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少年从遥遥的雪的那边而来。绿衣不经意地摆动着,在这雪后无风的季节里仿佛是随着他的呼吸起舞的。手里的佩剑映着雪光折射出墨兰的就像深海一样颜色的光芒,不断闪烁着。但是如果你仔细看去,那只是一把普通的佩剑,并且令人费解的是,那竟然是把锈剑,好像很久没有使用过了,所以整个剑身跟剑柄都锈迹斑斑。乌黑的长发只简单地束在身后,他的面容几乎被散落的刘海遮住了,因而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站在雪地里,神色凝重地看着眼前起舞的人们。
白色袍子的人们缓慢地变换动作,仿佛在迎接伟大的神冥。领舞者也穿着雪白色的长袍,几乎跟这冰天雪地融为一体了。
少年观望着,却不知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况且也是和自己毫不相干的。但是当他们柔美的舞姿展现在自己眼前时,不禁思绪万千。有什么又潜回他的思想,搅扰着他的思绪,他似乎又回到不久前,回到属于他的国度。那一切,如同昨日发生的一样历历在目。
他看到了她。
她坐在紫藤树下,凝神,聚气,掷下龟骨,然后神色沉重地告诉他,“星转相移,乱相丛生,巫国的星宿早已黯淡无光,恐怕……”她起身,忧伤爬满了侧脸,她伸出纤细素白的玉手抚摸泛着清香的淡紫色花朵,良久,才转过身,面对早已失神的他说道,“我将要沉睡了……”他怎么也忘不却她悲伤的侧脸。当他还在思考她的话语时,有人通报巫后急召。
他急忙赶去。
只见一个身穿银色铠甲的少年庄严地步入大殿,他单膝跪下,抬起明亮的眼眸,说道,“臣棠圣听候巫后圣令!”
大殿之上,那个淡漠的背影像是随时都会消失,月白色的长袍随着纱幔起舞,她转过身来,脸上依旧保持着淡然的神色,她的左边嘴角突然勾起来,露出一丝微笑,然后缓缓地说,“棠圣,巫国的一切都交托在你的手里了,我们是时候沉睡了。”她的眼眸里突然掠过一丝忧伤,然后挥了挥手,示意那个名叫棠圣的少年离去,随即转过身去。
“棠圣谨遵圣令,绝不负巫后所托!”于是,少年起身,离去。他的表情是那样坚决,刚毅的线条一直从鬓角划到下巴,他的手紧紧握住佩剑。而
当他的脚刚刚跨过大殿的横木的时候,身后的一切突然像是泡沫般地扭曲,变形,然后在阳光下淡然,直至消散。
一整座岛,就这样沉睡了。渐渐地睡去,直至死去。
但是,终有一天苏醒过来。
棠圣凝视那些祈福的人们,想起紫藤树下的她,想起巫后单薄的背影,想起巫国上下千千万万的子民,肩上忽然像是压了一块重石怎么也抬不起了。
他望着遥远的海平线,感觉眼前只有灰蒙蒙的一片,巫岛仿佛还浮游在海洋里的某个角落。一切真相像是海底的沉石,不知何时才会浮出水面。而安静地躺在自己怀里的那条手帕,杂乱丛生却隐约显现的字迹一直印在棠圣的脑海里。
他又陷入了回忆中。
不知何时,又飘起了雪花,只是雪花是柔和的,缥缈的,一点寒冷的气息也没有,反而带着某种说不出的温暖。雪渐渐大了,并且开始翻飞,只是阳光依旧,没有一丝紊乱的风。你若仔细望去,便会惊奇地发现,雪花并非从天而降,而是从地上纷纷扬扬地飘起,然后狂乱地飞舞着,仿佛在从容地编织着整个世界。
但是,棠圣并没有注意到,他早已陷入了深深的回忆中,满眼都是葱郁的紫藤跟细碎的花朵,还有,紫藤树下的她。
白衣舞者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少年,只是忘情地舞着,他们的白色的长袖如同白色的丝绸,在这狂飞的乱雪里显得如此闪烁耀眼,仿佛映着明媚的阳光,开始将整个世界划成一片一片。
纷扬的雪花似乎即将吞噬呆立的少年,他乌黑的长发不知何时已被涂染成了白色,但却仍旧毫无知觉地呆立着。
领舞者不知觉中已挥舞着长袖来到了少年的身边,白色的面具异常诡异地擎着笑,长袖不断舞动着,即使在没有一丝风的此刻也如同被风柔和地鼓动着,长发也如同风般飘扬着,如同飞天的仙子,在这浑然的白色天地里尽情地舞着,忘乎地舞着,看着看着,便忘却了天地里的一切,只因这舞。
少年皱了皱眉,似乎忆起了什么。他突然神色凝重地一挥袖,身边的舞者瞬息间消失不见了,那群怪异的舞者也已没了踪影。天地间只剩下站立在纯白色中的少年,与晴空中下仍旧
不断翻飞的乱雪。
少年依旧呆立着,但是挥出的袖却没有收回,仿佛被这雪被这寒冷的天气冻僵了。散乱的刘海遮住了双眼,鼻间的气息也已不见。雪却渐渐大了起来,对这难得的晴天恋恋不舍。
倏忽,少年睁开了双眼,凌厉的目光突然射入杂乱纷飞的雪中,一时间纷扬的雪似乎静止了,但是少年却在移动着,他飞身而来,潜入早已聚集的雪中。雪突然散开,只余下一个跟雪一样纯白的人,便是刚刚那领舞者。他双手合十,长袖与长发翻飞着,眼见少年即至,却一动也不动。面具微微牵动了一下,便见那狂乱的大雪一齐飞向少年,明明是些触手即化的软绵绵的东西,但却夹杂着诡异的戾气,一瞬间便把少年团团围住。
白衣者单脚着地,诡异的面具又牵动了一下。他合十的双手缓缓地垂在了两侧,周身悬着的雪花似乎突然没了生气,开始纷纷落下,就如同起初从天而降一般。
望着那被乱雪包围的少年,白衣者缓缓转过身去,却突然感觉到了身后莫名升腾起的气息,刚一转头,那少年不知何时早已突破重围的重雪飞身而至,手中不知何时已握着一把冰剑,只听“嘶”的一声,面具瞬间裂成两半张脸,落在了雪地里。
少年又呆立着,只不过手中握着剑。
白衣者早已被剑气震飞了很远,他单膝跪着,双手捂着脸,长发几乎将整个人都覆盖起了。
少年想要上前探个究竟,但不知为何腹中的气息异常混乱,喉咙一甜,嘴角竟然留出了鲜红的血,落入这纯白的雪地里,霎时间就被寒冷冰冻了,擎在了白色的地面上。他甚至无法再动弹一下。
而白衣者双手着地,长发遮住了整张面容。但是嘴角扯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他忽然腾空而起,张开双臂,衣袖飞舞着,长发翻扬着,但始终看不到面容。只在一瞬间便消失了。
这纷杂的雪也渐渐停息。
又恢复了晴天。阳光依旧。天地依旧。
就只剩下茫茫素白的雪。而棠圣则躺在这白雪般的床铺里,深深陷在雪的纱幔里。他的视线早已模糊,他的听力也在下降。
他只听到,汩汩的流水声,像极了血液的流动的声音。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