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杨夫人院子里出来,杨晋一路出了府,往夜市上闲逛了起来。临安城的夜市永远都如白昼般热闹,且更显别致。白日里没有的各色小摊,到了夜间便会在街道两旁摆起,大多都是贫户们自己做出来的小手工和小吃,而杨晋最喜欢的一处小摊便是竹筒烧肉。
落坐后,照旧是一壶米酒和四个竹筒烧肉。掰开竹筒,滚滚的热气冒出,一股肉香立马就扑面而来。杨晋喜欢这个味道,因为小时候他亲娘没过世之前会经常烧竹筒肉给他吃。
那时家里并不富有,吃顿肉也不容易,竹筒烧肉便成了杨晋最期盼的东西。但自从亲娘过世,跟着父亲和继母离开家乡外逃之后,他便再也没吃过了。直到后来在临安落了脚,他无意中发现了这个小摊,便会时不时跑来回味两口。
“老板,来十根竹筒肉!鲜肉虾肉各一半儿啊!”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飘来,打断了他闷闷喝酒的情绪。转头一看,只见宝梳穿着件紫红色的披风,右手抱着一包烤红薯,正弯腰专心致志地盯着老板炉火上正在烧着的竹筒肉。他不由地笑了,敲了敲桌面。
宝梳听见了声音,抬头一看,有些意外,笑问道:“杨捕头不在家吃大餐,跑这儿来吃八十个铜板一个的竹筒肉,憋屈了吧?”
“靳老板娘不也一样吗?不在家喝燕菜粥,跑这儿来买烤红薯和烧竹筒,这两样东西跟你似乎不搭调呢!”杨晋笑道。
“东西好吃就行了,讲什么搭调不搭调呢?”宝梳走过去放下红薯纸包,坐下道,“见着你了随便问一句,法闵那案子查得怎么样了?到底是自杀呢还是他杀?”
“抱歉,就如同你的商业机密一样,不能外泄。”
“哟,杨捕头还记仇啊?”宝梳笑问道。
“我只是实话实说。话说这么晚了,阮老板放心让你一个人出来逛夜市?”
“他就在附近,跟人喝茶呢!我一时兴起就来逛逛呗!杨捕头你呢?我瞧着你好像在这儿喝闷酒呢!难道是法闵的案子让你为难了?”
杨晋反问道:“我有什么好为难的?”
宝梳顺手拿起了几颗炒花生,一边剥一边说道:“其实呢,你除了追着我查这点让我看不惯之外,其他的都还好。总的说来,你还算一个有道德底线有良知的好捕头,更难得的是你还有点小聪明,这对于临安城的百姓来说应该算是件幸事。”
“难得啊!”杨晋斟着酒调侃道,“靳老板娘也会夸人?是不是白天去我二娘跟前出了一口气,心情分外地好呢?”
宝梳嚼着花生笑道:“你二娘跟你告状了?谁让她那么过分呢?接二连三地给我使绊子,只当我是软柿子好拿捏呢?”
“说到底她也是为了跟你和好。”
“别岔开话题,说回法闵的案子。”
“法闵的案子有什么好说的?衙门里的事儿你管那么多干什么?难道这回没把施夫人拖下水还有点不甘心?”
宝梳丢了两颗花生进嘴里,笑米米地指着杨晋道:“说实话我还真有点不甘心,不过我也能想得明白。施夫人是谁?岂会那么容易被我拖下水?换言之,你也知道施夫人是谁,就算明知道法闵并非自杀,你大概也不敢继续查下去吧?”
杨晋脸上扫过一丝伪装出来的笑容道:“何以见得?”
“我猜的!”宝梳笑了笑道,“我想以杨捕头的聪明智慧,要查出法闵并非自杀应该不难的,而最难的是,你敢不敢把这事儿公诸于众,且继续查下去,把背后指使的元凶揪出来。”
“你想激我吗?”
“误会了,杨捕头,我没有激将你的意思,只是对你的无奈和为难表示我最深切的同情,”宝梳说着抬起右手摁着左边锁骨微微一笑。
“呵!”杨晋自嘲地笑了笑道,“我反倒被你同情了?这算不算今年我听到的最好笑的笑话?”
“别那么早下定论,今年还早,这才五月初,日子长着呢!没准你还会听到更好笑的呢?”
这时,小摊老板送来了一捆用绳子扎好的竹筒烧肉。宝梳付了钱正准备离开时,杨晋叫住了她道:“想不想跟我交换点东西?”
宝梳坐了回去笑问道:“杨捕头想跟我交换什么?”
“那日在公堂上,你似乎用什么事情威胁了法闵,使得法闵连话都不敢说了。我听你那话的言下之意好像是,你偷听到了法闵跟谁说话,而那些话似乎对法闵很要紧。”
“杨捕头听得果然很仔细,不过我能交换到什么呢?”
“你对法闵这案子似乎很感兴趣,你就不想知道个中细节?倘若你告诉我你所知道的,我也可以向你透露这件案子的一些事情。”
“听起来好像很互惠互利,既然没什么损失,那我告诉你也无妨,只不过在这儿说好像不太合适,要不明日杨捕头上我绣庄来一趟,顺便光顾我做两身衣裳,给你个八折如何?”宝梳比划了一个八的手势笑道。
“你不是开绣庄的吗?怎么还做起了衣裳?”
“临安竞争太激烈了,不多想些招出来,单靠卖绣品是挣不了什么钱的。”
“有你家阮老板在,还用你这么辛苦挣钱?”
“有时候出来做事不仅仅是为了钱,就像杨捕头你,堂堂一个大少爷何必出来做捕头呢?就为了一个月那么几两银子的俸禄吗?说到底也是因为喜欢,对吧?好了,明日绣庄见!”
宝梳说罢抱着烤红薯纸包,提着竹筒烧肉兴冲冲地走了。她一走,杨晋的目光又回到了那酒壶上。闷闷地又喝了几口,忽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很想找人说话的感觉。再次回头朝宝梳离开的方向望去时,正好看见宝梳挽着曲尘的胳膊说说笑笑地从不远处一间茶馆里走出来。直到看见他们上了轿,他才缓缓地把目光收了回来。
“杨捕头,还要壶酒吗?”小摊老板殷勤地跑过来问道。
“不用了!”杨晋丢下一块银子起身走了。
就在他离去不久,殷漱儿找到了小摊前,扫了一眼没见着人影儿便问那小摊老板:“杨捕头来过没有?”
“来过了,刚走一小会儿。”小摊老板说道。
“又走了?我可真倒霉啊!谢了,老板!”殷漱儿道完谢便朝杨晋离去的方向追去。不过夜市上人来人往,要找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殷漱儿找了一大圈后,一根头发丝儿都没找着,最后只能放弃先回家了。
第二天一早殷漱儿就去了杨府。不过杨戈告诉她,杨晋昨晚*都没有回来,照往常的习惯,人应该在衙门里。她又出了杨府往衙门去,谁知道出门没走多远就遇上了杨晋。杨晋看上去有点疲倦,像是熬了夜似的。她忙迎上去喊道:“杨捕头,你刚从衙门回来吗?”
“漱儿?”杨晋打了个哈欠道,“嗯,有事儿吗?”
“你不是让我找那日偷听的那个小子吗?告诉你!”殷漱儿合掌一跳道,“我找着了!”
“是吗?那到底是什么人?住哪儿?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住哪儿!城里新开了一个蒙山巧绣社你知道吗?那混小子就住在巧绣社里面,好像在那儿做工。”
“蒙山巧绣社?”杨晋颦眉想了想道,“那个绣庄我去过,里头都是些姑娘媳妇,只有一个男的,听说是个脑子有毛病的,叫高乐乐。”
“脑子有毛病?不会吧?机灵成那样也算脑子有毛病?装的吧?”
“行了,我知道了,多谢你的消息,回头再请你吃东西。”
“不要!”殷漱儿拦下杨晋道,“要去一块儿去!人是我找到的,你得带着我一块儿去!万一我认错了呢?你岂不是闹个大笑话?你得带我去认认才行啊!”
杨晋无奈地笑了笑道:“好,带你去,不过你得答应我,不许乱来,那个绣庄的老板娘可不是好惹的。”
“放心,我有分寸的!”
“那好,走吧!”
两人正打算往巷子外走时,迎面一顶熟悉的小轿抬了过来,像是罗意莲平日里用的轿子。轿子抬到两人跟前就落了下来,罗意莲果然从轿子里钻了出来,笑问道:“杨晋哥哥,这么早去哪儿呢?”
“你去我家吗?”杨晋有些诧异。
“对啊,昨日伯母派人带了个口信,说有事想见见我,我就过来了。伯母吃过早饭了吗?我这时辰去打扰她不算太早吧?咦?殷小姐也在这儿?”罗意莲转眼瞟了瞟殷漱儿道。
殷漱儿回瞟了她一眼,扭过脸去说道:“杨捕头,要打招呼快当些,我们还有正经事儿要办呢!”
“殷小姐不在自家茶馆里待着,有什么正经事要同杨晋哥哥一块儿去办的?莫不是衙门里为你开了先例,收了你做女捕快了?那我可真为临安城的百姓捏了一把子冷汗啊!”罗意莲讥讽道。
殷漱儿立刻转头冲她没好气地说道:“我跟杨哥哥要去办的事儿那绝对是正经事儿,只不过不会告诉你这种黏人的小郡主,省得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杨哥哥,还跟她罗嗦什么?人家是去找你二娘的,不是来找你的,走了!”说罢殷漱儿就拉着杨晋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