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春,外族来朝,来自大宛、龟兹、大月氏、天竺、楼兰、波斯、突厥的友人,穿梭于街巷,蔚为奇景。进朝拜贺之后,即有官员引其来天下第一坊——万紫千红楼欣赏歌舞,饱览美人。
为达到恢弘大气的现场效果,凡是琴艺极佳者,都须去抚琴伴奏,锦上添花。
舞会伊始,各族使者推杯换盏,几支江南柔舞作毕,即有人指出:大周舞蹈虽美,却缺乏力度,毫无雄态,不如西域女子强悍有力。舞蹈,不仅要娉婷婀娜,更要张弛有度,动静结合,刚柔并济,收放自如。看来大周舞乐,不过尔尔。
陪同官员微微一笑,宣季婉珠上殿,婉珠身着大红色舞衣,飘逸俊朗,恍若仙子,手执宝剑舞出失传已久的《贺兰剑舞》,一个人,一柄剑,一袭红衣,一段乐曲,竟能如此出神入化,叹为观止,惊叹连连。这支剑舞,集东方女子的婉约与西域女子的豪迈于一体,中西合璧,登峰造极。
“这位乐伶的相貌与骨骼,不像中原女子,敢问你来自何方?”使者惊问。
“小女子乃突厥汗国回鹘族人,幼时在贺兰山有幸目睹此舞,凭记忆复原,初窥门径,贻笑大方!”婉珠收了宝剑,徐徐退下。
至晚间,众使者一一散去,我抱琴而出,奏了一日琴,手指酸胀的厉害。
谁知梅园里,秉献已静待多时,见我归来,竟有怒色,“你怎轻易抛头露面,你不是自诩出淤泥而不染吗?”
我浅叹,我是什么人,是什么身份,你自然清楚。于教坊而言,我是乐伶,于阿姨而言,我是学徒,只要有人愿听,就要去奏曲,谁听不是听呢?
秉献默然无语,他心里自然明白,我是什么身份。我不过是红尘中的一粒沙,随风而起,随风而落,身若浮萍,沉浮断梗。
“你早些休息吧!”他拂袖而去,这一走,走得干干净净,失联许久。
闲暇读书,不敢多虑,但隐隐约约能感觉,甜如蜜糖的情思正渐渐消失,垂垂无味。
芙蓉每日有意无意在房里长吁短叹,话里话外都在埋怨我不该对少侯无礼,那日我演奏一日本就辛苦,回来还要受他指责,一时气不过就分辩几句。我虽为乐伶但傲骨犹在,岂能任人贬低。
“姐姐啊,您的傲骨是一回事,咱们能不能继续逍遥自在是另一回事,您难道要回到从前,过食不果腹的日子吗?”
憋了数日,她终于憋不住了,玉阶撵她出去,免得听了心烦。
然芙蓉所言不无道理,若自此与少侯断交,那之前下的功夫岂非付诸东流?
兵法有云:逼则反兵,走则减势。散而后擒,兵不血刃。
欲要擒之,不可明面,暗藏一处,欲擒故纵。
其实男女之情,亦不过如此。
我将画卷装入筒里,命玉阶送至琛国府,曾许诺,要与秉献共赏满山红叶,巴山夜雨,如今秋日尚远,不如在画里,将秋之美景赏罢! Wшw •TTKдN •¢Ο
名山古刹,相比于后山的美景,浪得虚名。秋之美,在意境,在韵味,不在名气。秉献也是紧张,才拈酸捏醋,若他心中无我,何必对见客一事耿耿于怀?
很快,阿姨那边就传话来,我不必再参与伴奏。
芙蓉开心的活蹦乱跳,迄今为止,“唯有姐姐成为少侯钦点的御用乐伶!”
梨浅浅,柳依依,秋千架上悠扬扬,山抹绿,燕剪柳,红墙内外笑不绝,正荡得高兴,玉叶突来相邀妃阁小坐。
到了之后,才发现少侯也在。
“没想到是鸿门宴,早知道就不来了!”
湘君拥我入座,布菜斟酒,“这不是鸿门宴,这是谢媒宴!人家与少侯能重归于好,全靠妹妹牵线搭桥!”
湘君一扫之前的落寞疲态,玲珑美眸中,复见往日之容光焕发,这才是她应有的样子,肤若玉璧腮若桃,十指纤纤一层蔻,红颜嫋嫋玉搔头,艳丽绝色世难求。
园外,大片海棠花灿若云霞,美若珠玉,重重叠叠的西府海棠,火红火红的贴梗海棠,另有低眉顺眼的垂丝海棠,落瓣飞雨,如雪似烬。
“蓦秋。”少侯唤住我,携手采花相赠,我撒开他,轻言:“既有新欢相陪,何必再寻旧爱?人家与你露水相逢,也没个媒人红绳系足,名不正言不顺的,成何体统!万一不小心见了外客,即是失了傲骨,如今您封侯列爵,也该洁身自好,别守着一个山头望另一个山头,叫人耻笑!”
他微微一怔,“难怪圣人有云: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你白长了一张干净面孔,竟是块妒妇的料!将来谁若娶回家,不得一哭二闹三上吊?明里成人之美,暗里却恨得咬牙切齿,如此机心,真叫人后怕!”
“要你管!”我撩起万千青丝便走,反被他一把拽住袖子,“明日我将启程去淮河监工,这一去,少则一两月,多则数月,若遇洪水,时间更久。临行前,特来辞别,这块连城玉蕤,是我的护身符,每有七灾八难皆能助我化险为夷,你收好,见玉如见人。”
玉蕤被我攥在掌心,轻轻靠在他肩头,海棠微雨点点,一瓣一瓣浸润入酥。
“路上小心,我等你回来赏三秋桂子,阅倾城春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