枪来,脑袋都被开了洞,倒地死去。
薛先生站在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眼珠子慢慢在眼眶中动着,微微侧头去看雪地中的尸体,而在其身后的黄爷却完全傻了眼,张大的嘴巴半天都没有合上,不知道子弹是从什么地方射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