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瞧瞧!”庞硕天抓起茶几上的契约就朝庞夫人丢去,“你以为温大人是吃白食的吗?没点真凭实据,他会派那林县尉来吗?伪造?你倒是告诉我,这签字可以伪造,手印怎么伪造?要真是别人灌醉了他暗地里动了手脚,叫他摁下了这一抹多的印儿,这种没用的儿子留下来干什么?”
“老爷,”庞夫人见庞硕天动怒了,忙软和了声音求道,“您先别生气,听我把话说完。乾朗可是庞府大少爷,外头盯着的人多了去了,谁知道会不会有人故意使诈,陷害他来对付我们庞府?老爷一定要好好查查这事,千万别冤枉了乾朗啊!那孩子我知道,他没那个胆儿干这些事的……”
“娘的意思,有人花了一两年的时间,弄了几个赌场钱庄,就等着今日把大哥陷害了?”庞乾晖弯腰捡起地上那几张契约道,“这契约,不管是纸张还是墨迹,都不是最近的,再怎么也该有个一两年了。这个陷害大哥的人,可谓是处心积虑,花了一两年的时间来布置,直到今晚才闹出来。我倒不明白了,大哥到底是个多难对付的人,竟需要别人这么大费周章地来对付?”
“乾晖你什么意思?”庞夫人脸色顿变,“你大哥再怎么说也是庞家长子,树大风高,有人想对付他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的意思很简单,”庞乾晖把契约丢回了茶几上道,“开地下赌场地下钱庄和暗窑子的事应该是真的,正如爹所言,温大人也不是吃白食的,没点证据,敢派人过来说话吗?正因为是真的,闹得又太大了,这才派人过来知会爹一声,也算爹跟他的情分了。至于娘非要说有人陷害大哥,那这人顶多是告发了大哥,娘要查,也只能查查这告发的人是谁。不过娘查的话最好尽快,因为过几日我就要回北边了。”
庞夫人气得浑身直哆嗦,满眼恨意地瞪着他道:“乾晖,你到底想说什么?”
庞乾晖轻蔑一笑道:“我想说的,不就是娘想说的吗?您嚷着有人陷害您儿子,说什么外头里头人的,倒不如直接说是家里人。”
“你……”
“家里还有谁?最有可能的就是嫉妒大哥是长子的我,贵姨娘,还有——阮曲尘!我思来想去,就我们三个最有嫌疑,您以为呢?”
“太过分了吧?”贵姨娘婀娜地走到庞硕天身边,倚着他抱怨道,“老爷,这算不算自己养马蜂被蜇,还怪下面垫脚的人不尽力?你那长子平日里游手好闲,诸事不管,只顾逗蛐蛐捧花魁也就罢了,家里不愁银子花,紧着他胡花海花,又不是花不起!可他自家没本事居然还敢去摆弄什么地下赌场地下钱庄,这下好了,弄砸了反倒来疑心家里人,有这么过分的吗?”
庞夫人正想反驳,贵姨娘又上前一步对她说道:“大姐,不是我这做妹妹的跟你拿大,可你好歹也凭着良心想想,你那长子为家里做个几件像样体面的事儿?我自家是个靠着老爷吃饭的,我就不说我自己了,可你得想想乾晖,想想曲尘,为家里做了多少事儿。这可好了,你那长子惹祸了,反倒疑心起他们来了,叫他们心寒不心寒?往后谁还肯为家里出力?罢了,这事儿要不就我来担了,只当是我告发了乾朗,省得叫乾晖曲尘他们心都凉了,往后谁还肯为老爷卖力?大姐,你这该满意了吧?你不就是想找个出气儿的吗?”
贵姨娘话音刚落,庞夫人抬手就甩了她一个巴掌,骂道:“我跟老爷说话,有你这贱婢什么事儿?还不是窑子里卖出来的货!”
只听见贵姨娘一声惨叫,转身扑倒在庞硕天的怀里,片刻后,呜呜地嚎哭了起来:“是,我是窑子里卖出来的,谁让我家败落了,连个女儿都养不起呢!可我好歹是对得起老爷的,接的头一个恩客就是老爷,再没叫别的男人碰过。老爷要是嫌弃我脏,我这就一头撞死好了!呜呜呜……”
庞硕天狠瞪了庞夫人一眼,低头抚了抚她的背道,“乾朗的事还没完,你就别先在这儿哭上了,先回房去,我一会儿再来看你。”
贵姨娘委委屈屈地又哭了两声,刚给丫头搀扶起来,一个管事就跑到院子里立着喊了一声:“老爷,大少爷回来了!”
“立刻叫了他进来!”庞硕天喝了一声道。
“是,老爷!”
庞夫人和华氏一听说庞乾朗回来了,立马迎出了院子。一见到他那模样,两人吓得脸色都白了,只见他面浮脸肿,都有点走形儿了,要不是看这身衣裳,那一腔音调,走在街上怕是难认出来了。庞夫人又惊又怒地问道:“我儿,谁把你打成这模样的?”
庞乾朗捧着脸,吃疼地说道:“还有谁?不就是那阮曲尘吗?娘,爹在什么地方,我要找他说话!”
“你爹也在找你,不过……”
“不过什么?”
庞夫人刚想说话,庞乾晖走了出来道:“爹让大哥赶紧进去,娘有什么话进去再说,别让爹等久了。”
“去就去,哼!”庞乾朗不知所谓地冲了进去。
进了厅,他就朝庞硕天嚷嚷开了:“爹,您瞧瞧!您瞧瞧您儿子这脸,都快叫人给打毁了!爹,我告诉您,您真养了个白眼狼在家里!您知道今儿,就是刚才发生什么事儿了吗?您想都想不到阮曲尘居然有那么大的胆儿,他居然敢绑架我,暗算我!要不是我在城里有几个好兄弟帮衬,只怕我都不能活着回来见您了!我真是死里逃生呐,爹!就差那么一点点,您就见不到您的亲儿子了!”
这番滔滔不绝的话说完后,整个厅忽然安静了下来,个个都面色迥异地把他看着。他摊开手,一脸认真地说道:“真的!你们还不信我?好歹也该信我这脸上的伤吧?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啊!我不会吃饱没事儿揍我自己吧!”
“真的?”庞夫人忙上前捧着庞乾朗那张脸心疼道,“这都是阮曲尘揍的?”
“不单单是他,还有他那几个手下!他们往死里揍我啊!简直就想要了我的命!”
“老爷,”庞夫人转身对庞硕天道,“您瞧瞧,这伤不会哄你的吧?这事儿您可要替乾朗查个清楚啊!”
这时,庞乾晖忽然在旁哼笑了一声。庞乾朗不满地盯着他问道:“老二,你笑什么?你亲大哥被人揍成这样的了,你还笑?”
庞乾晖侧身坐着,问旁边的庞乾纭道:“乾纭,你说曲尘是打不过他,还是骂不过他,要绑他,居然又放了活的回来,你觉得曲尘有什么笨吗?”
庞乾纭笑了笑,不好回答。庞乾朗怒了,指着他问道:“老二,你什么意思?你相信个外人,都不相信你亲大哥!”他傲慢一笑道:“我只是相信我自己的判断。曲尘要是绑了你,想把你往死里送,我想他是不会给你机会站在这儿说话的。”
“是……是他自己手底下的人疏忽,把我……把我放跑了,我这才有命逃回来的。”
庞乾晖还是淡笑,好笑加嘲笑,笑得庞乾朗简直火大!他甩了甩衣袖,走到庞硕天跟前道:“爹,我真没哄你,真是阮曲尘把我给绑了的……”
“先把这事交待清楚了!”庞硕天把那几张契约丢到了他脸上肃色道。
看见那几张契约时,庞乾朗整个人都傻眼了,微微张着嘴巴,浮肿的脸上看不出到底是惊愕还是惧怕,但那双睁大的瞳孔里能很清楚地看到——恐慌!
“说说吧,你这几年在外头都干了些什么?”庞硕天冷眼看着他的长子道。
呆立片刻后,庞硕天疾呼道:“爹!爹!这绝对是冤枉!不对,是栽赃陷害!我没干过这档子事儿!我没开过什么赌场钱庄!爹,我对天发誓……”
“这契约上写了钱庄吗?”庞硕天打断了他的话问道。
“钱……”他刚刚举起的手瞬间僵在了半空中,目瞪口呆地说不出话来了!
典型的不打自招啊!能不能再蠢点啊!
除了庞夫人和华氏,满厅的人都在窃笑。庞乾朗那脸由圆形青柑橘变成了椭圆的五色茶果,再添点水,都够开染坊了!他好不心虚,噗通一声跪了下去道:“爹……爹……我……我不是故意瞒着您的!我是想……想做大些了再跟您说!您不老说我不成器吗?我就想让您瞧瞧,我也不比老二和阮曲尘差啊!”
庞夫人气得背过了身去,华氏则一脸紫红地瞪着自己那不争气的丈夫。庞府有规矩,不许家里人插手黑市,因为据说庞家起家就是靠地下钱庄,好容易洗干净的家底儿,自己这丈夫却又主动去滚稀泥,简直能把人气死过去!
“你就是这样做大的?”庞硕天低头看着庞乾朗问道,“都做大衙门去了?”
“不!不是的,爹!这里头一准有人坑我呢!对了对了,一准是阮曲尘!准是他!”
“你凭什么怀疑人家曲尘?”
“爹,您信我,”庞乾朗着急地道,“一准是他去衙门告发我的!爹,您千万要相信您的亲儿子啊!我跟您说,您派人细细地去查一查,准能查出来是他在背后捣鬼!他给我下绊子已经不是一两回了,从前我总跟您说您不信,那这回您让五叔好好查查,保准能查出那小子的狐狸尾巴!”
庞夫人也赶紧附和道:“老爷,乾朗说得对,这事儿马虎不得!就算您再不心疼乾朗,可有人想动您的亲儿子,您忍得下这口气儿吗?简直是不把您放在眼里啊!老爷,让庞五去查,还我们乾朗一个清白!不管怎么说,他也是为了做点事儿出来给您瞧啊,没什么恶意呀!”
“对啊,爹!”华氏也道,“乾朗在外私开铺子是小,可背地里给人告发了事大,这俨然是不把庞府,不把您放在眼里啊!若不查个清楚,指不定这府里还会有人遭黑手呢!自家人小打小闹没什么,可有人窝里反,当叛徒,那就不行了!不把这人查出来,叫我们怎么安心呢?”
庞硕天紧皱眉头不语,好像在斟酌着什么。庞乾朗见有戏,又忙讨好地说道:“爹,我知道我私开地下赌坊不对,您怎么罚我都行,可我不甘心啊!有人在我们庞家人背后挖坑使绊子,谁知道他安的什么心呐?缕梅说得对,这回是我,下回指不定就是谁了!爹,我今儿是命大才逃出来的,要不然您都要白发人送黑发人了!今儿这事儿绝对是有人故意安排的,先是绑架了我,再去衙门告发我!”
“这位大少爷,”一直在旁边看热闹的宝梳忽然开口道,“我想问问,阮曲尘绑你干什么?今晚可是他认义父的大好日子,照你们母子俩那说法,阮曲尘就是想成为庞家人,就是想抢你们的东西,那他又何必在今儿动手呢?等他把义父一认,再动手也不迟啊!”
庞乾朗一听到宝梳的声音,便想起了之前在那小院子的事,顿时又气又羞,指着宝梳骂道:“这儿有你说话的份儿吗?你算个什么东西?滚一边去!”
“你才滚一边去呢!”宝梳顶了他一句道,“你又算个什么东西?你们庞府又算什么?想让阮曲尘来就让他来,想冤枉他就冤枉他,你们以为自己是如来佛祖法力无边呢!行,既然你们这么信不过他,还留他在庞府做什么?庞老爷,不如给句痛快话,别让阮曲尘在您这庞府里干了!”
“想走?”庞夫人转身冲宝梳恶声恶气道,“告发了我们乾朗就想走?门儿都没有!你以为庞府大门是你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的吗?这事儿阮曲尘不说清楚,他走不了!”
“怎么说清楚?做都没做过,怎么说?你们这是仗着人多要屈打成招是不是?行!等阮曲尘回来,等他回来跟你们掰扯清楚了,我们俩立马就走!你们这么冤枉人,他还要留在这儿,这种男人我也不要,没骨气,要来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