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后,山东。
穿着破烂的莫钦一人慢慢走在山道上,右手攥着一把刺刀,胸前腹部各中了两枪。他慢慢挪动着步子,在勉强还可以称为外衣的东西上面擦拭着刺刀上的血迹。远处,五匹马五个人迎面奔来,扬起的尘烟顺着风吹向莫钦,瞬间就将他包裹在其中。
五人勒马停在莫钦跟前,最前那个长相凶狠的大胡子俯身下去问:“小子,干嘛一个人在这晃悠?和家人走散了?”
莫钦没有回答,径直向前走去,大胡子的目光落在他手中攥紧的刺刀上面,正准备离开,马队中其中一个穿着国军中央军服装的年轻人却在前方的洼地中发现了鬼子兵的尸体。一共五具尸体,每具尸体的咽喉都被割断,旁边放着的三八大盖也被折断,五个鬼子兵死后还瞪大双眼,依然不愿意相信自己竟然死在一个八岁孩子的手中……
“胡子团长,这里死了五个鬼子!都是一刀毙命!”那个中央军打扮的男子喊道,胡子团长和剩下的三个人立刻奔了过去,仔细查看了之后,胡子团长想起了拿着匕首的莫钦,转身拔腿就向已经走远的莫钦跑去,直接拦在莫钦的跟前。
“你多大了?叫啥名儿?”胡子团长蹲在莫钦跟前,看着这个只有八岁的孩子问,也不愿意相信那五个鬼子是被他徒手杀死的,但当他蹲下来的刹那,看到莫钦通红的双眼,却有一种不得不相信的感觉,因为那根本就不是人的眼睛。
如果说日本兵是鬼子,那眼前这个孩子肯定是阎王,连鬼都怕的阎王!
莫钦绕过胡子团长,继续向前走着,掏出穆英杰给他的酒壶来,喝了一小口,又小心翼翼放在怀中。胡子团长立即起身,跟着莫钦的脚步就走在他的旁边,其他四人深感奇怪,只得牵着马跟在两人的身后就那样走着。
“那五个鬼子是你杀的?”胡子团长虽然心中已经相信了,但他还需要听莫钦亲口说出来。
莫钦还是不说话,胡子团长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身后的人立刻停下脚步,没有再跟着走,胡子团长则又一次挡住莫钦的去路,蹲下来低声询问道:“要参军吗?”
“参军?”莫钦有了反应,四年前他曾经对某些人说过这两个字,但那些人只是好心地让他逃走,告诉他年龄太小了,不能参军,可实际上呢?那时候中国的军队中十岁左右的孩子一抓一大把,他知道那是怜悯,可他不需要怜悯。
莫钦指着胡子团长的双眼,又转身看向身后那四人,四人的军服样式都不一样,有穿着国民革命军中央军军服的,有穿着第十战区军服的,有穿着晋绥军军服的,还有穿着八路军军服的,看了一阵后莫钦又问:“参军干什么?”
“杀鬼子呀!”虎子团长简单地说,用手指在自己脖子上比划了一下,“像你刚才一样!”
“你们是什么部队?”莫钦又问,完全没有见过这种穿着不同军装的部队,而那个虎子团长虽然有军人的气质,但打扮看起来却更像是一个马贼。
“我们呀……”蹲在莫钦跟前的胡子司令,将大拇指向身后的山头一指,在那里忽然出现了一支浩浩荡荡的队伍,队伍中有男有女,穿着打扮都不相同,都没有统一的军服,只是领头的一个模样比莫钦大不了多少的孩子高举着一面大旗,白色的旗帜上写着两个黑色的大字——孤军!
胡子司令看着那面旗帜道:“我们叫孤军!孤军奋战的孤军!还因为我们队伍里,绝大多数人都已经是孤人一个,除了生命之外,再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
那支队伍走近了,队伍中的人都友好地看着路边的莫钦,胡子团长向着孤军的旗帜敬礼,而莫钦的目光也落在了那面旗帜之上,才发现旗帜上面除了“孤军”两个黑色大字之外,还有很多其他的小字,都是人名,什么山蛋、铁球、二丫、曾富贵、刘大全……一看就知道都是些普通百姓的名字。
“那些名字……”胡子团长看着旗帜道,“都是和鬼子作战牺牲的兄弟姐妹!”
“为什么要把他们的名字写在上面?”莫钦看着愈来愈远的旗帜问。
胡子团长扭头看着莫钦道:“为了纪念。”
“纪念。”莫钦抬手来按住自己的胸口,“那为什么要纪念?”
胡子团长沉默了一阵道:“因为他们值得纪念。”
“不是。”莫钦摇头道,“人们要纪念,仅仅是因为人们害怕遗忘。”莫钦摸着自己的胸口,好像自己的手已经可以摸到心脏,他不断地念叨着还能记得的那些钦天村村民的名字,他每天都会在心中念叨一次,为什么呢?因为他怕忘了,他虽然怕忘了那些个名字,却在每天想尽一切办法遗忘掉地狱的模样。
胡子团长语塞,正准备招手叫人拿点钱和干粮给莫钦,让他离开时,莫钦却盯着旗帜消失的方向道:“我参军。”
“狗子!把你的德国毛瑟给我!”胡子团长下令道,还在等待中的那个穿着中央军军服的男子一愣,老大不情愿地将自己肩头背着的步枪抛给了莫钦。
莫钦抬手抓住,盯着枪身道:“我不会用枪。”
“我教你!”胡子团长抓过那支毛瑟步枪,先是朝天放了一枪,惊起了远处洼地中的乌鸦之后,再次拉动枪栓上膛,对准飞起来的乌鸦开了一枪,随即拉动枪栓又开了一枪,随后从空中掉下来了四只乌鸦。
远处的那四人见怪不怪地看着,脸上都露出骄傲的笑容。
“看,多简单!”胡子团长把步枪递给莫钦,“上子弹,拉膛,瞄准,扣动扳机就行了。”
后来,这个教会莫钦枪法的胡子团长,成为了莫钦人生中的第三个师父,和穆氏兄弟一样,直到莫钦和他分别时,他都不知道胡子团长的名字,不仅是他就连孤军中的其他人也不知道,只知道这是一个在战争中失去了家人,最终连名字都舍弃,只剩下个头衔的男人。
再后来,莫钦知道这支队伍在八年抗战后解散了,因为胡子团长说:“咱们只是为了杀鬼子而存在的,现在鬼子没了,中国人打中国人的事情咱做不出来,大家都回家吧,种地的种地,做买卖的做买卖,都回家吧……”
都回家吧。
还有家吗?
有,只要有人在,家就在。
现在,山东龙口,东海度假旅游区古科学部安全屋内。
厕所中,莫钦洗去血泪,拿出贴身里衣中自己保存了好几年的那块写有“孤军”二字的臂章,用手轻轻抚摸着,眼前浮现的还是孤军作战时的场景,他转身将那块臂章递给了站在门口的胡顺唐,轻声道:“我的故事好听吗?比电视里放的那些抗日连续剧精彩吧?”
“孤军……”胡顺唐拿着那个臂章,只是拿在手上似乎都能闻到上面那股几十年都没有消散的血腥味,但这种血腥味却不让人恶心,“这是一支什么样的队伍?”
“什么样的队伍?”莫钦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拉开自己胸前的衣服,看着完好无损的皮肤,“这是一支没有载入史册的队伍,在那八年中有很多很多这样的队伍,他们的存在不是为了让人记得,因为他们知道纪念是害怕遗忘,可他们不怕遗忘,只是怕更多的人和他们一样失去家人。”莫钦看着自己完好的胸口,他很想留下个伤疤什么的,这样至少可以让他怀念,也不至于让他每日念叨着那上百个名字,钦天村的、孤军的,还有一些其他人的。
“我可以回家了,我请你们去家中做客,我想那里现在应该不再是地狱了吧?”莫钦拉好衣服,看着镜子中的自己,仿佛在自己身后站着的是父亲、母亲,以及很多很多以前熟悉的人,“爹、娘,吕千寻要回家了!”
早饭,姑且可以称为早饭。众人围坐在圆桌前,闷不作声地吃着,都在打算接下来怎么做,满街都是通缉令,汽车站、火车站、机场四处都是他们的照片,如果他们分开走,到一个陌生的城市又该如何联系?不分开走,几个人在一起的目标太大了,很容易被认出来。
“胡淼、莎莉还有修罗留下来,带着他们,你们的目标更大,我只有这么一个要求。”薛甲宏喝完碗中的粥,拿起餐巾纸擦了嘴巴,同时看着坐在对面的胡顺唐,“青衣会简单的易容术,我可以辅助她,我也会一点,不会有很多年没有用过了,需要的材料较多,收集也要几天的时间,况且你们这一去凶多吉少,还是做好万全的准备吧。”
“我必须得准备烙阴酒,否则我活不下去。”莫钦也放下碗筷,虽然他没有怎么动。
胡顺唐默默点头,尽力不去看自己左右坐着的莎莉和胡淼:“我们还需要新的身份,先生有办法吗?”
薛甲宏摇头,夜叉王却插嘴道:“我有认识的人,不过人应该在大连,我联系一下,看看能不能找他做点假证件,另外还需要钱,越多越好,做证件需要钱,其他的东西也需要钱,而且符咒纸之类的东西,普通神棍都是假的,真货不好找。”
“简单,符咒纸之类的东西我解决,你们去这个地方。”薛甲宏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名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