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是故意的,没瞧见你在后面呢!我替你擦擦吧!”焦燕儿忙从袖子里抽出了自己的手绢,正想替巧英擦两下时,却被巧英不客气地挡了回去,弄得她手僵在半路上,有些尴尬了。
巧英不耐烦地甩甩手道:“受不了你小帕上那股味儿,香得都腻歪了,不知道洒了什么,擦我手上怕是老半天都还是那股味儿呢!罢了罢了,我自己有手绢子,下回留神点,幸好不是烧滚了的水,要不然我这手可就报废了!像你这样毛毛躁躁,怎么做绣娘呢?”
焦燕儿本就是个憨厚可爱的小姑娘,嘴巴不怎么利索,猛被巧英这么没头没脑地数落了一番,好不尴尬,拿着手绢愣在那儿不知道该怎么回话了。
“哎,燕儿,手绢上绣的什么稀奇古怪的鸟兽呢?没见过,给我瞧瞧呗!”旁边海樱有些瞧不过意了,伸手扯过焦燕儿的手绢打趣了一句。她是看出来了,自打焦燕儿来了绣班,巧英总不给人家好脸色看,平日里爱理不理也就罢了,今日居然还冲人家撒了一堆火儿,猜着巧英今日火气大是因为甄选的事儿,可也不能拿人家焦燕儿出气吧!
“哈哈哈!”海樱盯着那手绢边角上的那只奇怪动物笑问道,“哎,燕儿,你这绣的是何方神物啊?四不像嘛!麻雀不像麻雀,凤凰不像凤凰,瞧着也不像野山鸡啊!你自己描的底图?”
“别笑了,海樱姐,”焦燕儿娇羞地抢过手绢笑道,“是我自己描的,头一回描这种活物,手生得很,心里想的是一个样儿,描出来出又是另外一个样儿了!”
“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赛鹃凑过来笑问道。
焦燕儿自己先咯咯咯地低头笑了几声,这才抬头道:“本来是孔雀的,到了我手里就真成了海樱姐说的四不像了!”
“孔雀?”海樱和赛鹃以及旁边几个绣娘都哈哈地笑了起来。巧英往赛鹃那手绢上瞟了一眼,嘴角勾起一丝不屑的笑容道:“还真是个四不像,家里不是有个现成的秀才相公吗?怎么没请他教教你?”
焦燕儿翘了翘嘴,把手绢往指头上缠了几圈,有些沮丧道:“我倒是想请他教教我,可他说不得空,随手给了我张他自己画的小画,叫我照着上面描,结果就描成这副德行了。”
巧英听着这话,浑身毛孔个个都透气舒坦了一遍,心里冷哼道:我只当贾秀才有多待见你呢!原来连个画都不教你,白往人家跟前凑了这么久的日子了,连我都不如!
她蔑了焦燕儿一眼,假意笑道:“人家是大忙人,又要攻书又要照管学堂,哪儿得工夫再教人画画呢?想当初我也是三催四请才从他那儿学得一两手呢!怕是教过我这粗笨的,就不想再教我们这样的乡下丫头了,应付得太费精神头儿了!哎哟,你说我们哪儿像那些娇养惯了的千金小姐,打小什么都会,不过是泥腿子罢了。对了,我听说他前头那个就什么都会,跟他那叫一个琴瑟和谐啊,好得简直没话说!人家到底是秀才相公,相媳妇的眼光就是高人一截啊!”
听了巧英这一番明笑暗讽后,焦燕儿的脸色果然愈加地沮丧了,仿佛被说中了心思。巧英瞥见她这脸色,心里越发地得意了,越发地舒坦了,竟直接问了一句:“燕儿,都是一块儿处的姐妹,跟我们漏句实话,你是不是来我们村相贾秀才来了?”
“没有……”焦燕儿臊红了脸,忙争辩道。
“咳!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村里都传遍了,说你姐姐打算把你说给贾秀才,来个亲上加亲呢!这是好事儿啊,贾秀才多好的一个人,你要跟了他,往后能做夫人呢!我们也能跟着沾点光呢!”
“没那回事儿!”焦燕儿急了,连忙扯回手绢使劲地塞回袖子里道,“我就是跟我哥哥来瞧瞧姐姐的,住一段日子就走,不是来相……相什么贾秀才的!”
“害什么羞啊?我们这儿又没人笑话你!”巧英笑得有点毛骨悚然道,“贾秀才可是我们村里的抢手货,洪姑姑到处忙着给他张罗呢!不瞒你说,我们这班头初真姐也入过洪姑姑的法眼呢……”
“那不还有你吗?”海樱抿了口茶冷冷讥讽道。
巧英微微一愣,脸色有些尴尬了,没想到海樱会这么直接跟她顶上。正要开口圆话时,海樱忽然又仰头哈哈大笑了起来,把茶杯往桌上一搁,起身拍了巧英肩头一下道:“瞧把你吓得!只许你跟燕儿说笑,就不许我跟你说两句了?你是有自知之明的,怎么会不知死活地往贾秀才那种只知道卖弄文墨的酸秀才跟前凑?你跟我都是一样儿的,寻个泥腿子生几个娃过过还实在些,是不是?”
巧英左眉不禁抖了三抖,笑容有点牵强道:“是呢……我可没那心思!我就想提醒提醒燕儿妹子,那贾秀才的眼光高着呢!”
“他眼光高?”海樱故作一脸不屑,搂着焦燕儿的肩头道,“我们燕儿的刺绣手艺才叫高呢!初真都说了,燕儿那手艺不拿出来露露,那真就糟蹋了!好好练练,准又是个能挣大钱的绣娘呢!到时候金碗银钵挣在家里头摆着,一个酸秀才算什么?倒贴也得好好思量思量,是不是?”
一番玩笑话逗得焦燕儿重新笑了起来,谦虚道:“没敢想多了,能挣几个贴补到我那嫁妆里去,叫我爹娘省些就行了。”
“不怕,从前不敢想,现成想也不迟啊!宝梳说了,跟着她干,胆儿小别来,胆儿大才有花戴呢!回头正式入了社,好好绣上几幅,银子到手了你就信了!往常瞧着不敢买的,手轻轻这么一指,”海樱学起贵妇shopping的手势,伸出食指,翘得高高的往旁边一指道,“这个,那个,还有左边一排,全都给我包起来!别来一份啊,我就不喜欢买东西买一份,我家有七大姨八大姑呢,给我来十份!”
话音刚落,姑娘们笑得前俯后仰,拍桌跺脚。海樱越学越来劲儿,继续有模有样道:“还有还有,不许抹零头,听见没?我这人最烦别人给我账单上抹零头了!什么四舍五入?到我这儿,全都入不许舍,谁舍我跟谁急啊!”
“哈哈哈……”姑娘们笑得差点在桌上地上打滚了,初蕊更是捂着肚子,吊着赛鹃的胳膊直嚷着肚子疼。巧英敷衍地笑了笑,满肚子的厌恶和反感,转身走到旁边那桌喝茶吃点心去了。
那桌有个年纪大点的绣娘,略有四十岁,正捧着茶杯着急地望向大竹架那边。巧英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安慰她道:“不必担心,只要手艺好,准能过关的。”那绣娘担心道:“我没拿那么贵的丝线绣过呢!一拿上手都哆嗦,也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巧英一副轻描淡写的表情说道:“担心也没用,嫂子!安心等着宣布名单儿吧!来,先吃口点心再说。就算通不过,好歹茶点也吃了两口不是?”
“你是不担心的,”那绣娘道,“我还指望能入绣班多挣两个钱拱我家儿子继续攻书呢!唉,早知道这儿有个绣班,我就该早早来谋个位置,哪儿像你啊,早入了班,再怎么也练上手了,不怕通不过的。”
巧英有些自鸣得意地笑道:“何止入这绣班,那巧绣社我早就入了的。说起来,我还算社里的元老了,没这绣班之前我就跟着宝梳干了。”
“是吗?那往后你得多多帮衬我才行,我什么都不懂呢!”
“好说!好说!”巧英笑盈盈地说道。
又过了一会儿,宝梳她们那边甄选完毕了。三十二个绣娘重新整齐地坐在了绣架前。宝梳站在最前面,晃了晃手里的单子道:“结果已经在这儿了,待会儿我会从合格的绣娘开始宣布,余下不合格的可以做学徒,学徒每月四两保底工钱,二成分成,若是愿意就可以留下来。这结果不是我一个人评判的,是由初真和我师傅庞雨绢做总评判,其他十二位任副评判,大家合计出来的。有没有人要退出的,这会儿可以站出来。”
没人起身,宝梳点点头道:“那好,我先念合格的绣娘的名字——赛鹃,温宝儿,阮初凝,刘海樱……”
第一批名字念完后,刚才还兴奋得意的巧英忽然没了精神,因为那二十四个名字里没有她!她当即脑子就轰了一下,激动地想站起来问宝梳是不是念错了,怎么会没有自己?这十日来,她努力地练习分线,手都快残了,怎么会没通过?
“余下没念到名字的,就是这次考核没有通过的,可以做学徒。待遇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如果没有异议,一会儿就来跟我签协议。协议期限为两年,两年后你们就恢复自由之身了。那自然了,考核并非这一次,往后也还会有,若是合格,就升为三等绣娘,工钱和分成也会跟着涨,听明白了吗?不明白的可以问。”
其他绣娘忙着举手问宝梳时,巧英脸色煞青地待坐在那儿,双手紧紧地拽在一起,气得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她想不明白,凭自己的手艺,怎么会不合格?难道又有谁在宝梳跟前告了小状,使得宝梳对自己有成见了吗?还是……初真和那庞雨绢故意不让自己过的?
其实绣班原先那批人当中,有三个人没通过,那两个倒没巧英那么沮丧,只是叹着自己技不如人。唯独巧英,青着一张脸,好像受了天大的打击似的。当宝梳叫到她名字时,她还没收回神,直到旁边有人戳了她一下后,她才忙抬起头来茫然地问道:“什么事儿?”
“巧英,我刚才的话你听明白了吗?”宝梳看着她问道。
“哦,听……听明白了……”她发觉大家的目光都望向了她,这瞬间,她觉得每一道目光仿佛都是在嘲笑她,真想立刻找个地洞钻进去!
“行,”宝梳点点头对众绣娘道,“大家都听明白了的话,就到初真那儿去领登记表格,不会写字的让会写字的帮忙填,然后拿到我那儿签协议。另外,绣班往后会由初真任总班头兼技术总监,海樱任副班头兼保安处处长。”
“哈哈哈……”绣娘们听着这新名词都忍不住笑了起来。海樱也笑得抖起肩来问道:“我说宝梳,什么是保安处处长啊?也是个官儿啊?”
“还是个大官儿呢!等于皇帝跟前的近卫军头目了!简单一句话,绣娘们当班期间,谁敢造次,揍完再说,你的明白了?”宝梳冲她眨眨眼笑问道。
海樱猛拍了一下绣架道:“这官儿我喜欢,应了!”
绣娘们又笑了一通后,宝梳继续说道:“合格绣娘我们会分为两个班,没有优差分别,只是便于管理,每班十二人,剩下八个学徒划做一班,由初真直接指导教习。好了,我该说的都说完了,大家去初真那儿领表格。”
话音刚落,绣娘们全都涌向了初真跟前,初真连忙喊道:“一个一个来,不急的,毛笔那边有,会写字的帮帮不会写的。”
当其他人都去领表格时,巧英缓缓地站了起来,往初真那边的人头攒动瞟了一眼,没有立刻迈步过去,仿佛有些不情愿。宝梳见状,走过去问道:“巧英,怎么了?是不是还没想好?上回我不是跟你提过吗?你考虑得如何?”
“我……”巧英有些不甘心地问道,“宝梳,我真没合格?”
“你以为我故意让你难堪的?你是先入社再进绣班的,照说是老人儿了,我有那个必要给你难堪吗?可是你自己来瞧瞧,”宝梳将她带到了她的绣品跟前说道,“你自己瞧瞧,分绒是学会了,可针法太不近人意了。这些日子你指定是在忙着学分线,反倒把刺绣最基本的东西针法给忘了。刚才都是盲选,选出来才知道不合格的有你一幅,你说,我要勉强给你过了,怎么跟其他人交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