芍药多姿

小小的院落之中,场面陡然混乱起来。

木梓衿深深地看了一眼顾明朗,微微摇头,立刻上前说道:“此事不宜张扬。”顾允鸿也许并不是背后的真凶,若将此事闹大,可能会打草惊蛇。

顾明朗刚想让人强行将刘蕖带走,忽而听见门外一声冷沉的怒吼:“你们都在这里干什么?”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顾昭谦站在门口,身后带了无数人,“吵吵闹闹不成体统,都给我回各自的院子去!”

话音一落,身后的侍卫鱼贯而出,瞬间将刘蕖带了出去。

顾昭谦冷冷地看了一眼木梓衿,那一眼威胁警告,压迫无比。木梓衿心底一沉,却没有立刻转开脸。

“红线姑娘,家宅内事,让你费心了。”顾昭谦冷冷的对她说道,“若是没有其他的事情的话,我就不让人送客了。”

这是驱逐她的意思了。若不是看在她是楚王府的人的面子上,她此时恐怕会被乱棍打死。

她深吸一口,见顾昭谦冷哼一声转身带着人离去,她才漠然松了一口气。

顾允鸿和郭襄玉呆怔的站在原地,木然地看着她。

“顾将军,我告辞了。”她深深地看了顾明朗一眼,低声说道,“接下来的事情,交给顾将军了。”

顾明朗沉默片刻,微微点头。

木梓衿一路心事重重地赶回楚王府。漫天飞霞流云,舒卷聚集,淡抹锦霞,将这京城笼罩渲染得更加华丽壮阔。她本不想将此事闹大,可这件事情还是惹怒了顾昭谦。平安候的爵位,虽然只是一个虚衔,可顾家在朝廷之中的势力依旧不容小觑。俗话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刚才顾昭谦看她的眼神,那充满杀意和冷肃压迫的眼睛,她到现在都忘不了。

回到王府,遇见罗管家。

“王爷呢?”她问道。

“王爷在礼部,还没有回来。”罗管家恭敬客气地对她说道。

“哦,”她轻轻地点点头,“那他什么时候能回来?”

“这个……我不清楚,王爷走时并没有交代。”他蹙眉淡淡思量了片刻,“不如,你去礼部找王爷,王爷……”

“不,我去懿德堂等王爷。”她微微捏紧了手,朝懿德堂而去。

“姑娘脸色不太好,要不要我为你叫大夫?”

她脚步微微一愣,连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微微粗粝的触觉提醒了她自己此时脸上有一层黄粉。她摇头,“我没事,多谢。”

辞别了管家,她一路来到懿德堂,懿德堂内依旧如往常一般,丝毫没有任何变化。她走到软榻前,拖了一张软垫放在地上,自己坐在上面。从怀中拿出手札,慢慢地记录近日说发生的一切。

顾允琛之死。

宋奎英之死。

宁无忧在猎场受伤。

顾明朗的马无故跌倒,他的箭刺伤宁无忧。

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根本就没有过多的联系。而其中,许多事情,都找不到原因。

她一直怔怔地盯着手札,直到视线变得模糊。满室流光明丽之中,一道身影缓缓拉长,将她笼罩在其中,她慢慢抬起头,想要站起身行礼,却发现双腿僵硬麻木,根本就使不上力气了。

她立刻用手撑着身体,不伦不类地行礼:“王爷。”

宁无忧微微低头睥着她,一身挺俊常服,精致绝伦的剪裁将他颀长的身躯勾描得挺拔笔直,从容泰然的站姿芝兰玉树,清贵优雅。他穿着时下盛行的常服,窄袖,窄领,如云般繁复层叠的领袖之上,暗纹如月华般流转,衣面之上,交织精繁图纹精绣华丽,既奢华又清绝。

他眯了眯眼,目光落在她手中的手札上,“免礼了,”他敛衽端坐在软榻上,轻笑,“你倒是好,本王这懿德堂哪里不好,你偏就要坐在地上?”

她一愣,连忙伸腿用手轻轻地锤捏了半晌,讪讪地说道:“我一时没规矩,让王爷笑话了。”

他摇摇头,“算了,反正你这模样本王也习惯了。”

她讪讪一笑,微微低着头。

“听说你很早就来这里等我了。”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伸手将她手中的手札拿过去,翻开她新写的内容,随意查看。

“是。”她稍微犹豫了一会儿,将今日在平安侯府的事情说了一遍。

“也不是你的错。”他放下手札,“是本王失算了,我没想到,就算回到了京城,顾明朗还是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也不怪他,”她微微耸了耸肩,“他常年在战场之上,一时还无法适应这京城之中的诡谲和谋算。尤其,他太不愿意相信人心。更何况,这些事情,是发生在他自己的家。他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自家人杀害自家人,难免难以接受。”

他却微微勾了勾唇,斜睨着她,幽深的目光意味难辨,“你倒是很懂他。”他又淡淡一笑,唇角的弧度讥诮不已,“不知变通的死脑经。”他摇摇头,“你担心什么?”

“我卷入平安侯府的家宅内斗当中,顾家人肯定把我当成眼中钉了。”她眉头轻轻地蹙着,“平安侯府的人,会不会……”

她话未说完,可其中的担忧和顾虑十分的明显。他拿起小案上的茶壶,慢慢地为自己倒了一杯茶,“你不必担心,顾家人如今还有所顾忌,不会轻举妄动。”他淡笑着看了她一眼,伸手将她从地上扶起来。

他力量似乎很大,轻轻一提,就将她带了起来。她顺势坐在软榻上,不解地看着他,“王爷会帮我吗?”

“你是我楚王府的人,我自然会帮你解决任何麻烦。”他放开她,端起茶盏轻轻喝了一小口,“就算有危险你也不用害怕。”

原本沉郁在心头的惶恐和担忧因为他这一句不用害怕而烟消云散,她轻轻嗅着茶香,淡淡的韵致香味之中,还有属于他的气息,旷远又温软,却又无比的宽广。

她轻轻地点头,选择相信他。

“顾名城如今还在天牢里,顾家人若是想保全他的性命,就该识趣一些。”他的声音冷下去。

她恍然大悟,立刻点头。

“明日陪本王去一趟宋家。”他语气平淡,可提到宋奎英,难免也有些遗憾。微微沉思了一会儿,红袖便吩咐人上了晚膳。“今日所幸没事了,你就留在这里和我一起用餐吧。”

“是。”

月影倾泻,满庭华灯初上,两人一同用完餐之后,随意聊了几句,又忽而听闻管家的声音,“王爷,府外有个自称芍药的人想见红线姑娘。”

芍药?木梓衿一愣,放下筷子,看了看宁无忧,转头问管家,“她有没有说是因为什么事?”她立即顿了顿,难道是因为赵知良的事情?

“她说,红线姑娘曾经托她绣一个枕套。”

木梓衿突然想起这事来,“对对对,我怎么给忘了,快让她进来,我这就去将枕套给她。”

见宁无忧没有异议,管家立刻转身去了。

宁无忧放下筷子,疑惑地看着她,“枕套?为我做的?”

她轻咳一声,“王爷你别见怪,原本照您的吩咐呢,我是应该事事亲力亲为的,可最近事情太多,我实在分不出心来。况且,我从小就没学过刺绣,若是做得难看了未免寒碜了你,到时候你睡不着,可是我的责任。”她悻悻一笑,露出晶白细碎的牙齿,“所以,我就让芍药帮我绣了,她是京城之中,最好的绣娘。”

“芍药?”宁无忧若有所思。

“是啊,”她很得意一笑,“她是赵大哥的心上人,绣工精妙绝伦。”

宁无忧神色微微放松了些,“既然是让你做枕头,你自己上心吧。”他又提醒了一句,“只是不要太过轻心就好。”

说话间,管家已经带着芍药走了进来。木梓衿放下碗筷走了出去,见芍药微微垂着头站在一盏朦胧的灯下,灯火明灭摇曳,将她的身躯照得纤窕婀娜,连映在地上的身影,也别有一番风流娇媚。

木梓衿微微眯了眯眼,不由得深深地看了芍药几眼,这芍药虽然看似普通,但她不经意间流露出的风情,似乎并不属于她这么一个简单的女人。

听见她的脚步声,芍药立刻抬起头来,清丽的脸抬起头,抿唇一笑,“红线姑娘,冒昧打扰了。”

“是我的不对。”木梓衿摇头轻笑,“原本是我拜托了你帮我绣枕套的,可是我却给忘了,还得劳烦你亲自跑着一趟了。”

芍药转头一笑,“不,是……是我的不是。”

木梓衿微微一愣,才发现这一抬头间,芍药右脸之下有一个不小的红斑,也许是因为灯光的原因,她脸上那块红斑有些明显。而那日在赵知良家中,她一直坐在芍药左边,芍药又故意低着头,似乎不愿意让人看见,所以她也没注意。

似乎是知道了她看到了自己脸上的缺陷,芍药连忙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这块红斑,是……是我从小就有的。虽然颜色淡,但是,也依旧很丑……”

“呃……”木梓衿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模样不过是皮囊而已,你比我好多了,只是一块小小的红斑而已,改日点上花钿,也很美的。”

芍药眼色一亮,欣然抬头看着她,“大朗……我是说,赵大哥也是这么说的。那日你们到家里,他还特意提了一句,说是会为我选花钿。”

木梓衿淡笑,带着她往自己的住处走。芍药安静地走在她的身边,若不是她主动开口说话,芍药也不会开口。她走路很是优美,步伐轻盈,体态端庄,小小的步子若莲瓣一般。

木梓衿忍不住微微一笑,“芍药姑娘走路倒是好看,有点像宫里的娘娘公主。”她目光扫过芍药的身姿,芍药似乎全身猛地僵硬起来,连脸色也青紫莫辨。

芍药放下手,放慢了脚步,有些局促地笑了笑,“红线姑娘说笑了,我走路能有什么好看的。”她轻笑,“刚才一路过来,见王府之中的姐姐个个走路都轻手轻脚,很是优雅,所以我想这王府之内应该是不许人走路出声的,所以才放轻了脚步。”